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得過且過,不了了之
暮仕雄湊近令候孤:“告訴你個秘密。別看我現在挺鎮靜。但實際上,我是既害怕又好奇。”說著,他抓住令候孤的手搭上自己的手腕:“你摸摸!我這心髒現在還跳得咚咚的呢!”
說著,他鬆開了手:“我可和你說,以後再有這方麵的事兒你直接和我說。我要是不聽不信,你就說第二次。第二次不信,就說第三次。但可千萬別沒事兒就來個現身說法的!你啊,你現在不一樣了!我就是個平頭小白人兒,換你轉頭看見個那麽個玩意兒眼珠子沒冒出來算我命大了都!”
說著,暮仕雄哈哈笑起來。
令候孤看著眼前這外形粗莽的大漢,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盡管眼前的暮仕雄說的鎮定自若,但他的話也隻能聽一半兒。更多的,是那從眼神裏就表現出來的,無法掩飾的慌張感。
這種慌張的出現再正常不過。而故作輕鬆的暮仕雄更多的是想以故作輕鬆而讓令候孤放心,不想再因自己的恐懼而給其雪上加霜,增加心理壓力。
而這些,令候孤都懂。
而與靈能者交戰,又欲將凡人置身於事外還想保其命,確實是件難事。
暮仕雄轉過頭看了看依舊在冥思苦想的令候孤,想了想,沒有過多打擾。見其眼神兒恢複了一些常態後,暮仕雄忽然湊上前。
“候爺,你還記得小時候,咱們倆府上南側的那條小河嗎?雪兒來的那些日子我不是出兵打仗嗎?你猜怎麽著?就在那片兒!”
令候孤很是興奮:“那條河現在還在?多少年了都。我還記得小時候從那兒過,你還下去抓魚呢!”
暮仕雄一拍大腿哈哈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可不是嗎!那家夥!嘿,你那個聽話呀,我現在還記得呢!我一下水你站岸上就哆嗦!我還記得,有一次我抓了條魚,就放左手裏抓著!結果發現那河裏來了條更大的,眼看就能得手!嘿!就在我腳邊兒擱那遊呢!當時我就喊你啊,我說,喂,你別光瞅著啊?來,下來,把這條魚拿上岸我好抓那條大的。哈哈哈~嗓子都快喊啞了,可你死活就是不下水啊!那把我氣的!”
令候孤也笑著:“哈哈哈~是是!記得記得!我記得,當時你那臉都氣綠了!”
“豈止是綠色?都花了!”
“哈哈哈~你當時扯脖子衝著岸上喊:哎呀,你抓緊下來啊!你聾了啊!就走幾步還不行嗎?這水淺,不深!結果我也不動。後來你就往岸邊兒挪挪,可我還是不動!哈哈,把你氣的!你當時就說,這河裏有怪物能吃了你啊?艾瑪,你可千萬別說自己爹是大將!丟死個人了!”
說完兩個人四目相對哈哈地笑著。
令候孤歎口氣:“我小時候確實聽話。我父王說不的東西,我是絕對不碰的。那個時候小,父王總率兵出征,有時一去就是幾個月。我就像那年紀的大多數小孩子一樣,收到父親的信兒,提前近半個月就會沒事兒往大門口跑,天天瞅啊,盼啊的,就想看見父王凱旋的隊伍。但說真的,父王本就嚴厲,他在府上時我總是擔心自己什麽事情做的不好而遭到責罵,同父王之間更是談不上交心。可就是他每次榮歸故裏的場景,儼然成為我兒時乃至少年的男兒夢!”
暮仕雄低下頭:“是啊!我也一樣!”說到這兒,他側頭將手肘拄上了桌麵:“其實你我的性格都很像彼此的父親。你父王穩,我父王躁,我就算是隨了他的脾氣了,性子急。所以這性格不同,喜好的玩意兒也自不一樣。你記不記得,有一次,他們兩個幾乎是同一時間出征,但應該是一個去了南頭兒,一個去了北頭兒,又大約是同一時間前後腳兒回來。從小到大,我父王給我帶的東西都是些彈弓啊,刀劍啊,或者一些男孩兒喜歡的小玩意兒。可你父王呢?”
說到這兒,令候孤哈哈大笑了起來:“哈哈哈~是是!我父王每次帶回來的東西都是吃的!哈哈哈~”
暮仕雄也笑起來:“哎呀,那最開始的時候我還不知道呢。那時候小呀?!一天天的,好奇心也足。我父王拿回來的東西,一次兩次的還都新鮮,可次數多了自然就不覺得有什麽意思了。我那時候沒意思了,就開始窺探你手裏那點玩意兒。當時也不知道你父王都給你帶了些什麽,以為帶的都是好東西呢。”
令候孤扭過頭:“對對。有一次,你用你父王帶回來的一把精雕細琢的小匕首換了我一盒糕點!哈哈哈!”
暮仕雄一拍大腿:“哈哈!我當時還自欺欺人呢,我說我閉上眼睛,你把東西放在我手上我回府再拆開,也算是給自己個驚喜。哈哈,結果倒好,你猜怎麽著?!回家之後,我肺都要氣炸了!我一瞧,什麽鬼東西?!居然是吃的!哈哈哈!”
倆人笑得前仰後合的。
笑了一會兒,令候孤才想起暮仕雄提起來的那條河:“你還沒說那河怎麽樣了呢?”
“嗨,忘了。那河還在,但是河的一側已經建了一座城了。上次打仗時我好信兒往河裏瞧了瞧,兒時的那些魚,早都變成魚幹兒了!”
說到這兒,令候孤斜著眼看了看暮仕雄:“暮兄真是能說笑。數十年了,別說是魚幹兒了,想必,都已經成為魚化石了吧?!哈哈哈哈~”
提起兩家的老者,兩人又是一頓感慨。
“我父王戰死沙場的早。好在他一生戎馬,戰功赫赫,前朝天子也是沒有薄待了我們氏族,這才同幾個兄妹可以借父親之名得了官位。”
令候孤轉過頭:“你那幾個哥哥呢?”
暮仕雄搖了搖腦袋:“都沒了。嗬~敢情就我一個命大的。”說完,自嘲般地笑了笑:“我以前本是不信命的。直到雪兒長大了,大到了能坐著和我說知心話,聊家常兒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也老了。可能是人的常態吧,人老了就喜歡胡思亂想。在這之前,別說是那幾個兄長了,就連我父王戰死,我似乎都從未曾想念過他。但有段時間卻忽然不知道為什麽,或許也正巧是無仗可打,天天呆在府裏,沒事兒就能想起從前的種種,然後就開始感慨。
這古人都說,人各有命,各命各受。活到這把年紀,現在一想,此話還是有理的。比如說我那三個哥哥。有天生體弱多病的,也有那種性格執拗,在後期官府當差,非要和旁人一較高低,最後把自己的命給較勁沒了的。還有我那二哥。其實他的脾氣秉性最像我父王。但誰能想到,就在天子要冊封其為大將軍的前幾日,突然薨逝了?!而死的原因更是蹊蹺得很。當時因為剛打完勝仗,本想在駐地逗留片刻再折返回府。那戰地多棗樹,閑來無事的,他同士兵在那樹下吃棗。可誰能想到,沙場上,無數次席同死神擦肩而過,最後卻死在了一顆棗核上!嗬~二哥死的時候,我還是個毛頭小子。那時候,我的生命裏是不存在橫死這一說的。而後來,當自己坐在將軍府裏,細品我周圍人時,回頭想想,說來說去,不就是命嗎?”
令候孤意味深長地點點頭:“你說的沒錯,萬般皆是命,半點兒不由人啊。”
暮仕雄歎了口氣。他扭過頭:“我還沒來得及問你,你這般遷府到西番也有好多年了吧。當初一心要為你父王報仇,怎麽遲遲沒見有動靜?”
暮仕雄的話雖然是疑問句,但他的臉上卻帶著笑。這個笑容裏,便包含著問號之後的句號。
因為他心裏清楚,不管令候孤有沒有和他講,他都已經不會再對盧拉邸城的貢紮發起反攻。
令候孤扭過頭迎上暮仕雄的雙眼,兩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令候孤站起身,將一隻手背於身後,緩緩向前踱了兩步:“管家活著的時候,我同其說過,年輕時候的氣盛,終究經不過歲月的洗禮。眼下已然沒有了當年的心氣兒。不管有沒有這項門台,隻怕我都不會動手了。不是鬥誌沒了,也不是心中的仇恨沒了,而是你會覺得,隨著時間的推移,很多東西最後隻變成了八個字,得過且過,不了了之。我和暮兄有著一樣的心境,也是在感歎兒女長大的時候方才承認了自己老去這個事實。
而實際上,是剛老嗎?自然不是。隻是不願麵對罷了。都說人要在合適的年齡做合適的事兒,我最後一次對盧拉邸城有動武想法時,已經開始前思後想了。那一次我便想,倘若這一戰凱旋而歸的話,算是了了自己的心結。可凡是戰爭必有傷亡,這種無名之戰會給那些無名的士兵所帶來的傷痛和死亡,卻是永久性且沒有定數的。
我當時還在想,這仇如果報了,我得到了什麽呢?難道就是為了給自己年輕時許下的承諾畫上一個句號?可這個句號畫的,在這個年歲裏,太過於沉重了。這種沉重,就是那種手裏握著毛筆,沾染了濃墨重彩麵對著白紙卻久久不能提筆的責任感。而這些想法,在年輕時候是從未曾有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