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70(第1更,第2更10點30)
那天, 林蘭情搶救無效,與世長眠。
在最後關頭,林蘭情並沒有見到自己想要看見的謝新夢。
最後陪在她身邊的人, 是秦年時。
謝新夢陷入極度悲傷里, 以至於他沒有留意到秦年時的異樣。
在林蘭情離開人世之後, 秦年時始終保持著平靜的狀態,沒有落一滴眼淚。他的面龐無情無緒,
像是秋天的湖面, 清冷而蕭瑟。
依照林蘭情的遺願,她的後事一切從簡, 只需要火化之後,與謝天涯葬在一處。
從頭到尾,她想要的,也不過是與他在一起罷了。
可繞是如此,仍舊有不少繁雜事項需要親屬去處理。謝新夢悲傷過度,始終處於混沌的狀態。所有的事都是秦年時一一落實規整,安排妥當。可之後,在靈堂處接受客人弔唁時, 秦年時卻一直站在靈堂門外, 不肯進去。
當謝新夢過來詢問時,秦年時只是看著前方的空氣,彷彿看著一陣虛無。
他的語氣也是虛無飄渺的:「她並不想看見我,所以,我還是不進去了, 就讓她安心地走吧。」
秦年時不想讓自己進去打擾林蘭情最後一程,同時也不想讓別人打擾。
所以當秦年時的父親秦傳意也來到靈堂門前,準備進入時, 秦年時將他攔住。
「她不想看見你。」秦年時的聲音因為疲倦而沙啞,如同被砂紙磨過。
「你懂什麼?我和她也算是夫妻一場,就算是做做樣子,那也得進去,否則這些人怎麼看我?」快讓開!」秦傳意緊蹙了眉頭。
秦年時沒有移動腳步,仍舊擋在了秦傳意的身前,他的眼神冰冷刺骨,毫不掩飾:「我說過,她不想看見你。你,會讓她噁心。」
秦傳意終於憤怒了,額角都暴著青筋:「秦年時!我再怎麼說,也是你爸!你是越來越不把我放在眼裡了!你個逆子!」
秦傳意邊說,邊舉起了手,想要朝著秦年時的臉扇去。
可那手在半空中卻被秦年時給握住,秦年時的臉上罩滿了凜冬的霜雪,裹著一身寒意:「也許我欠她,但我從不欠你,所以,你沒有資格動我。」
說完,他將秦傳意的手用力揮開。秦傳意腳步不穩,被推了個踉蹌,格外狼狽。
秦年時沒有再看秦傳意一眼,而是直接喚來了黃助理,冷聲道:「董事長累了,送他回去吧。」
此時的秦氏集團已經是由秦年時接管,黃助理不敢違抗,忙將拚命壓抑著怒意的秦傳意帶了出去。
等這陣喧囂過去后,秦年時轉過身來,看向靈堂內。
靈堂的門大開著,從他的角度,可以直接看見裡面擺放著的林蘭情的照片。
是用的她生前最喜歡的一張照片,林蘭情端坐著,眉目如畫,優雅脫俗,嘴角微上揚。
黑色的照片玻璃框上,閃過冷光,彷彿是她的眼神,厭惡而冰冷。
不知道為什麼,秦年時忽然心頭一窒,彷彿一隻無形的大手,牢牢捏住了他的心臟。
那是一種壓抑的,歷時久遠的鈍疼。
秦年時忽然感覺到呼吸困難,他倏然轉身,離開了靈堂。
「哥!你去哪兒?!」
謝新夢大喊著,忙想要追上去,可秦年時卻置若罔聞,他速度極快,坐上了自己的車,一踩油門,揚長而去。
秦年時一路風馳電掣,朝著南山的觀景台奔去。
曾經有個人,陪著他,一同在南山的觀景台上,看過一場日落。
秦年時上山,並不是想看日落,而是想重溫那場回憶。
這天上午,剛下過一場大雨,山路格外濕滑。在一個急轉彎處,秦年時的車輪忽然打滑,撞在了欄杆上。
「咚」的一聲巨響后,秦年時眼前一黑,逐漸陷入了昏迷中。
而在昏迷前,他腦海里始終想著那個,與他一同在觀景台上,看過日落的人。
江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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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色在車內,聽完了謝新夢的敘述,一時心神激蕩。
電話那頭,謝新夢的聲音里,有種壓抑的低沉:「山色,我哥送到醫院時,在昏迷中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他現在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是肋骨骨折,在醫院住院治療。只是,他精神狀況很不好,我甚至發現他偷偷在喝酒,因此傷勢始終沒能好轉。我希望你能夠回來,看看他,勸勸他。」
給江山色打電話,確實已經是謝新夢的無奈之舉。自從林蘭情去世后,秦年時整個人就非常不對勁。就像是有灰色的紗嚴嚴實實地罩在了他的身上,他整個人顯得晦暗而冷淡。
謝新夢勸說過秦年時,但卻毫無效果。
他明白,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勸住秦年時的,就只有江山色了。
「可是我這幾天,在北城有重要工作,確實走不開。」江山色為難地道。
「明天能回來一天嗎?你還記得嗎?我哥是明天的生日。」謝新夢提醒。
江山色忙低頭翻看了下日曆本,這才記起,確實,明天就是秦年時的生日。
往年秦年時每年生日時,他都會喝很多酒。
而每次,她都會做好一個未婚妻的職責,陪在他身邊,努力地為他講笑話,讓他盡量開心一些。
「可是,你哥哥他,好像並不喜歡過生日。」江山色覺得專程為了生日回去一趟,似乎沒有必要。
而謝新夢的聲音里,有一些艱澀:「山色,我媽離開秦家那天,就是我哥的生日。」
那一天,秦傳意終於在離婚協議書上籤好了字。
秦年時看著林蘭情回到了秦家,臉上滿是笑容,他以為她是要為自己過生日。
然而她拿了包,就這樣離開了秦家,從此再沒有回來過。
聞言,江山色心底深處也竄起來了些微酸澀,她終於明白,為什麼秦年時每年生日時,都會那樣鬱鬱寡歡。
掛上電話之後,江山色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按照謝新夢給的號碼,給秦年時撥打了過去。
江山色來到北城后便已經更換了手機號碼,因此秦年時並不知道此時的陌生來電就是她。
待那陌生來電堅持不懈地響了三遍,秦年時那邊才接起了電話。
「喂?」秦年時接起電話時,他的聲音里有一種冷霧,清冷而空虛。
江山色深吸口氣,緩聲道:「秦年時,是我。」
電話那頭,再沒有話語,只有隱約的,屬於秦年時的呼吸。
「你是不是又喝酒了。」江山色用的是陳述句而不是疑問句。
江山色記得清楚,秦年時每次喝酒後,便會像現在這般,呼吸比平時要急促幾分。
秦年時並沒有回答她的這個問題,他只是壓著嗓音,低低地反問了一句:「是真的嗎?」
「什麼?」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江山色感覺到疑惑。
「這是真的,還是在夢裡?」秦年時的聲音,輕緩平直,清淡得像水汽,飄忽卻有溫度。
秦年時是真的不知道這是真實還是夢境。
他夢見過很多次江山色,而每次醒來,結局都是一樣——她不見蹤跡,只剩下他一個人留在空蕩的房間里。
他以為這一次,又是一個夢。
江山色忽然不知該怎麼回答他,她只能舔了舔嘴角,輕聲問道:「秦年時,到底怎麼了?」
江山色清楚,秦年時之所以會變成這樣,不單是因為林蘭情的去世。在去世前,應該還發生過什麼,才會讓他變得這樣消沉。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在這件事上,最懂他的人,就是她。
此刻的秦年時,胸.前套著肋骨外固定帶,他看著桌上放著的,只剩下半瓶的酒,輕聲道:「她到死,也沒有喚我的名字。」
握住林蘭情的手,是秦年時兒時最期盼的一件事。而在林蘭情臨終前,秦年時終於得到了那次握手。
但卻只是因為,林蘭情把他當成了謝新夢,她根本就沒有認出他,也許她希望生命里沒有他的出現。
他們之間的母子關係複雜而又冰冷,在這段關係里,兩個人似乎都有錯,兩個人似乎都是無辜的。
這樣錯綜複雜,如野草交纏,還來不及理清,她就走了。
到最後,他沒有原諒她,她也沒有原諒他。
她走了,他卻還活著,要繼續背著這段錯綜的恨意過完這一生。
那是枷鎖,每想一次,便會纏緊一分,令他喘不過氣來。
「明天是我的生日,我不想一個人。山色,你能回來嗎?」秦年時的聲音很平靜,可不知為什麼,卻比哭還讓人難受。
江山色不知道該怎麼拒絕秦年時。
她實在沒有辦法,在他瀕臨崩潰的那一刻,再去敲碎他僅存的希望。
最終江山色只能含糊道:「我現在還不能確定。」
「那就是,有可能對吧。」秦年時抓住了這個希望。
他想要守住這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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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夜裡,江山色買了隔天上午回南城的飛機票。
陸春是否願意明天來參加錄影,明天早上,歐陽歌那應該會得到信息。
如果陸春是明天來參加錄影,那江山色就只能退了飛機票。
如果陸春明天不能參加錄影,那江山色就可以緊急返回南城,看望秦年時。隨後當天晚上,坐晚班飛機返回北城。
雖然時間緊張,但至少兩者都可以兼顧。
心裡端著事,當天晚上江山色覺也沒睡好。隔天一大早,江山色為了節約時間,提前來到了機場里,打電話給了歐陽歌。
電話只響了一聲,歐陽歌便接起,聲音清醒:「怎麼這麼早打電話給我?是出了什麼急事嗎?」
和歐陽歌之間是戰友情誼,江山色在他面前向來不會拐彎抹角,直接問道:「歐陽,我是想問,陸春今天會來參加錄影嗎?因為我實在有急事,如果她確定今天不來參加,我想回南城一趟,晚上肯定能趕回來,不會耽誤明天的錄影。」
歐陽歌停頓了三秒,只問了一句話:「你回南城,是為了感情是嗎?」
江山色沉默了。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和秦年時之間,現在關係似乎更亂了。
之前她確確實實是想跟秦年時斷得乾淨,也想明白了兩人之間的事,所以才會來北城。
可是幾個月沒見,秦年時似乎不再是以前的秦年時。
他的硬殼。有了裂縫。
他似乎,開始有了可以付出愛的可能性。
他甚至親口對她說出了「愛」那個字。
而最重要的是,他現在又這樣脆弱。
感情本來就是很複雜的一件事,女人對男人的感情當中,最可怕的不是小女人的崇拜,而是母親似的憐惜。
「愛」這個字對於江山色而言也是奢侈的,她分不太清現在自己對秦年時到底是哪一種感情。
她只是覺得,無論如何自己應該回去看他一眼。
江山色的沉默已經給予了歐陽歌答案。
此時的歐陽歌站在了露台上,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冬日的清晨,那空氣格外冷烈,能給人帶來刺骨的清醒,他的聲音也同樣有這樣的效果:「最近經常下雪,航班延誤是常事。你確定能夠當天返回嗎,就算航班不延誤,路上交通出現什麼事故耽誤了時間,那又怎麼辦?」
「我會注意時間的……」江山色越說聲音越小。
她只是一個凡人,她沒有辦法保證事情完美無缺,她所有的計劃都建立在概率上。
有很大的概率,她能當天返回,既不耽誤採訪,也能夠回南城安慰秦年時。
可同時,也有很小的概率,是她錯失了陸春的採訪,失去一個絕佳的事業上升機會。
歐陽歌的聲音里沒有絲毫的怒意,他只是異常的冷靜:「江山色,南城的那個人真的這麼重要?重要到能讓你放棄事業嗎?」
江山色沒有說話,她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歐陽歌的聲音平緩順和:「都已經這個時間點了,陸春的經紀人並沒有給我回話。也就是說,陸春今天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不會來錄影。如果你打定主意要回去,沒有人可以有資格攔住你。可是江山色,你要知道,命運不會如此慷慨的,很多時候你不能夠兩者兼顧,必須有舍才有得。好了,你自己考慮吧。」
歐陽歌沒有再多說,便掛斷了電話。
江山色坐在機場的等候椅上,看著人來人往的旅客,大腦有些停滯,一時只聽見心臟在「咚咚咚」地跳動著。
而就在這時,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是秦年時的電話。
江山色接起,電話那頭秦年時的聲音,清冽又柔和:「對不起,我現在還沒辦法出院,不能親自去接你,我讓黃助理在南城機場外等著你。」
此時,機場廣播里,開始出現了登機提示聲。
【前往南城的旅客請注意,您乘坐的ca2996航班現在開始辦理乘機手續,請您到16號櫃檯辦理,謝謝。】
江山色深吸口氣,站起身來,朝著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