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江山微雨 第一節 傷痕
第一節 傷痕
時光的洪流奔騰不息,朝陽升起時又是新的一天開始。
辰星睜開雙眼,晶亮澄澈的眸子內有無數星光交相輝映,宛如夏季夜幕下那橫亙蒼穹的星河。此刻這些綻放出耀耀星輝的光點宛如活物,正循著奧妙莫測的軌跡自行流轉。
從口中吐出道悠長濁氣,濁氣化作一層淡灰色煙雲緩緩飄散,仿佛吸煙的人吐出一口濃煙般,當真匪夷所思,這是辰星十數年來打坐修行第一次這種情況。
這口氣吐得格外悠長,若不是房間的窗子開著,吐出的灰煙能充塞滿整座房間。當濁氣盡去,直覺得通體上下說不出的舒爽通透,似乎每一個毛孔都被打開,且能代替口鼻進行呼吸。
無形中似乎有某種枷鎖被打開。
沉浸在這種莫名的釋放感裏,片刻,他才自鼻端緩緩吸入新氣。
隨即,辰星猛的皺緊眉。
“腳臭味。”
於是他知道自己似乎達到了新的境界,這是以前不曾有的全新感受。
男生宿舍裏味道複雜,汗臭味、洗衣粉劣質的清香劑味,甚至各種零食散發出來的味道,這些味道辰星的宿舍裏都有。
但他清楚,這個房間不會有腳臭味。
因為他的三個室友都是比較愛幹淨的人,且都沒有腳臭和打鼾這幾個宿舍生活中最要命的弊病。
唯一可能的解釋,就隻有是從對門宿舍飄過來的。對麵宿舍住著幾個著名的腳臭大戶,這是這一層宿舍樓眾所周知的事。
宿舍樓走廊寬三米,宿舍門的隔離效果也還不錯。在以前,隻要將自己這邊宿舍門關上,便不會受到氣味和聲音上的打擾。但今天,自家宿舍門明明是關著的, 他 瞟了眼旁邊床頭櫃上的時鍾,現實的時間與平時生物鍾起床的時間點基本一致,早上五點,這個時間對麵宿舍是絕對不會起床活動的。
隔著兩扇門加一條走廊,這都能聞到味道,辰星就算再遲鈍,也察覺到異常來自自己。
他從懷中抽出本線裝本的‘古書’,表情有些複雜。
雖然早就覺得這本書有些神奇,但在今天之前,他仍隻當是傳統強身健體的武學來對待的。
如果不是從小就被師傅逼著練,到五歲以後已經習慣成自然,甚至中學時期看了些武俠片和仙俠,自己中二病發作,對這方麵事情比較感興趣。辰星真的不可能一直就這麽將打坐修行代替睡眠這個習慣堅持下來。
畢竟,十歲之後師傅對辰星的生活便甚少過問,而現在這個時代,孩子們可以接觸的娛樂項目實在太多,誘惑更是多不勝數。換一個人讓他拿出晚上打遊戲的時間來換取這枯燥無味的打坐修行。他肯定不會幹的。
畢竟科學技術就是硬道理這個概念,早就已經在現代人的思想中根深蒂固。
而師傅本身怎麽看也不像是個修行有成的‘有道之士’(即便他有正式的道士執照,據說他名下在山上也有一間還挺拉風的道觀),不然也不會扔了自己看手相算命,看風水選墓地的老本行不幹,跑去夜店做了賣酒先生。推銷酒品就算了,你一個留著半截長須的中年大叔形象非要去搭訕小姑娘,以至於辰星少年時期和警察局的幾個同誌都成了互相倒苦水的好朋友。
至於師傅說自己是被撿回來撫養的孤兒,辰星越來越確信了,畢竟自己長得那麽帥怎麽看也不可能和師傅這老不著調的形象搭上邊。
思緒漫無邊際的飄了一會兒,終是又回到了原點。
‘師傅給自己的這本書的確神奇!’
看來要搬出宿舍去住了,其實早在去年辰星就有這個想法。
但一來自己經濟上比較拮據,到校外租房住的話經濟負擔對他有點大。二來自己同寢室的幾個舍友關係不錯,宿舍生的集體生活自己也並不抗拒。住在宿舍裏還是蠻不錯的選擇。
可現在,自己身上的秘密最好還是不要讓普通人知道比較好。
眼前,房間內的景物變得分外清晰,無論是木質床板的紋理還是桌椅板凳的漆麵,事無巨細全部被他收入眼中,就連空氣中剛剛被自己吐出的濁氣帶出來的細小灰色顆粒,在晨光中亦是粒粒精細入微。
耳畔,自己連同仍在和周公約會的三名室友的心跳聲仿佛鼓點,咚咚~咚咚,敲擊出固定而舒緩的節奏,就連自己體內的血流聲都能分辨出一二。房間內飛蟲拍打翅膀的聲音,室外林間早起鳥兒的歡快啼叫,無一遺漏。
體內,一股全新出現的溫暖熱流就如涓涓細流般在身體內部流淌奔湧,它們並不是沿著血管行進,辰星能夠清晰感覺到似乎血肉中另有通道,如早就準備好的河床供它們馳騁,隻是這些河床似乎等待了太久,早已幹涸龜裂,暖流流經時會順帶著將幹涸濕潤,彌合那些開裂的龜裂縫隙。
這溪流的流淌衝刷,滋養濕潤讓辰星有種說不出的舒爽感,好似久病之人逐漸痊愈,身體正一絲絲恢複健康,因疾病而喪失的力量亦隨著痊愈逐漸恢複。
力量感在四肢百骸中緩慢充盈,辰星隻微微握拳,手掌骨骼便被擠壓出連串的劈啪脆響。而他能夠清晰感覺到,隨著時間流逝,這暖流的滋潤也會強韌這些骨骼關節,要不了多久,自己再想捏出這種爆豆聲便做不到了。經過強化之後的關節軟骨變得更有韌性和彈性,不會再發出這種兩塊骨骼之間的碰撞聲。
自己身上的變化雖然隻有自己知道,但誰也說不好一個不注意,自己就會展現出些普通人身上絕不會出現的異常來,久守必失就是這個道理,整日和舍友們住在一起,自己身上的變化哪怕再小,也會被察覺出來的。
辰星看著捏成拳頭的右手,從未有過的力量感聚集在指掌間,縷縷熱流順著不知名的通道也湧入右手骨骼和肌肉中,這種熱流似乎可以用意念控製,隻是一時之間辰星還不熟悉,需要更多的摸索和練習。
鬆開拳頭,辰星最終還是放棄了打一拳試試的想法,他擔心這一拳下去,把其他三人吵醒,自己倒是可以編一個謊話糊弄過去,但麻煩這種東西能少一點還是少一點的好。
你說了一個謊言必然要用更多的謊言來掩蓋它。
今日起的有些早了,但此時睡意全無,辰星精神得很,甚至想要到操場上狂奔幾十圈,發泄體內崩騰不息的灼灼躁動。
對啊,這的確是個辦法。這個時間學校操場應該沒什麽人在用,跑上幾圈該是無礙的。
主意一定,辰星即刻行動起來。下床換了衣褲鞋襪,將換洗的衣服丟進宿舍洗衣房的刷臉洗衣機裏,他興致勃勃的乘電梯從宿舍九樓下至一樓大廳。
一路下來,電梯再無其他乘客,自然筆直落在一樓,出得電梯間,能看到三個早起的師兄一邊打著嗬欠一邊向宿舍樓外踱步。
“大三的師兄還真是拚,也是呢,現在五月末,離期末已經不遠,想要再拿點成績這大三期末就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了。
上了大四,師兄們忙著實習、找工作以及畢業論文,之後便要走向社會各奔東西,除了運動專業的師兄,普通運動社團的人再想拚搏一把已是奢望。”
“畢竟未來求職、就業、謀生才是生活的主基調,運動社團的一個榮耀,隻能是學生生涯的一個高光時刻,卻不能換來優渥的生活資源。”辰星心中感慨。
畢業、就業,買房、結婚、撫育後代,這才是普通人的生活,是一生圍繞忙碌的主線任務。
但細細一想,自己的一生大概也會如此,即便現在自己身上的變化令自己和普通人已經不能畫上等號,可未來的生活即便再精彩,這些不也是必然需要經曆的過程麽?
難道成了具有特殊能力的人,就不需要吃喝拉撒,不需要結婚生子了?顯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是仙俠故事裏懟天懟地懟空氣的主角,也還是要為了提高修為四處奔走廝殺,為了看上的仙子、聖女、絕世美顏打死打生。最後一場轟轟烈烈的婚禮之後,還不是生孩子過日子?
所以說轉了一圈回來,普通人和修行者的一生,從本質上來說也沒有什麽不同。
辰星隻是看著前麵幾個師兄便想到了如此多事情,諸般思緒紛飛似雪落,在他的意識中片片零落又邈邈消逝。
最終隻化為一絲苦笑。
我想這麽多幹什麽,這些畢竟離我還遠。真是閑的蛋疼瞎操心。
“師兄,早上好。”既然碰上了,辰星也不好一聲不吭。
“哦哦,這位師弟早。你起的可夠早呢。”三個師兄一愣,有些遲疑的點頭回應。
“師弟這麽早起,肯定是有什麽事吧?你看我們幾個,要不是為了最後在發光發熱一把,肯定還在床上烀豬頭呢。”
“是啊,去年這時候我就是不趕上早晨有課,絕不爬下床的。”
其中一名微胖的師兄一看就是被其他兩人硬拉起來的。那樣子仿佛眼睛都還沒睜開,整個人和夢遊似的。
“我就是睡不著,出門走走。”辰星笑著點點,大步從三人身邊走過。
“哎~師弟這是失眠?不是一大早急著和女朋友見麵吧?”
“哎嘿嘿,想我剛談女朋友那會兒,可也是這樣一大早守在女生宿舍樓下送早餐來著。”
“你別說,歲月真是匆匆,現在回想起去年談戀愛那會兒,都成了美好的青蔥回憶咯,啊~我的青春啊~”
辰星腳下一個踉蹌,趕緊加快腳步逃跑開去。雖然上了大二,自己可還沒談上一個女朋友,這苦逼和誰說去?
辰星就讀的天瀾學院坐落在天安市郊區附近的丘陵地帶,周圍群山環繞,空氣格外清新怡人。男生宿舍依山而建,一條宿舍大道向南延伸至山腳下,與校園主幹道天瀾大道合攏,女生宿舍則建在更低一些的山腳,兩條宿舍大道與半途匯合。
學院內共有兩座露天體育場,一座封頂式體育館,圖書館,實驗樓、教學樓、各類運動場館、教師宿舍區以及價格不菲的出租式獨棟宿舍。
由於毗鄰天安市外的天瀾山脈而得名,同時這一大片連綿的丘陵地帶也連帶成了天瀾學院的後花園,因此總占地麵積難以計算。
兩座體育場一大一小,大的設施完備功能更具現代化。小的那座相對簡陋,隻有些基本功能,更近似中學時代學校用來給學生出操和上體育課使用的操場,所以學生們都親切的稱小的為操場,而大的喚作體育場。
操場距離男生宿舍樓約一公裏多些,在宿舍大道側方有條分支小路可以直達。若是願意兜個圈子繞遠路,還可以路過一座小型人工湖。
這座小湖是用山澗裏引來的溪水和幾處泉眼湧出的水源匯流而成,水質甘冽清甜自不必說,由於富含礦物質,整座小湖水色青碧,從宿舍樓高層往下看時,仿佛一塊鑲嵌在蒼翠群山間的翡玉,與遠處山坳裏的藍色大湖相映成趣。
值此初夏時節,行在林間小道裏,呼吸的空氣不僅清新自然且夾帶著縷縷花木的馨香,蟲鳴鳥啼不絕於耳,晨間清風舒爽清涼沁人心脾,一陣風來惹得無數翠碧新葉搖曳起舞,沙沙簌簌聲如潮如汐,好叫人心情激蕩起伏。
此時才五點剛過,山間晨霧尚未被朝陽晨曦驅散,嫋嫋渺渺如一層纖薄紗霧鋪在林間地麵上。
辰星自林間石板小道上走過,好似行走在雲層上一般,踏腳處的石板路麵全被晨霧薄紗掩住,雖不至於看不清路,落腳時紗霧被腿腳帶起的風推開,卻也別有一番行雲逐風的滋味。
往日裏辰星起的也早,卻都是直接到校外商業街上吃早點,再到圖書館看書學習,倒是錯過了這山林自然間的瑰麗美景。
“我還記得天瀾晨霧可是學院有名的景色,真是慚愧了,在學院上了快兩年學卻沒留心欣賞一下,如果不是今天湊巧趕上,怕是以後也不會想起來要注意看看身邊美景。
既然來了,幹脆連青碧雙日一起看了吧。”
辰星想著,正好小路前方有個岔道,岔路口立著快牌子,指明了人工湖方向和景色介紹,如果不是知道這是在學院裏,外來的人估計會以為進了旅遊景點。
青碧雙日指的是在人工湖畔看日出的景色,因為朝陽的光輝並不強烈,又被晨霧過濾了部分強光,投在湖麵上的影子會被湖水的青碧色渲染,從而形成天上一輪燦金色朝陽,湖麵一輪淺碧色影日的景觀。但這處景觀隻能在每年的春末到初秋時節的早晨看到,初春和晚秋時節山間晨霧較淡,冬季更是連霧都不起也就無從觀賞了。
循著小路輕快前進,踢開層層雲霧,晨星心情沒來由愉悅起來,忍不住跟著哼唱起最近學會的一段曲子,最近這段曲子比較火,校外商業街上隨處都能聽到,想學不會都難。
啦啦啦~~啦啦~~嗯嗯嗯~~
正在辰星哼的開心時,一段美妙旋律仿佛是耳畔的呢喃又好似某種奇妙的共鳴,悠悠然飄進了耳蝸,呈現在他意識海中。
這突兀出現的美妙旋律令辰星一震,難道是哪個同學晨間在樹林裏練唱功?
天瀾學院以聲樂係最為著稱,晨間有人練唱功並不罕見。
‘聽這聲音該是個女生。’辰星聽出是女聲,便停了嘴邊的哼唱,仔細側耳傾聽,想要尋到音源所在。
可當他仔細去聽時,卻又失去了這曼妙旋律。
‘以我現在的聽覺,應該不至於聽不到才對,而且剛才那哼唱也不像要停下來的感覺。真是奇怪了。’
辰星皺皺眉,有些摸不著頭腦。又仔細聽了片刻,依舊聽不到除了蟲鳴鳥啼等自然聲響外的其他聲音。
“這還真是奇怪了,難道我剛才幻聽了不成?”辰星繼續前進,眼看著樹冠頂端已經有微微金輝灑落,顯然朝陽即將升起,再耽誤一會兒就要錯過青碧雙日的景色了。
人工湖已近在眼前,隻要繞過側方一片栽培出來的細密竹林,就是人工湖畔的棧橋,棧橋兩側淺水區蘆葦頂端毛茸茸的花穗隨風搖曳的身姿已躍入了辰星視野一角。薄紗般的晨霧彌漫在蘆葦叢中,隨著蘆葦花穗的搖曳氤氳縹緲,翻卷出層疊的波瀾。
嘩啦啦~!
有水聲。
“在這個距離能聽到的水聲,顯然不是湖裏放養的那些鯉魚能弄出來的動靜。難道有人失足落水?”辰星一心中震,趕緊急奔起來。
“這位同學堅持一下,我馬上來救你!”他三步並作兩步,整個人仿佛化成一顆流星,晨霧在他腳下如衝浪時破開的水花般向兩側翻開,少年迅速繞過竹林,循著水聲衝上了棧橋,木板在他腳下發出不堪負荷的哀鳴,嘎吱聲打破了空氣中的寧靜。
辰星衝到棧橋盡頭,顧不得脫去鞋襪,直接飛躍而起,人在半空眼睛卻不斷在湖麵梭巡,尋找那個落水的同學。
“同學我來了!堅!!!”
嘩啦~!
恰在此時一朵水花從青碧色湖麵綻開,白色的水花上鍍了一層燦金色晨曦,周邊湖麵的氤氳紗霧朦朦朧朧。這景色宛如神話仙境中一朵金白色仙家花卉迎風怒放。
而這朵花卉吐出的花蕊,這是一條婀娜人影,她伴著細密的水花、纖薄紗霧以及晨輝映照在細碎水霧上形成的七彩虹光,就這麽衝進了辰星的視線中央。
“誰?”
她披著燦金色的晨輝,凝白如玉的肌膚泛著瑩瑩光彩,婀娜的身姿仿佛世間最精致唯美的雕塑。辰星能夠想到的一切讚美詞匯,在這一刻堆疊在一起來形容她的美麗都不足夠使用。
但完美這個詞剛剛從騰空而起的少年腦海中浮起,就被下一刻看到的景色砸的支離破碎。
那是一道從左邊胸口位置直達右側腰腹的紫黑色傷疤,傷疤猙獰得宛如一條趴在人體皮膚表麵的蜈蚣,凸起的背部甲殼油光發亮。
辰星此時已看出來了,這位同學顯然不是失足落水,落水的人哪能不穿衣服?
二人一個水中一個在半空裏,都看到了彼此錯愕驚慌的神情,一時間時光似乎定格。
“呀~!!”
水中的女生率先發出尖叫,而後一揚手將抓著的某樣東西砸向空中的辰星。還在做自由落體運動中的辰星,猛地臉部被巨力擊中,身體登時失去平衡,按照原本飛躍而起的拋物線,他該是從女生頭上飛過,落入幾米外的湖水裏的,經過這麽一砸,瀟灑的飛躍動作變成了頭下腳上的跌落姿勢。
好巧不巧,兩人額頭、鼻梁、嘴唇重重撞在一起,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墜落而下的辰星將鑽出水麵的女生又砸了回去。
青碧色的湖麵上再次綻開一朵巨大水花,燦金色的晨曦將它鍍上了一層瑰麗的色彩。這一次花朵的花蕊是四隻人腳。
“原來是條魚。”辰星在失去意識之前,眼角睹見了將自己砸下來的罪魁禍首,一條三花色的錦鯉。
撞在一起的兩人糾纏著沉入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