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陌生人

  第150節、陌生人

  我剛將簾子掀起一點，就看到一青一紅，兩個修長身影，並肩而立。那青衫、那散發，隻一眼，我便認出來人是誰。那個認為我不愛他，也從沒愛過他的人。久違了……靖哥哥。親切自然的，李大哥，你還好麽？矜持淑女的，大哥，許久不見。飛撲，哥人家好想你呀……


  經過太多事，我還在醞釀該如何麵對這久違的時光，久違的人，就聽輦前的禁軍一聲斥罵，抬起手中的兵刃就向那俏麗的紅色身姿揮去：“滾遠點，三公主的車駕你等也敢擋，不要命了？！”我一皺眉，正要出聲喝止，那銀光鋥亮的大戟已經直衝著紅拂軋過去。


  大家子弟組成的禦林軍一向是飛揚跋扈的，到了恣肆享樂的楊廣這裏，自然更甚。這沒什麽稀奇，奇怪的是，紅拂居然愣在那裏躲不開，眼睜睜的看著戟尖當胸刺來。


  電光火石之際，浮光微揚，那青色的影子已將她攬入懷中，錚的一聲悶響，彈開了戟尖。“拂兒，你沒事吧？”李靖滿麵關切的看著紅拂。“二哥……”一聲吟哦，紅拂嬌羞無限的往他懷裏靠了靠，四目相對、溫情脈脈，風姿旖旎、一街生春，天地萬物，皆化為虛無。


  我愣在那裏，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道旁圍觀的百姓也突然安靜下來，接著冒出小聲地議論、歎息，為眼前這對璧人得罪了得寵的三公主擔憂，有聰明乖覺的，已經在偷偷溜走。此處是貫穿東西的朱雀大街，皇城幹道，公然如此，周圍的禁軍麵麵相覷一陣，才猛醒過來一樣，紛紛把手裏的兵器舉了起來，更有人幹脆大喊刺客，眼見得是一場大亂。


  我不待雲兒攙扶，一步跳下輦車，向那點青的影子走去。不及十步的距離，卻渺如千山。這感覺很熟悉，曾在哪裏遇見過吧，在那富麗堂皇的虞宅別院。可是那淡定沉著的神情……也是熟悉的吧，隻是那蘊滿關切的眼神一對上我時，就在斯文有禮中，蒙上一層冷漠疏離。他這樣陌生的眼神，我沒有見過，即使在他因為知道我的身份而憤怒的時候，也沒有。


  他看了看我，終於安閑得體的躬身一揖，緩緩開口道：“草民等見過公主，無意中衝撞公主，請公主恕罪。”我怔了怔，不自覺道：“大哥……”他風度翩翩、小心輕柔的放開紅拂，衝她溫柔憐惜的一笑，才對我客氣的道：“草民年少輕狂、不知輕重，對公主多有冒犯。彼時之事，公主不必再放在心上。這聲大哥，草民如何當得起？真折殺草民了。”


  天下間最遠的距離，最傷人心的東西，不是我就在你身邊你卻不知道我愛你，也不是惡言相向、背叛出賣、利用報複，而是客氣。彼此保持了安全距離的客客氣氣、不遠不近，那聲口，那態度，明明的告訴你，我跟你，就是這樣相見點頭的……陌生人。


  這許多時不見，卻又是這樣的話。我身子一晃，顫聲對四周的禁軍道：“一場誤會，你們都下去吧。”禁軍各歸本位，我又近前兩步，看著這一對我曾經的救命恩人。本來紅綠這樣鮮豔的顏色湊在一起，定會顯得俗不可耐，可穿在眼前這清風朗月的男子、豔雲流霞般的女子身上，卻在極致的矛盾衝突中形成一種奇異而和諧的美，悅目無比。


  三個人就這麽站著，許久，李靖終於開口道：“公主，你還有事吩咐……”“大哥，你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麵時，你穿得……也是這袍子，點青暗紋的袍子。”


  李靖微怔，有些不解的看我一眼：“是啊，那……”我打斷道：“那你也該記得，我送你的那個結子。還在麽？”李靖點頭道：“公主所賜之物，草民自然好好收著……”他說他還……好好收著。我以皇家標準的貞靜嫻雅淡淡一笑道：“我這人就是這樣亂七八糟，居然拿白綾子送人，你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的，別往心裏去。你也知道的，我笨得很，不會係什麽方勝、同心結的，所以……”我看一眼紅拂發白的臉色，轉身上車道：“丟了吧。”


  紗簾落下的一刻，將三個字同那青色的影子一起隔絕在車外，我看不見他的臉、看不清他的神情，也不想看見。我累了，我有自由走，人家也有自由好好活，丟了，都丟了吧。


  雲兒疑惑又擔心的看著我道：“公主，這人就是上次在虞大人那……”我搖搖頭，隻覺得無比疲憊，輕聲道：“接著去甘露吧。”雲兒答應一聲，轉頭來回看著簾外的兩抹豔色。


  嗬嗬，哥哥、妹妹，果然是悲劇。別看了，沒什麽的，反正這兩個人，這兩個哥哥，我早就自己丟了，再被人家丟一次，也沒什麽。至少，前麵還有人像無助的小狗一樣等我、依賴我，這就夠了吧。聽說，昆明是四季如春的地方。在那裏看個山茶、磕個瓜子，偶爾玩玩瘴氣，也不錯，是麽？

  雲兒忽然小聲地歎了一口氣，不知道是對我說，還是自言自語道：“不比李公子差什麽，怪道，也是姓李的……哎，這樣的人物，不知道是誰有福，誰沒福……”


  不知道是誰有福，誰沒福……“走、走、快走吧！”我惶急的揮手打斷了雲兒，好像再聽下去，隻怕多一個字，這天就下雨了一樣。


  恍恍惚惚的進了甘露，西院我哪裏還敢進去，直奔東院，還沒走進二門，就見片片雪花，迎風輕舞。我一愣，雪早停了，怎麽就這裏還下著？忽見冬日午後的暖陽中，紅影翻飛，映著點點碎金，晃得人睜不開眼。我下意識的揉了揉眼眶，彩練陡起，伴著飛揚的裙裾、隻屬於青春年華的清亮笑聲：“好棒、好棒，歐若拉，你快啊、快啊！”


  寂靜的庭院中，兩個年輕女孩一左一右甩著一根五色彩絛，在其上一蹦一跳的，卻是俊秀的紅衣少年，那金葉一般的，不是正午的陽光，而是他飛灑的金發。四周還沒清掃的皚皚白雪，都比不上那容顏的皎潔，流瀉而下的縷縷陽光，都及不上那單純快樂的耀眼笑容。


  明媚的彩衣女孩專注的望著他，那漂亮的大眼睛裏顯出迷戀、欣賞、憐惜……還有掩不住的欣喜。“歐若拉，你又錯啦！”張良噘著嘴，連聲控訴道：“每次都是你啦，害人家都跳不到一百，你真笨！”“明明是殿下……”“阿秀！”個子稍矮的女孩才一出聲，就被圖瑞拉打斷了，衝著張良斂身道：“殿下說的是，都是小女學藝不精。”


  我看著她換作了驕縱寵溺，像看小孩子一樣的眼神，忽然想起了李世民說過的一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