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遠空
朱財主覺得好玩地逗時啟道:“她是你的內人?你知道內人是啥意思不?小小年紀,還知道有王法,既然知道有王法,你為何不阻止你主人在我的地麵上私自開酒館?我不會犯法,隻是權宜之計才給你們出的主意,用一個下人換一個女傭,你們要是不同意,隻有扒了酒館,沒有辦法吃飯,你們就一起去給我當長工,去一個不同意,那就全去。”朱財主十分自信地看著薑南山,他以為薑南山是成年人,又是時啟口中的老板,一定能權衡出利弊來。
薑南山自從離開薑家後,他就一直怕事,在女人家裏他一直是個受氣的主,直到全都不在後,他才在酗酒時當得了女兒的主。現在,他有點猶豫,告訴朱財主,要等他弟弟東峰回來再商量。朱財主說:“薑東峰的房子也是我送他住的,看他可憐,他到現在還有欠我的錢沒有還上,我今天就是奔著他來的,等他回來,我們新帳、老帳一起算。他一直說他們家裏會有人回來的,到那時,薑家可能會重新興旺,我今天想看看怎麽興旺的,原來是跑到我的地麵上做起了買賣。”
薑東峰遠遠地看到了朱財主,大聲地叫了一聲:“朱老爺,我正準備去請你來賞光,沒有想到你親自過來了,快坐,時啟,上酒。”朱財主冷下臉來說:“我不是來找酒喝的,他們是外來的,你又不是不懂規矩,為何私自就將酒館在這裏開張了?這是誰的地麵你不清楚?”
薑東峰說:“這裏的地一直閑著,雜草、枯樹根到處都是,又不能種莊稼,我就想利用一下,一家幾口總要有口飯吃。”朱財主說:“你在這裏生活時間長,我們這裏的民風一向好,本來我發現生意還可以,也不想為難你們的生計。隻是讓一個小姑娘在這裏迎客不太合適,想和你們換一個人,她在這裏,萬一讓酒後醉憨子弄出點事來,我們多年的鄉風可不就讓你們給敗壞了。”
薑東峰知道朱財主的為人,他本是一個算命的先生,就靠一張大嘴,喜歡為大姑娘、小婦人去凶化吉。平生沒有別的愛好,隻要有女人,他就能聞到,總要湊向前。前幾年,他正好遊方到江南,看到告示,聽說歐陽延昭的夫人得了一個怪病,因為有重賞,他就主動上門想騙一些錢花。沒有想到,不知道他到了府上用了什麽怪方法,幾天下來,居然讓歐陽延昭的夫人病輕了許多。歐陽延昭不僅給了他一筆錢,還同意他帶走府上的一個煎藥的丫頭。
回到家鄉之後,朱財主卦也不算了,到處張揚自己娶了一個歐陽府上的貴人,青石鎮附近的鄉紳聽說朱算命和歐陽延昭攀上親戚,好事就接二連三了。不僅提供他置地的方便,還讓他將奄奄一息的薑府過度到手上,因為朱算命誇張的宣講,很快就有了官府力量的接近,哪個不想向當朝的權貴靠攏。不久,一個潦倒的朱算命就變成了一個當地有名望的朱財主,性難改,有錢有勢後,他在外拈花惹草的病更重了,隻是與以前不同,多了一怕,不能讓他府內的夫人知道。
想到朱財主的這些經曆,薑東峰知道當地的官員也沒有願意得罪他的,萬一他的夫人真的能找到歐陽府上,任你再大的官也沒有府上的丫頭大。因為主有多大,奴就有多大,虎威隻要在後麵,前麵不要狐狸也行。薑東峰堆著笑臉說:“朱老爺,我家侄女還小,不會侍候人,再說,她己經許配給了這個夥計時啟,再送到貴府怕是不合適。”
朱財主說:“人不給我也行,隻是每月要交我三兩銀子,算是地租,你不是說她還小嗎?我也能等,過兩年長大了再到我府上。”聽說每月要交三兩紋銀,薑東峰清楚,這對他這個小酒館來說,數字太大,可他不敢違抗,又不能答應,他向薑香蓮看看,真的是個讓外人動心的姑娘,他是叔叔,當然不能將她向虎口推。
大家僵持時,時啟說:“朱老爺,三兩銀子,我們一定準時給,還請老爺經常過來賞光,照顧本店的生意。”朱算命說:“放心,我不會白吃、白喝的,不用打聽,東峰知道,我可從來都是公平交易,不占人家便宜,我來吃喝,就從三兩銀子上扣除。”他向清水欲滴的薑香蓮又看幾眼,又看看小店的規模,他心中有數,三兩銀子?他們掙不到,這個姑娘早晚會到自己家聽話的。
朱老爺喝了幾碗酒後回去了,時啟他們的愁眉一直不展,薑東峰告訴他們,朱算命有的是韌勁,他以前的職業讓他習慣於堅持。算命、打卦,不怕沒生意,隻要碰到一個,可能就夠吃半年,他朱算命碰到歐陽府上有事,隻一次,夠他吃幾輩子的。
薑香蓮晚飯時問道:“時啟,你不聽叔叔他們的,我們到哪去每個月給他送三兩銀子?你還能回去找爺爺要?”時啟說:“是我答應的,我來完成,不要你們擔心,也不要你們出銀子,你們放心開好酒館,晚上我要看書,以後晚上來人就請小叔幫我跑堂,我回家溫習功課。”他裝作無事一樣大吃一頓後,回家去了。
小酒館打烊了,時啟看他們累了一天全部睡下後,輕輕地將自己妝扮一下,向白天問到的方向跑去。朱算命家並不遠,夜己經深了,朱家的大院燈火不多,看來是個會過日子的小財主。時啟以前沒有經曆過翻牆、越院的,突然看到高牆,他隻一縱身就上到了牆頭。沒有借助任何工具就到了院子中心,以他時家的次序,他來到了正廳,當然廳裏無人。他坐了一會調整一下自己的呼吸,看看燈火微弱的大院、高牆,真的想不到自己也能如履平地般出入自由。
他小心找到了書房,裏邊也無一人,他摸索打開墨盒,磨了一點墨水,沒有借助外邊的燈光,就憑手感寫下了一段話:“村西小酒館,看店是香蓮,花好早有主,若是遇歹人,書房變刑房,算人易好命,卦己活不成。”時啟將工整的小楷放到桌上,又在上邊畫了一支笛子,這才從容離開朱算命的院子,沒有忘記將墨盒放在出去的院牆頂上。
第二天,時啟正常來到酒館,快到下午時,朱算命帶幾個家人來到了酒館,己經沒有了昨天的氣勢,他向室內看看,時啟熱情地將他們引入座。朱算命問道:“薑家老大呢?我有話和他說,請他出來一下。”薑南山從後廚出來,時啟知趣地回到櫃台後麵,朱算命向薑南山看看後說:“我知道,沒有三把神沙,不敢倒反西岐,本來我就懷疑為何你既沒有錢,又沒有勢,突然回來就開起個酒館,原來是學成本事了。感謝手下留情,既沒有傷人,又沒有讓我丟財,大家鄉裏鄉親的,有話就直說,我又不會為難你,何必費那樣大的事?字不錯,句子也還通順,到底算是名門之後。”
薑南山一點也沒有聽懂,朱算命認為他是裝作糊塗,這樣的人,以他算命的眼光看,更加算不透。他接著向帶來的人說:“將我的賀禮送給薑掌櫃的,以後你們都聽好了,來喝酒不允許賒欠,我昨天說的三兩銀子的事讓大風刮跑了,以後在我的地麵上,有事你說話。”邊說邊將一封銀子放到了薑南山的手上,在他的詫異眼神中飄然而去,留下薑南山一肚子的疑惑。
隻有時啟心中有數,他當然不想點破,經過昨天晚上的檢驗,他知道自己腳上的功夫己經可以行動自如了。經曆山中的鍛煉,再到平原,小小的院牆對他來說一點也不費力。薑香蓮問道:“伯父,為何他又送錢,又不要三兩銀子了?對你比昨天態度好多了?”薑南山說:“我也不知道,跟做夢似的,真是讓人摸不透,等你小叔回來問一下,說不定他知道。”時啟說:“小叔估計也不知道,我想可能是他回去算了一卦,發現欺負我們不好,香蓮是貴命,他才來提前獻好。”薑香蓮羞赧地向他看一眼,不說話了。
薑東峰回來後,聽了南山向他說的情況,當然也不知道原因,隻有相信時啟的解釋,朱財主肯定是回去算了命,不敢為難他們。沒有外界的幹擾,時啟的利索、薑香蓮的如花,加上附近沒有熱鬧的去處,薑東峰的村西小酒館開始紅火。一天,時啟突然有了興致,他提意給酒館取個名字,想了一下後就叫青石酒家,時啟提的店名。
朱財主再次來到酒館後,他發現酒館名稱的字跡和他的書房的一致,他佩服薑南山的穩重、老到。他大聲告訴薑南山,他給從重病中破解的歐陽延昭夫人,馬上就四十大壽了,他要帶著家眷去祝賀。本來他的女人就是歐陽夫人跟前熬煎藥物的,他可不想斷了這樣一門關係。時啟聽到歐陽延昭,他知道那是霸占道真他們江南柳家的那個歐陽三公子。時啟一邊給他倒酒一邊問道:“老爺,是現在住在江南柳家大院的那個歐陽巡撫嗎?”
朱算命向時啟看看後問道:“小小年紀,還知道江南柳家大院?早就沒有什麽江南柳家了,那是歐陽大人府邸,你去過?是怎麽知道的?”時啟說:“隻是以前聽人說起過,這是酒館,過往人雜,聽得多,好奇。”朱財主說:“以後聽到什麽涉及歐陽大人家的事可要及時告訴我,你們外來的可能不知道,我夫人以前是他們府上的,我和歐陽大人家可是有親戚的,這不,我準備好禮物就送過去。”
朱算命去之前做出很大的動靜,地方縣太爺也拖他給歐陽大人的夫人帶去不薄的禮物,加上他自己從別的官員、大戶那裏索要捎帶的,他自己一分錢不花,禮物己經非常豐厚。他知道歐陽大人不會記他們這些人的名姓,隻知道是他朱算命送去的就是了。回來完全可以告訴縣太爺他們,就說歐陽大人讓他們好好做官,一心為民,一定要支持歐陽相爺的變革等套話就是了,他去之前己經想好了歐陽大人對每個送禮人的回話。
因為是四十大壽,歐陽巡撫在家裏為夫人大擺宴席,出入的都是既富且貴,朱算命當然沒有好的位子坐,但因為他的禮單還算過得去,加上他會做事,給管家、算命的女人認為在府上有地位的下人也都準備了禮物,朱算命就被安排在離歐陽大人較近的地方坐了下來。照例是一番感謝的話,然後就是喝酒,朱財主以前也來過,都是在廚房由他女人的姐妹安排的便飯,幾曾見過這樣的陣勢,多數菜品他不是沒吃過,都沒有見過。
他自己以為己經是一方財主,周圍見到的人都稱他為老爺了,現在才知道,他真的不如歐陽府上一個下人。歐陽延昭對朱算命有點印象,一圈酒敬下來,他的目光發現朱財主,他向朱算命看看,不知道如何稱呼,問了一句:“真巧,又算到了本地了?多喝幾杯,在府上逗留幾天。”他叫來身邊的仆人,讓他們好好給朱財主安排吃住,示意帶離宴會大廳,他認為朱算命在大廳的存在,有失巡撫府的威嚴。
朱算命真的叫戀戀不舍,可他隻有離開,走前又向桌子上看看,有些沒來及動筷子的菜,他後悔死了。他的夫人想到後院和歐陽夫人打個招呼,可管事的不同意,沒有夫人的召見,別院的人不能進去見麵,更不要說外來的親友。
朱財主沒有在歐陽府上留宿,因為他體會到冷落和輕視,回來的路上,他再也沒有去時的那股神氣。以前府上沒有宴會時,他們一起來時還有算命夫人的同事陪著,看起來熱鬧。現在府上熱鬧了,沒有關照他們了,他帶來那麽多的禮、那麽多人的問候,全都如同扔進了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