第20章 隻緣身在此山中
在遙遠的昆侖山中,五十年會造就一朵血蓮的綻放,吸收天地間雨露與真氣生長,難得也不可得。
桑諾曦當初南下的時候,偷偷學過易容術,這一點連桑闌都不知道。
這是她為自己留的後路。
易容成男人的模樣,換上一身天藍色長衫,這次出行,凶多吉少,她不能太引人注目。
夜色撩人,騎著在山下早就備好的駿馬,揮鞭奔騰。
到達昆侖要橫渡一條江,翻越三座山,那裏海拔較高,人煙稀少,除了少數經驗豐富的牧民會到山腳下放羊外,剩下寥寥無人敢靠近這裏。
桑諾曦穿上了裘衣,還是覺得寒冷刺骨,隻好提起內力禦寒。
這遙遠的路途竟耗費了她半月時間,這路上為了節省時間,她多半是風餐露宿,睡覺的時間都屈指可數,耗費著精血,人逐漸消瘦。
馬兒就被她留在山腳下,托付一位看起來忠厚老實的牧民看管,又付了一筆可觀的酬勞。
當然,為了避免意外,她還是在牧民身上種了迷魂蠱,百分百確定他不會拐著自己的馬兒開溜,這才安心繼續前行。
越往山上走,空氣越加稀薄,四處荒草叢生,幸好這種惡劣條件對於桑諾曦這種從小習武的人來說,還是小事一樁。
山守護著冷冽,將殘餘的寂靜裹入囊中,上頂雲天,危峰兀立,令人望而生畏。
這山石,個個都像被刀劈過般尖銳鋒利,稍有不慎,就會劃傷手臂,跌落下去。
桑諾曦曾經在毫無內力的情況下跑去懸崖采摘白露,更何況現在又有內力護體,這般望而卻步,卻也難不倒她。
不過,這石頭上布滿雪霜,表麵光滑,攀爬時經常惹得她不知道下一步該往哪裏走。
半山腰更是雲霧繚繞望不見盡頭,她緊張的鼻尖布滿汗水,已經爬了好幾個時辰,依舊望不到頂。
白雲在腳下飄逸,氧氣越來越稀薄,恍惚間如走進了這座山的夢裏,卻一直找不到它的心髒。
大約又過了一個時辰,她才望見陡峭中出現一座山洞。
驚喜之餘,翻身躍到洞口,在外細細打量了頃刻。
這洞口不大,裏麵黑乎乎看不見底,洞外沾滿青苔,藤蔓滋生,看起來應該有久的曆史,無人問津。
那五十年才開一朵的血蓮,會長在這裏嗎?
桑諾曦狐疑,思量後,她決定走了進去。
洞內漆黑陰冷,周圍是奇形怪狀的鍾乳石。
有的像竹筍,有的像飛流而下的瀑布,還有比人還高的石筍,這石筍一百年才長高一厘米,可歎這昆侖山的年頭久遠。
深處走,反而沒有那麽陰暗,泛起了點點光亮。
洞裏蕩漾著水光的波紋,滴滴答答。空洞回響。
桑諾曦一心想找血蓮,完全忽略了其他的事情,回過神時,才發現體內的精氣不知為何泄下去了大半,她試著提了提,卻怎麽也提不起內力。
這時她才發現大事不妙,都說來昆侖山上的人有去無回,一開始她本以為隻是地勢險惡罷了,可眼前明顯是這山上存在的東西沒有她想的那麽簡單,都怪來時莽撞,掉以輕心了。
望著四周奇形怪狀的石頭越覺不妙,轉頭向外飛去。
快到洞口時,隻感覺腳下一緊,有什麽東西絆住了她的雙腳。
低頭一看,不知從哪冒出了這麽多藤蔓繞住了腳,她用力掙脫,頭部卻遭到重重一擊,昏了過去。
“哈哈,花決你這個笨蛋,風箏不是那樣放的,你要跑起來。”
兒時的花漾坐在柔軟草地上,嘲笑著自己那笨手笨腳的弟弟,彎著腰,看花決又摔了個狗吃屎,笑到眼淚出來。
“花決,姐姐教你好嗎?”她難得走過去,衝花決揚起一抹溫柔地笑容。
“好啊好啊!”花決驚喜地跳了起來,完全不在乎姐姐剛剛是怎樣嘲笑他的,姐姐那麽漂亮,又那麽聰明,肯跟自己一起玩,他就很滿足很滿足了。
花漾拿過風箏,笑“那你跟我一起跑。”
耳邊呼呼風箏,小花漾帶著小花決在柔軟的草地上歡快追逐著,風箏越飛越高。
漸漸弟弟卻停下了腳步,站在很遠很遠的山坡上看她。
花漾想停下來問問他怎麽了,可雙腳卻已經不受控製,依舊不停地奔跑著。
“姐姐你是怪物。”山坡上的花決臉色蒼白,嘴唇發紫,空曠的聲音如雷貫耳。
花漾看著他,步伐慢慢停止,卻說不出一句話,內心的恐慌慢慢擴大,她不知道花決怎麽了。那眼底的冷漠令她心動,她想上前去抱抱他,灌了鉛的腳卻可恨的邁不出一步。
“姐姐你害死了我!你是怪物!”花決的眼睛開始流出血淚,鼻子,耳朵,通通冒出了鮮血,覆在蒼白的臉上猙獰瘮人。
花漾害怕又焦急地想要大喊,喉嚨裏嗚嗚嗚,空間開始出現漩渦,她瞬間失去重心掉進了一個幽不見底的深淵。
從昏迷中猛然驚醒,額頭上滿是汗珠,她大口喘著粗氣,心髒還因剛才那恐怖的噩夢而劇烈跳動著。
她眯起眼睛,試圖活動了一下四肢,才發現雙手正被鐵鏈牢牢束縛住吊著,動彈不得。
腳下踩著類似泥潭一樣的東西,黏糊糊,裏麵還有蠕動的某些生物,惡心極了,令她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掙紮幾次後發現無濟於事,索性也就放棄了掙紮,冷靜的打量起四周。
水珠滴滴答答落下來,天然生長的鍾乳石將這裏打造成了大型迷宮。
洞口繁多,卻不知哪個才是出口,哪個又是入口。
洞內反射著鍾乳石上的光,時而晃在臉上時而飄向別處,桑諾曦嘴唇幹裂的難以忍受,她仰頭,努力接著掉落下來的水珠,來緩解那幹涸的窒息。
“擅闖昆侖禁地,該當何罪。”這時,洞內幽幽響起一抹冰冷無情的聲音,如九玄寒冰般,空洞幽靜。
桑諾曦循聲望去,隻見一身高八尺的男子,身著黑色披風,巨大的帽子遮擋住臉,整個人都隱匿在神秘的黑暗中,卻無形卷起一圈令人窒息的恐慌。
“你?”她單字吐出一個疑問,這男人渾身上下散發著危險的氣息,令她頓時心生戒備,她以為除了桑臻以外,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人的氣息能這樣確切的詮釋死亡,而顯然,桑臻是張狂的死神,而這男人寂靜的就如同一汪死海。
“昆侖山使者,幽侖。”他站的很近,可冷冷清清的聲音似乎像從很遠處飄來的。
使者?從來沒聽說過昆侖山還有使者?這人究竟是何來頭?
“好啊,既然你是使者,那你一定知道血蓮在哪裏嘍?”她故作輕鬆,皮笑肉不笑地問。
幽侖嘴角揚起陰冷的笑“在地獄,死了去地獄找血蓮吧。”
“一個看山的,對我說話最好客氣點。”一句話瞬間觸碰了桑諾曦的底線,燃氣她的怒火。
這昆侖山地域獨特,外來之人的真氣會與洞中渾然天成的氣息發生排斥,隻有在這裏從小長大,才能練就一身與昆侖山氣息相符的武功。
失去了內力支撐,桑諾曦的易容術也漸漸失效,麵目扭曲,慢慢恢複了本來麵貌。
“最後一次問你,怎麽樣才能拿到血蓮。”這次她來到這裏的目的就是為了血蓮,拿不走血蓮,她也不會讓眼前這個人好過。
幾百年,代代相傳,能從昆侖山使者手中拿走血蓮的人屈指可數。
“等你過了昆侖三關,再來與我說血蓮的事吧!”
幽侖轉身揮手,千萬隻毒蟲瞬間爬上她的肌膚,桑諾曦從小就被毒蟲折磨,這點程度對於她來說足以承受。
但這裏的毒蟲卻十分特別,被它們啃咬之處,都會讓人感到惡寒,颶風直刮骨髓。
這蟲子回去後一定要多抓幾隻給桑闌試試,她暗暗思想。
毒蟲爬遍全身,猶如裸著身子在冰天雪地裏行走,卷起的風雪直接打在肌膚上,讓人惡寒不已。
似乎在冰天雪地裏走了三天三夜,可這三天三夜竟比三年還要難熬,她覺得身上每一個骨節都被凍得清脆,輕輕一敲便會粉碎一地,那寒冷在她體內安營紮寨,遲遲不肯離開。
被寒冰蟲折磨了兩天兩夜後,她依舊保持清醒,隻是唇色蒼白慘淡。
寒冰蟲褪去,又湧上來六爪怪蟲,名曰迷魂蟲。
夢裏,依舊草長鶯飛二月天,洛陽城裏風景無限。
自從有了安洛暘的陪伴後,花漾那童年裏殘酷的小小時光才慢慢撕開了一條可以喘息的口子。
她每天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坐在門旁,聽安洛暘那輕盈的步伐慢慢靠近自己,心髒也會隨著那踏在土地上的步伐慢慢變快。
洛暘總是給她帶來很多外麵世界的新鮮事,有時還偷偷買來糖葫蘆糯米糕帶給她。每次吃到那些甜甜的東西,桑諾曦都忍不住感動的酸了鼻頭,好幾次她小心翼翼的站在門旁,聽安洛暘用稚嫩的聲音陪她聊天,就好想好想看看她的模樣。到底是什麽樣的女孩子,才會擁有一顆如此柔軟的內心呢?她盼望著能見到她,日益強烈的願望在小小的體內駐足紮營。
“洛暘,是你嗎?”花漾聽到門外傳來輕快腳步聲,就知道是她的小夥伴來了,心裏又愉悅幾分。
“是啊,漾兒,我今天學了首詩經,讀給你聽好不好?”
“好啊。”
“碩鼠碩鼠。”
“咦,大老鼠呐,我不喜歡。”
“為什麽不喜歡老鼠。”
“太髒了。”
“那漾兒喜歡什麽?”
“我……喜歡蝴蝶。”花漾靠著門口,眼裏閃著光亮,蝴蝶不緊漂亮,而且還自由,飛翔在天空中起舞,雖然隻有一個夏天,但是卻活的美麗多彩。
“洛陽城現在正是夏天,飛來飛去有很多蝴蝶呢。”
“是嗎,我都好久沒有見到外麵的世界了。”低下頭,眸子裏的光亮昏暗下去,語氣裏是難掩的失落。
外麵忽然沉默了下來。
“洛暘?你還在嗎?”半天沒聽到聲響,她不禁試探著問。
“漾兒,你等我,我回家取一個大的籠子,抓好多好多蝴蝶回來送給你。”
一句話,花漾的小小心髒瞬間充血,感動的說不出一句話來,隻有拚命拚命地點著頭,卻忘了外麵的人哪能看到她的動作。
於是花漾一直等呀等呀,除了睡覺的時間外,她都是坐在那扇漆黑的木門旁,不放過外麵任何一個腳步聲,等呀等,都忘了過去多久,那心上的人啊,卻一直沒有再回來。
她的心一天比一天沉默,她相信洛暘不會騙自己,她肯定會回來的,也許是家裏發生了什麽事才讓她耽擱這麽多天罷。
她等著,她決心繼續等著,卻等的越來越焦躁,越來越絕望。
直到一日,風起天瀾,洛陽城掀起了戰亂。
叛伐軍隊,一路燒殺搶掠,慘絕人寰。
外麵烽煙四起,隻有她被隔在了小小的世界裏,看不到也摸不到那些蒼涼。
睡夢中,她忽然聽到外麵傳來了巨大的拍門聲,驚得她猛然驚醒,而後是父親的聲音,那聲音在記憶裏即遙遠又親切,一時竟讓她手足無措。
“漾兒,漾兒……躲在裏麵,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出來,記住……千萬不要出來!”
“父親.……父親!外麵發生了什麽?”她聽著父親那惶恐而顫抖的語氣,整顆心也慌了起來,她完全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情況能讓父親這般失措,她就如一個迷途的羔羊一般,不知所措。
“答應我,千萬別出聲!”
這是她與父親的最後一次對話,緊接著她聽到門外稀稀落落,好像是父親抬過來很多幹柴擋在了她門前,心裏一陣陣惶恐,捂住嘴,聽父親的話,縮在角落裏大氣不敢出聲,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害怕極了。
外麵漸漸沒了聲音,寂靜的氛圍持續很久很久,好像全世界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這時她才小心翼翼起身拍打著木門,沒人應答,她哭喊著拚命的踹著門,為什麽所以人都不見了,她不是怪物,她不想被拋棄,可不可以不要丟下她!
她瘋了一樣撞著門,指甲陷進木門裏拚命的撓著,指尖抓出一道道血痕。
最後她累了,疲倦了,還是沒聽到有人過來的聲音,她擦幹眼淚窩到床上去睡覺。
半夢半醒間,那厚重的木門卻忽然被拉開了,大片宣泄進來的日光刺的她睜不開眼睛。
她已經忘了有多久沒見過陽光了,那日光步步緊逼,最後緊緊地將她包裹在懷中,無處可逃,竟有些複生隬撒的錯覺。
她的視線透過指尖,慢慢適應了這強烈的光束,緩緩抬起頭,就看見了逆著光站在她麵前的男人。
改變了她一生命運的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
我就是任性的要評論,要小花花!~台風來了,關好門窗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