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諾睡了一整天終於醒來。到視線清晰,意識清晰時候。她心裏一清二楚發生了什麽。
陳雪看到她醒過來瘋狂地按鈴。
梁熙風一樣地過來,“感覺怎麽樣?”
“難受。”一諾的聲音飄飄的。
“哪裏?”梁熙一陣緊張,站在邊上的醫生都抽緊了皮。
“心裏。”
大家的表情都很奇怪。
一諾不需要別人的安慰。
醫生給她做了檢查,然後囑咐她好好休息。
“給我電話。”不相幹的人都走後,一諾對陳雪道。
“有什麽事情,我去幫你解決就好了,你不要操心。”陳雪勸她。
“顧毅自殺了。你解決得了嗎?”一諾眼淚怔怔流出來,一句話,一個表情讓她如五雷轟頂。
麥子的電話,打了很久,終於接通。
電話那頭是無邊的沉默。
“葬禮是什麽時候?”
“四天後。”沉默半晌,麥子接著道:“你不要來了罷。”
“他最想見的除了邱潔,應該就是我。”
“一諾。我很想恨你。”
“恨吧。我罪不可恕。”
“但是,我恨不起來。”聽筒裏傳來麥子啜泣的聲音。
“……”
一諾望著窗外的天空,安靜得連呼吸的起伏都沒有。
直到自己的被一雙溫熱的手握住,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她的眉心不自覺地皺起,哽咽的哭聲和眼淚擾亂了她的氣息。江城把她攏在懷裏,輕輕拍著她的背。任她在自己懷裏哭到睡去。
江城想起第一次見到的一諾。幹淨得如一朵白蓮,眉宇之間的冷淡和傲氣吸引他去一探究竟。如今,她浸染在腥風血雨裏,他害怕她窒息。
休息了兩天,一諾執意要回Y城。江城帶著剛康複的身體跟她一起回去。其他人同行。
她連走路都還牽扯著疼痛,江城至始至終抱著她。梁熙很擔心,他恢複不久的骨傷。
“瘦得一點重量都沒有。”
江城聽到梁熙的擔憂後,冷冷的回答。
到了Y城,一諾甚至都沒有回陳婉茹和外婆家,便直接到顧毅的靈堂。
他的靈堂設在他的小公寓裏。淒厲的喪樂讓一諾毛骨悚然。江城有力的手及時摟住了她。
麥子她們一個不落地在客廳裏守著。顧永成知道兒子自殺後,心髒病發作還在住院。其他的親人,也都不走動了。
除了告訴一諾顧毅在哪裏的麥子,誰也不知道她會這個時候趕來。她沒有了昔日時候的光彩神韻,厚厚的羽絨服和毛線帽子讓她顯得更憔悴瘦弱了。
江城他們跟大趴和章鳴點頭示意,而一諾一個眼神便已足夠。
一諾取了三根香,顫抖的手怎麽都沒法將香頭對準蠟燭的火焰。這時,一雙溫暖的手,緩緩地握住她的手,香不在抖,很快便點好。
一諾看著眼前顧毅的黑白照片,眼淚洶湧不能自已。她拜了三下,插上香。走上前去,伸手摸相框的冰冷的玻璃。顧毅,我們一步錯,步步錯。認命就好了,你為何非要悔棋重來。
“他在哪裏。”一諾聲音飄渺,卻不容抗拒。
“房間。”
“一諾你不要進去。”
麥子和林嵐的聲音同時響起。
“他一定有話沒有跟我說。我也有話還沒有跟他說。”一諾算是回答,也算是告訴他們,沒有人能夠阻攔自己。
麥子牽著一諾的手往房間走去,她感覺到她手心的顫抖和潮濕。
一諾站在床邊,良久,才伸手去緩緩解開白布。
顧毅緊閉著雙眼,沒有了溫度,那個在她記憶裏神采飛揚的少年,再也沒有後來的故事了。
她的眼淚打在顧毅的臉上,滾燙,卻溫暖不了他了。
麥子無聲地退出去。
一諾跪在床邊,用了無數的勇氣,才敢掀起他藏在袖口裏的傷口。那猙獰的刀口帶著翻出來的肉,已經又冷有硬。
“顧毅。為何我們走到這個結局。為什麽?”
“顧毅。你恨我對嗎?所以你要我帶著愧疚活下去。”
“顧毅。你醒來。你重新求我。我給你你想要的答案。”
“顧毅。你下手真狠。你不痛嗎。你怎麽可以都不怕痛。”
“顧毅。你起來好不好。我們再來談判一次。”
“顧毅……”
一諾說了很多很多的話,都得不到一句回應。
她握著顧毅的手,哀嚎痛哭。撕心裂肺,外麵的人皆是難受。
江城在客廳,把臉從掌心裏抬起,看向顧毅的照片。這是他長這麽大,第一次祈求憐憫。
“顧毅。請你保佑她幸福。我可以付出所有的代價。”
不知過了多久,一諾終於出來。
江城立刻迎上去,扶住要搖搖欲墜的她。
顧毅出殯的那天,天空飄著蒙蒙細雨。葬禮很冷清,來的人很少。
一諾跪在他的墓碑前,泣不成聲。
江城站在不遠處,靜默地看著這一切。隱忍著表情。
大家要散去的時候,唯獨一諾不走。
江城撐著黑色的傘走過來,站在顧毅的碑前。
“顧毅。我請求你原諒一諾,不要讓她帶著愧疚活下去。我請求你保佑她幸福。”
沒有人看過這樣言辭懇切,還有些卑微的江城。
他還是把這句話說出來了。死在他手裏的人無數。他也不信鬼神之說。但這一刻,他覺得他應該相信一次,就算是為讓一諾緩和一些。
他的傘遮住不斷飄往一諾身上的雨絲。江城蹲下身,把一諾攬進自己的懷裏,然後抱起,往停車的方向走去。
一諾依然沒有反應,隻是不停地流眼淚。
沒有告別,一行人又匆匆返回S城。
江城的身體一天天好起來,一諾的身體受了重創,再加上情緒一直緩和不過來,終日躺在床上,不言不語。
每個人都急。
隻有江城說,“她照顧了我這麽久,現在換我照顧她。這很公平。”
一場大雪過後,院子裏的臘梅開了。
一諾靠在臥室的床頭上,看窗外的雪景很好,驟然想起身走走,每天都在屋子裏,想出去換口氣。
一諾才走到樓下客廳,便全部人都把眼神投過來,看披著狐裘的她。
“我想看梅花。”
“外麵冷。”江城走過來,攬住她的腰,低聲道。
“就看一眼。”
“上樓穿厚一些好嗎?”
一諾裏麵還穿著絲綢的長袖睡袍,外麵的白狐裘看上去再暖和,也讓江城不放心。
她沒有說話,任江城抱她回房,被他伺候著穿衣服。
被裹得像粽子一樣的一諾站在院子裏,冬天凜冽的風掃過臉頰,冰涼又讓人清醒。
“城。”
“恩?”
“沒有。回去吧。”
這是一諾從Y城回來後,第一次坐在餐桌前跟大家一起用餐。
她的餐品很營養,青菜都專門用雞汁高湯浸潤。
“我想吃巧克力布朗尼。”
“好。”
一諾午餐吃得不多。
江城幽幽一句,“湯沒喝完沒有布朗尼。”
一諾不說話,其他人更不敢亂說話,隻是繃著皮,眼觀鼻鼻觀心。
“聽話。我讓甜點師給你另外準備馬卡龍和芝士蛋糕。”
江城用精致的湯勺將雞湯舀起,喂一諾。
“我都不想吃了。”
一諾起身上樓。
隱忍到腳步聲消失,江城伸手揮掉了麵前的餐具。走到外麵抽煙。
一諾窩在二樓窗前的搖椅上,一言不發地看著窗外。
她近來總做噩夢。夢到顧毅。他舉著鮮血淋淋的手撫自己的臉,顧毅說,諾諾,你為什麽學不會原諒。她哭,眼淚洶湧,止不住地害怕和痛心。卻什麽也說不出口了,她沒有立場辯駁,從來都是。
一諾閉上眼睛就是那個猙獰的刀痕。
會有快遞來江家是很意外的事情,管家簽收以後,測了好久,確定沒有問題才拿進來。
江城看了一眼包裹上寫的寄件人姓名,便揮揮手。
“拿過去給太太。”
“是。”
一諾看到快遞,心裏一驚。文件袋裏隻有兩樣東西,一個暴力熊,還有一個錄音筆。兩樣東西都放在身上的白狐裘上,一諾握著它們,思緒很遠。
那時候,他們還很小,放學的時候,校外的柏油路上,光影錯落。她坐在顧毅自行車的後座,笑得肆無忌憚。
他說,諾諾,給你暴力熊,以後不可以暴力。
一諾說,我哪裏有暴力?
顧毅皺著眉,委屈道,你是冷暴力。
一諾笑,好,我再也不會不理你。
一道白光晃了兩個人的眼,就隻是一刹那,十年都過去了。
良久,一諾才拿起錄音筆,摁下按鈕,放在耳邊。
她太久沒有聽顧毅這樣好好地跟自己說話了,斷斷續續,卻說得自己淚如雨下。終於,不再隱忍地流淚,而是失聲痛哭。釋然的,解脫的。
顧毅,就當我上輩子欠你的,這輩子都悉數還了你罷。
他說,諾諾,我多想時間回到過去,我不用經曆殘酷的事情,可以包容傷痕累累的你。給你所有你要的陽光和快樂。對不起……我不行。三年前,放你走的時候,我就錯了。我曾經想要給你的,江城都能夠給你了。我把很多事情處理得很糟,對於邱潔……我感動她對我的好,她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我還是希望她能有重新再來的機會。因為,我們三個人,誰都不容易。諾諾,我希望你幸福。諾諾,對不起……諾諾,看到你為江城撐起所有的時候,我驟然想到當初你也為了我什麽都不要地去找江城,而當時,我騙了你……諾諾,我希望你幸福。如果可以重來,我一定不會不要你,不會再你回來後又把你推給江城,也不會因為邱潔讓你為難。我總是要你付出,卻從來沒有想過,堅強如你,風光如你,也有求而不得的東西。對不起……你一定要幸福好嗎……江城曾經跟我說,你要的幸福我給不起,我不服。原來……我真的給不起……你一定要跟江城幸福下去……
江城站在不遠處不聲不響,聽著一諾的痛哭聲,雙手隱忍地握成拳頭。
誰能爭得過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