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刁某人
“有什麽不知道怎麽問的,該怎麽問,就怎麽問。”令候孤說完,抬起眼皮看了看對麵的刁兄,勾了勾嘴角,放下茶盞:“你要是不知道怎麽問,那我問你。”
刁某一愣:“行,行,但聽候爺的。”
“來人,上壺茶!”候爺衝著門外喊到。
“不不不,候爺,這可使不得。我一個平頭百姓的,能借您這屋簷避避雨,已經是莫大的榮幸。這還和您品茶論句的,不不,可使不得!”刁某麵露驚恐之色,連連擺手。那種局促感,倒是讓令候孤看得有些入了迷。
令候孤的神情專注,讓拂袖取茶匙的手臂一不小心,便碰到了方才剛放下的茶碗。碗兒中的餘茶正好撒在桌子的一遝宣紙上,不偏不倚的,便將那紙上的字打濕暈染開來。
令候孤一驚:“瞧瞧兒,這歲數大了,手腦都不協調了。”說著,起身找著帕子準備吸水。
刁某急忙站起身,試圖用袖子來幫令候孤解決一下這眼前的難題。誰料,卻忘記了袖子被雨水打濕了的事兒,一袖子上去,字跡直接變花了。
“哎呀,這,這,候爺,這,我,我忘了自己衣物方才被雨水打濕了,候爺,這,刁某實在是給您添了亂。”
令候孤笑笑:“不礙事兒,一副字而已。再寫便是。”說著,隨手拿起紙張的一角,立起順順水。
刁某看了看:“候爺,這是有心事?”
令候孤抬起眼皮迎上刁某的目光:“識字?這是見到這紙上這個愁字,猜的吧!哈哈~”
“曆曆愁心亂,迢迢獨夜長。春帆江上雨,曉鏡鬢邊霜。刁某猜,即便候爺寫上這詩句的背景和心境不同,怕是也難掩惆悵的心緒。況且,隻落筆了第一句,曆曆愁心亂。”
“嘿,有兩下子。從你進來,我便覺得你不普通。看來,我還真沒猜錯。”令候孤一邊說著,一邊放下手中的紙張。
“候爺過獎了。我就是一尋常人,隻不過,原在蜀地教書來著。後來,這蜀地戰火連天的,哪還用教什麽書啦?躲還躲不及呢!便到這西番之地尋親屬,求個安生!”
“來西番求安生?那你可是想多了。窮鄉僻壤的地兒,就今年沒打,哪年不都打個裏外翻飛的?安生就算了。我勸你呀,這場雨過了,就抓緊回蜀地吧。打,也不可能總打。士兵也有累的時候。”
令候孤淡淡地說著。
刁某想了想,退回到偏椅上。
“關鍵,回倒是能回,不過,這親信沒見到的,心裏總覺得不踏實。她母親還在家等著我回去報信兒。這回去要是告訴她,人不僅沒見到,城都沒影兒了,那不是要了她的命嘛!”
“你找的是誰?”
“啊,她喚我舅爺。”
“舅爺?你這看上去年紀也不甚大的,怎麽就當了舅爺?是個毛孩子?”
“嗨,不是,挺大一丫頭了。看‘毛線、中文、網我這人雖看上去不算甚老,但這輩分在,免不了被人稱了舅爺去。我們族裏,有文化的不多,我啊,算是僅有的幾個之一。其他人,勞作生養的,生著生著,您瞧?把我輩兒,就給抬起來了,哈哈~”
這刁某的年齡看起來,似乎和令候孤有那麽些相仿,至少,沒說溝通有著障礙性的年齡感。並且,這說話一來二去的,聽著也算是讓人舒服。
候爺對眼前這個刁某並無反感之意,外頭下雨,正好閑來無事,便索性坐下來好好聊聊。
“之前教書的,這突然不教了,習慣?”令候孤再一次提出了疑問。
“當然不能習慣。不過,沒有辦法。候爺您也知道,蜀地近些年一直兵戰,那百姓都不穩定,教書,也掙不到幾個錢。而這之前,蜀地又興大肆耕作,那老百姓啊,有幾個肯讓家裏的孩子念書的?飯都吃不上了,填飽肚子要緊!那時候,可真是有一個算一個,誒,全下田裏幹農活去了。本來我先前那城裏有個學府,我在那教幾個毛頭孩子,再後來,連毛頭孩子都沒有了。哎”說到這兒,刁某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令候孤沒有說話。他拿起桌上的茶盞,喝了一口茶後,突然抬頭說到:“你瞧瞧我這管家,說給你包紮腿,讓他下去,還沒人影兒了!”
刁某一愣:“不不,一點兒小傷,不礙事,真的,不打緊。”
“方才你說,你這傷,在哪弄的來著?”
“哦,就是,您對麵有座城,叫,叫,哦對,叫項門台。我雖然對西番這兒不熟悉,不過,確實是從未聽聞有這麽個城,而且”刁某說到這兒,便不做聲了。
令候孤盯著他的眼睛:“而且什麽?”
刁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說了,候爺別見怪。就是覺得,這城,有點兒奇怪。”
令候孤坐正了身子,往後一仰:“怎麽個奇怪法兒?說來聽聽!”
“刁某從蜀地一路過來,途經無數府城,卻從沒見有設四方進城令的。說來也是有意思,我這人呐,執拗。給的地方,所指向的,它就是眼麽前兒的這地兒!結果,活生生沒了影子!我當時便想,是不是這城,換了主,易了名?便找了個門兒進去想瞧個究竟。”
“然後呢?”
“然後?哈哈哈~被趕了出來唄!這土匪搶了銀子,好在,內懷裏還剩幾個子兒,我就塞給那門口的小兵,我說:官爺,您看,我大老遠的來尋親信的,也不知道爺兒幾個在這兒,身上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了,就這麽點兒,別嫌少哈!結果,塞給人家,人家壓根兒都沒瞧上眼兒!”
刁某喝了一口茶。
令候孤笑笑:“怎麽,沒讓你進?”
“對,沒讓進不說,連銀子都扔了出來。您說說,嗨!我這也沒說硬闖的,還挑了一個什麽,什麽聞眾門進去的。心裏頭還想著呢,咱也沒越級呀!怎麽就給趕出來了?”
令候孤也是詫異:“今兒個沒開城門?不收人?”
刁某疑惑:“不收人?候爺什麽意思?”
“刁兄是有所不知呀!不瞞你說,你去的那座城,原名確實是叫八第。不過呢,也正如你所說的一樣,改朝換代了,換了個新主兒!結果,可就不大一樣。”
令候孤說著站起身,走到了寵物鸚鵡的旁邊,摸了摸那小家夥的腦袋,抬頭看了看坐在側旁椅上的刁某,淡淡地問到:“好玩兒嗎?”
刁某看了看鸚鵡,笑了笑:“嗨,好玩兒是好玩兒,不過,這都是有錢的官爺養的寵兒,像我們這種尋常百姓人家的,能填飽肚子就算不錯了。這東西,也就是看看的份兒。”
令候孤直起身子:“沒問你鸚鵡,我說的是對麵那個項門台。”
刁某收起了笑,他一直盯著令候孤的身影:“候爺,這項門台是什麽時候改了名兒的?”
“就是近日。來的那叫一個突然,別說是你一個外人,連我天天瞅著他,都弄不明白,這究竟玩兒的,是什麽過家家。”
“這麽說,侯爺也覺得,對麵的項門台有貓膩?”
“貓膩?”
“噢,不不。就是刁某人覺得,這城,有點兒特殊。”
令候孤向前踱了幾步,湊進了刁某。微微地彎下腰:“對麵那城啊,別看他破,但是,不缺銀子。”令候孤說完,嘴角向上一挑,邪邪地笑了一下。
刁某一愣,迎上了距離自己近在咫尺的令候孤的雙眼:“不缺銀子?什麽意思?”
令候孤又直起身,左手背於身後,右手的掌心內繼續玩弄著那兩個玉髓球:“這城,沒事兒還往外發銀子呢!所以啊,你想拿錢進去,那是不可能的。”
“可這城,從外觀來看”
“不知道刁兄有沒有注意到四方城門?其中有一門,名叫,羅生門。”
刁某低頭想了想,點點頭:“對,羅生。”
“這是你識字,念過書,也懂得那門上的懸門令,我才和你說如此之多。倘若你是一個真的大字不識一個的人,和你講這些,也說不著。你可知羅生,什麽意思?”
“知道。表裏不一。”
“對。”令候孤哈哈一笑:“表裏不一呀,說的是誰?就是對麵那城說自己。我勸你,回去就告訴那丫頭的母親,她活得挺好,畢竟,易了城名,百姓卻還是那些百姓。你看,那城,天天發錢,不用勞作的,這樣的主子,上哪兒找?”
“候爺可曾進到過城裏?”
令候孤轉過身,盯著刁某。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要去,還沒去。”
正說到這兒,門外傳來蕭漫的聲音。
“哎呀,父王,父王呀!”令候孤直愣的時候,蕭漫便提著裙擺踏了進來。剛要開口撒嬌,忽然發現,側榻上坐著一個人。於是,禮貌性的半蹲了一下,算打了招呼。
語氣也沒有了方才叫父王兩個字時的慵懶:“有客人呀?”
“你又怎麽了?”
“哎呀,什麽叫做又呀?我最近不是一直都聽話的很嗎?人家都沒來煩你。”
“嗯,沒有沒有。”令候孤敷衍著。
“父王,我沒意思。”
令候孤回到榻上,眼睛瞅著麵前的蕭漫,一臉的無奈:“你覺得父王在這兒坐著,也有意思嗎?這大下雨天的,能有意思到哪兒去?你怎麽就長了個玩兒心眼兒?”
蕭漫看了一眼坐在側位上的刁某,想了想,還是忍不住提著裙擺走到了令候孤的身後,趴在他的耳朵邊兒,聲音不大不小地說著:“父王,你給我找點事兒做吧,憋死我了!”
“雪兒呢?”
這一問可不要緊,蕭漫突然扯著脖子大起了嗓門兒:“她呀!”
蕭漫站直了身子,一副不屑的表情:“哼!她自從喜歡上那個段冷臉之後,變了個人兒一樣!您知道現在她幹什麽呢嗎?說了能嚇您一跳。”
令候孤皺了皺眉:“別一驚一乍的。你說吧,來嚇嚇我!”
“她居然在屋裏和玲蘭學繡花兒呢!哎喲我去,您是都不知道,嚇死個人了!一個從小到大,整天騎馬射箭,上房上樹的主兒,居然繡花兒呢?!您說說,嚇人不嚇人?”
坐在對麵椅子上的刁某哈哈笑了起來:“這是候爺的公主吧?”
“見笑了。小女兒被寵壞了。”
蕭漫還是在令候孤的身邊不依不饒的:“父王,我聽說,桑爺早上來了?”
“嗯,怎麽了?”
“那他有沒有說,他們城裏最近有沒有什麽好玩的呀?”
“好玩的?你還要去呀?!”
“下雨天是去不了,不過,也算是有個念想呀。”
令候孤伸出手,又似生氣,實則疼愛地拍了拍蕭漫的手臂:“瞧把你憋的。”
刁某起身:“小姐,如若你不嫌棄的話,我倒是能給你露兩手兒,或許,能博小姐一笑。”
這消息對蕭漫來說,可是又驚又喜的。她提著裙擺從令候孤的坐榻旁下了幾級台階,到了刁某旁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你會什麽?”
“蕭漫!來者皆是客,作為本家,要對客有禮。”。
蕭漫回頭,撅了撅嘴:“知道了。”
轉過頭之後,衝著刁某行了一禮:“您會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