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長發為誰係
李元吉回頭看到我手裏的頭發,神色一凜,修眉緊蹙,向我伸手道:“還給我。”我隨口道:“三千煩惱絲,長發為君係。意中人的?”說著將發絲交還給他。李元吉接過來,緊握在手裏,搖了搖頭道:“不是,是我娘親的。”我一怔,啥?娘親?戀母?暈……
他頓了頓,卻忽然道:“涿郡那一年的冬天,特別冷,大雪紛飛,爹去了邊疆打仗。娘親的病,看看越發重了,於是大哥便派人送信給爹爹。爹爹卻說,戰事緊急,不能回來。娘聽了,隻是歎了口氣,沒說什麽。大哥再派人送信,爹爹還是一樣的說辭。大哥一封一封的發,爹一次一次的拒絕,娘一次一次的歎氣。眼看著娘越來越瘦,越來越蒼白,然後……那天娘拉著我的手,卻叫著爹爹的名字,拚著最後的力氣,讓我把這束頭發交給爹爹,就咽了氣……”
我看著他無力的斜依著柳樹,忽然有種心疼的感覺。他眼圈一紅,突然猛地一拳砸向樹幹,吼道:“但是,我沒給他!我為什麽要給他?!他狠心的連娘最後一麵都不肯見,我為什麽要把娘的東西交給他?他不配!他心裏隻有皇上、社稷、江山,還要娘幹什麽,還要我們幹什麽?!是他讓娘死不瞑目,我恨他,我恨他!”
我一怔,這時候要怎麽勸他,要怎麽安慰他?告訴他說,人死了就變成星星?可是大家都這樣說,貌似一點技術含量也米,關鍵是那和李淵木關係啊!解鈴還須係鈴人,解不了心結啊!我看到他臉上的一點淚痕,頓時暈菜。我最看不得男孩子哭,母愛的光輝瞬間發作,RPHP值瞬間爆棚。那個啥,誰告訴我,該怎麽辦啊?!
我下意識的伸手,輕輕拂去了他麵頰上的濕跡。他微抬頭,隻是委屈的看我一眼,卻沒有動。我看著他受傷小獸一般的眼神,差點厥過去,趕忙掩飾性的摸了摸他的頭發。就像小時候,我平衡不好時常摔跤,我媽扶起我來以後,摸我的頭一樣。我用另隻手蹭蹭鼻子,確定沒流鼻血,才問道:“你知道漢武帝與李夫人的故事嗎?”
他不解的看著我,傻乎乎的點點頭,似乎不知道怎麽突然蹦那去了。OH,MYGOD!最受不了,這種無辜兒童的扮相,拜托別再誘惑我了!再看我,再看我,再看我就把你撲倒!我努力擺出個無比溫柔、嫻淑、善解人意的笑容,邊下意識的摸摸屁股後麵。我怕長出個大尾巴啊,這架勢怎麽看怎麽像狼外婆……
我放低聲音,柔聲說:“李夫人曾是武帝最寵愛的妃子,豔冠後宮,卻青春年華就患了重病,命不久矣。武帝數次來探望,李夫人都隻隔著簾幕與武帝交談。她臨終時,武帝硬拉開紗帳,想見李夫人一麵,李夫人卻用錦被遮頭,終不曾見這最後一麵。”
李元吉一怔,奇道:“為什麽,她為什麽要這樣做?”我淡笑道:“她的家人也這樣問她,她說久病之下,容顏非昨,又何必讓他看見我這副樣子呢?李夫人此舉看似不近人情,其實隻是想把自己最美麗、最動人的一麵,留在武帝心中,隻讓他記得自己最美的樣子,而不是花顏憔悴的病容。竇夫人不說話隻歎氣,也許便是因為,心裏想要李大人回來,守在她身邊,卻又不想李大人回來看到她蒼白、憔悴的樣子吧。所以聽到李大人不能回來,雖然失落,卻也鬆了一口氣。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如此介懷呢?”
“不可能!”他脫口而出,卻又遲疑道:“你……你怎麽知道?”我微笑道:“李夫人能三千寵愛在一身,自有過人之處。令堂衝齡之時,便能勸說舅父善待突厥皇後,免致兩邦失和,又豈是尋常脂粉!天下的奇女子,想法也許都差不多吧。”
李元吉皺皺眉,還是說:“嗯,可是,那他也應該回來啊……”我點點頭:“嗯,不過,竇夫人並沒有責怪李大人啊,不然她又怎麽會留下遺物給李大人呢?”
他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的看我道:“嗯,要是換了是你,你會如何?”我一愣,猶豫了一下,還是照直說道:“我原是沒出息的人,如果是我,我隻想守著心愛的人,平凡的過一生……”
李元吉打斷道:“對啊,那你怎麽說,我娘不願意見我爹呢?!”我傻笑道:“竇夫人六歲即可安邦定國,我,我六歲的時候,還在娘懷裏撒嬌呢!人與人的想法各有不同,隻是無論怎麽想,情到深處無怨尤,總不會有大錯吧?李大人與夫人伉儷情深,這可是都知道的,不然李大人也不會這麽多年,都未娶續弦。難道令尊對夫人的心意,李卿還看不出來麽?得夫如此,妻複何求?!竇夫人又豈會怨恨李大人,你又何必讓令堂在天上不安呢?”
他終於點頭道:“也許吧。”說完便即轉身大步而去,連禮都沒行。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月光下的豔紅,隨著浮躁的腳步,沉浮出一片水樣的波紋,不由歎了口氣。
“三千煩惱絲,長發為君係。那你這三千煩惱,又是為誰係的呢?”
忽覺得後背一癢,幾根纖長的手指,在輕輕撥弄我的頭發,流瀉的發絲帶出幾縷發香,摻雜了那人身上微醺的酒意,混合成一股奇異的香氣。我一驚,猝然轉身,白衣一閃,那人已經退了出去。就見李世民負手立於回廊之下,唇邊依然勾了一抹略帶輕蔑的淺笑,意態悠閑,仿佛剛剛現身於月光之中,之前撩發留香的風雅,全然與之無幹。
我皺眉道:“李卿家真是好興致,扶月醉歸。隻是既然喝醉了,還是不要出來閑逛的好,免得認錯了人,說錯了話。這裏是大隋皇宮,不是晉陽留守府!”
李世民似聽不出我話裏的譏諷,淡笑道:“既然公主如此有興,帶月尋簫而來,世民自當相陪,豈可掃了公主的雅興!否則豈非太過蠢鈍,辜負佳人美意?”
這個年代,這個時辰地點,他此言此行簡直跡近調戲!我鼻子裏哼一聲,扭頭便走,眼看快要走出月門。忽聽他在背後幽幽歎道:“今日八月十八,乃是家母的忌辰,算起來,也有五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