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回 娘子,天高路遠,記得帶傘。
“娘子-——”
萬分熟稔的一聲呼喚,臨著西湖水榭、貼著平緩湖麵、掠過那些倒影下來的白的雲與藍的天,就這麽猝然一下蕩漾起來,蕩漾在白卯奴耳畔、蕩漾在白卯奴心間。
在即將抬步步上雷峰塔前石階一道時,白娘子倏然回首,黛眉秀目噙起一抹無征兆的本能動容。
半空裏一道紫光在這同時穩然落下,是法華真人那柄太乙劍,護著徐宣讚自鎮江趕到了臨安西湖雷峰塔前。
“娘子……”極細小低沉的呼喚,綿綿輾轉於薄薄口齒,一時竟說不出是悲傷還是淡泊。總之,是極鎮定從容的神韻了。
白卯奴未曾動彈,心底當真沒有濡染一絲波瀾,無愛、也不曾恨。
徐宣讚收了那太乙劍伏於廣袖,足步雍雍,一路直向卯奴這邊不緩不急的行過來,並沒有理會側身立於一旁的法海的存在,頗為自顧自的:“娘子這次出遠門,要比平時離開的時間都久吧!”淡言淺聲,聽來一時有些不著邊際、離弦走板。
如織動容開始在心底下後知後覺,白卯奴有須臾遲滯,旋即莞爾淡嫣,螓首淺點:“嗯,是要走很久。”
“那路……”徐宣讚抬首看看天幕,又將視線重新持平下來,“很遠吧!”聲線依舊沉冗。
白卯奴唇畔一抹素色蓮燦不變,盈盈徐語:“是,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熏夏裏綿延的清風帶起一脈湖水蒸涼,拂在麵上、身上,居然也有些料峭的味道。
“沒關係。”徐宣讚淺一頷首,雙目彎彎含笑,裏麵卻幹淨明澈的一如暮晚昆侖星辰,不曾有一痕晶耀,“再遙遠的路,也總會有抵達的終點。”
“對。”白卯奴微抿了下妃色唇角,“再長的時間,也總會有回來的那一天。”
二人咫尺相對,儼然金童玉女、伉儷鶼鰈情深,又若深將根須紮根地底的兩叢連理枝:“我是來給你送傘的。”徐宣讚語氣不覺有了沉澱,邊言語間,抬手將腋下夾著的一個黃紙包小心取出,揭下那層紙,內裏原是一柄精美玲瓏的可愛油紙傘。
八十四根龍骨、紫竹柄,天青色傘葉上點著的那一簇簇粉嫩摻白的桃花兒,比刻意繡上去的還要嬌豔欲滴。在暖夏極芬芳的熏醉斜陽中,醒醒的笑著……
“你走的匆促,一定忘了帶。”徐宣讚接口繼續,麵色與眉目皆是平常如素,仿佛隻是在與自家美眷嬌妻閑閑碎話,根本沒有半分生離死別般淒楚的苦悲樣子,“路上下雨可怎麽辦?我把這柄傘買回來了。雖不是最好的,但娘子路上,還能將就著用。”
這傘,正是當年西湖之畔共乘烏篷,徐宣讚借予白卯奴的那一柄傘,撐開了天青色的煙雨、繾綣了欽定千年的三世情緣……曖昧了帶著顏色的西湖的風與西湖的雨,又終是,將這一襲淡煙疏雨連同這緣與這情,一同“散”去了。
白娘子懷抱桃花天青傘,行步緩上雷峰塔。在進塔的那一瞬間,終於還是忍不住的猝然回轉身。
陽光明媚處,徐宣讚一臉暖笑明媚過了溫暖的熏醉暖陽。他見她倚門回眸,絕美多嬌之外更添一段別樣淒冷:“娘子。”他霍地抬手,就那樣對著她揮了揮手,語氣輕快明媚的一如他臉上的笑,卻又因了此情此景的殘酷直白,而顯得有些明媚到憂傷。
這一瞬間,白卯奴突然起了一種錯覺,似乎自己當真隻是出一趟遠門,不久便會回來,回到她的家。現下官人在送自己,並會在自己回家的那天,備好一桌酒菜為自己接風洗塵……
“娘子,再見——我等著你回來!”他聲腔霍然揚起,依舊陽光明媚不含一絲哀傷與離別悲意。
在他身後,是一派夏景熏熏、鶯飛蝶舞,西子湖與藍天相呼相應,鳥雀蟬蟲慵懶的倚著桃花垂柳小憩小歇,湖底群魚緩緩遊弋、悠然閑適……整個盛夏,都是陶陶然微醉的平緩模樣,依舊這樣歡喜清新、祥和寧靜一如往昔。
……
我開始知道什麽是佛緣。
在我胸口有一朵青蓮。
那是曆經過塵世痛苦的印記,卻沒有想到那是你對我今生的呼喚。
我會去尋你。
一定的,等著我。
在虛空的本質中、在大愛的永恒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