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中西之爭（2）
果然，範雲鵬圖謀甚大。
而且，一旦捅破了這層窗戶紙之後，從幕後走到台前的範雲鵬再也沒有遮遮掩掩。一周之內，他連續做了幾件大事，震動了整個汾縣乃至山西全境。
民國九年十月初一。
範氏中英聯合釀酒公司揭牌成立。範雲鵬出任董事長，英國人約翰遜出任總經理兼總釀酒師，至於被範家兼並的幾家酒坊的東家——比如通善坊的梁二寬，搖身一變成了中英聯合釀酒公司的小股東。
泉友真和萬通達因為被範雲鵬各用一萬大洋購買了六成的股權，付全友和易振東也等同於變成了中英聯合釀酒公司的股東之一。通善坊、泉友真、萬通達等十幾家本縣酒坊所屬，一日之間，徹底轉化為中英釀酒公司的資產，而相應地，各家旗下兩百餘名酒工、夥計變成了中英釀酒公司的雇工職員。
中英聯合釀酒公司在原通善坊酒坊掛牌。揭牌當日，範家邀請全省各界名流前來出席儀式，在京城國府任職的範家長子範雲鶴還特意從京城發來了賀電，省督軍大人也派副官來給範家捧場，一時間聲勢震天動靜極大。
範雲鵬的中英釀酒公司成立後，英國人約翰遜就帶著十幾名洋人技師，連同幾十車機器設備浩浩蕩蕩地開進了汾縣縣城。而與此同時，十裏酒坊街頭上被範雲鵬收購的那家小酒坊被關停，改造成了所謂的中英釀酒公司產品陳列館，陳列上了讓汾縣人眼花繚亂的產自海外各國的各品牌洋酒，據說有威士忌、朗姆酒、白蘭地、葡萄酒等，甚至還有日本人的清酒。
中英聯合釀酒公司高薪聘用了數名花枝招展的美貌少女，身著緊身旗袍，身段玲瓏曼妙，每日間甚事都不做，就是在陳列館門口迎來送往、搔首弄姿招徠慕名而來的參觀者。
這是在造聲勢和輿論宣傳。
範雲鵬耗費如此財力，到底要做什麽？不要說汾縣酒業中人看不明白，就是身為中英釀酒公司的股東，付全友和易振東這些人也是一頭霧水。
如果說斥巨資投入酒業運營，並購這麽多家大小酒坊，目的是為了與薛念祖的運昌隆抗衡並獨占市場，可範雲鵬為何又請了諾多洋鬼子進場、還搞出這些個花裏胡哨的形式來？要幹過運昌隆，那還要靠酒品的質量和市場營銷的策略，這才是根本，靠洋鬼子和女人來耍花槍，也忒滑稽和可笑了。
眾人不以為然，隻是看熱鬧。
付全友和易振東卻有些後悔了。
但拿了人家一萬現洋，自家基業的掌控權已經到了範家手上，豈能容得他們反悔？
範家那可是真真不好惹。雖然泉友真和萬通達的名號被暫時保留下來了，但實際上也就淪為了兩塊沒有任何價值的招牌，現如今是中英聯合釀酒公司的天下，未來所出必然是統一範氏釀酒的商標，這兩家百年老號漸漸也就不複存在了。
範家在通善坊酒坊之後買了一塊空地，興建廠區，搬運洋人的工藝設備進去。
薛念祖與柳長春並肩而立，眺望著不遠處門庭若市的中英聯合釀酒公司，西北風徐來，薛念祖麵色凝重。
“東家，範氏釀酒公司這是要采用西洋機器設備釀酒啊，短短幾日間就進了這麽多的機器設備，都是我們過去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新鮮玩意兒，看得出範家這位當家二少爺這是要大幹一場呐。”
柳長春道。
薛念祖緩緩點頭，默然無語。
機器設備釀酒，也是薛念祖規劃已久的事兒。他從法國訂製的一整套釀酒機器設備流水線，估計也正在漂洋過海來中國的路上。隻是他還沒有來得及下手，就被範雲鵬搶了先了。
很顯然，如果範氏的中英釀酒公司采用機器設備釀酒，至少在產量上、效率上不是運昌隆能及的了。產量上去了，成本自然也就隨之降低，在市場上就會具有價格優勢。但對此，薛念祖其實並不是太擔心，因為當前的運昌隆，靠的是逍遙春的獨門稀缺和不可替代性暢銷高端市場，中低端白酒市場隻是補充。
如果範雲鵬想要靠產量和價格來擠垮運昌隆，注定是一廂情願。
而且範雲鵬的投入太過龐大，幾乎傾盡了範家百年積累的大半財力，即便獨占了汾縣酒業市場，在薛念祖看來也是一門虧本的生意。
“咱們該怎麽辦？東家！”
薛念祖忍不住笑了：“柳先生，怕了嗎？”
柳長春臉色一紅：“東家，倒也不是怕，隻是這範家動靜實在太大，搞的咱們這邊人心惶惶，夥計們都不安穩了。而且，我擔心這姓範的根本不懂釀酒，他倚仗範家財力亂來，活生生把市場都給攪亂了，到時候，倒黴的可不是他們一家！”
“柳先生，實際上我最近一直都想不明白，範雲鵬究竟要幹什麽。要說組建釀酒公司，不計成本並購酒坊，是想要大幹一場，但最近他們卻沒有簽署一份賣酒的協議，而且我還聽聞泉友真、萬通達、通善坊等等酒坊已經停工大半個月了，長此以往，範家就是再有錢，也經不住範雲鵬這麽折騰。”薛念祖目光深邃，緩步向前行了幾步：“柳先生，還是那句話，管好咱們的人，做好咱們的生意，至於別人，咱們管不著，靜觀其變就好。”
柳長春深鞠一躬，點頭應是。
這個時候，中英聯合釀酒公司正在召開股東會和董事會。
這間大廳原來是通善坊的門麵，被範雲鵬安排人打通改造成了釀酒公司的會議室。範雲鵬一身黑色的西裝、腳蹬鋥明瓦亮的黑色尖頭皮鞋，一頭黑發梳得油亮。
他目光炯炯，神采飛揚，站在廳中，環視著前來參會的各位股東——付全友、易振東、梁二寬等人，還有坐在付全友等人對麵的英國人約翰遜和代表範家進入公司董事會及經營層的範家商號的高級管事董平、彭先忠二人。
付全友等是股東，卻不是公司董事。董事隻有範雲鵬、約翰遜、董平、彭先忠及遠在京城隻是掛名的範家長房範雲鶴五人。
付全友和易振東哪懂這些西洋企業管理經營的道道，完全是範雲鵬一手操控。
“召集各位來開會，主要是為了商定和表決釀酒公司今後在運營、管理、生產、銷售等方麵的諸多大事，以及通過公司各項規章例製。”範雲鵬向付全友數人拱拱手：“我們的釀酒公司完全采用英式企業管理法運行，革除舊約，以生產定員、定崗、定薪，獎懲有度、運行有規，絕不能再像你們各家酒坊過去那樣一哄而上、亂象叢生。”
“各位想想，那運昌隆之所以能一枝獨秀，根本原因就在於薛念祖此人還有些見識，施行了西法。不過，他那所謂的規約十章和秩序五條就是東施效顰，半土不洋，不倫不類！”
“範某人在歐美遊學多年，回國後執掌範家生意，兩相對比，深感我國工商產業弊端叢生、愚昧落後。要振興工業，必須要效仿歐美，施行西法。而且越快越好，時不我待。所以範某人這才頂著巨大的壓力，斥巨資來汾縣創辦這家釀酒公司，不是為了賺多少錢，而是為了盡展胸中所學，為我國工商振興做個嚐試。”
範雲鵬慷慨激昂，激情滿懷：“當然，我們開門開公司做生意，也是要賺錢的。請各位放心，公司交給範某人來運營，你們作為股東，按照股權比例，年底坐享其成，分紅額度絕不會讓你們失望便是。”
“按照西法，我們組建公司董事會。董事會成員由我、約翰遜、董平、彭先忠及家兄範雲鶴組成，我擔任董事長。今後，公司一應要務，皆由董事會討論決斷，各位可有意見？”
付全友和易振東麵麵相覷，到了這個份上，他們就是知道自己被範雲鵬排斥出了核心權力圈子，也是無可奈何。反抗無益，不如聽之任之，隻要年底坐享紅利就好。
付全友和易振東相繼拱了拱手：“但憑二公子做主就是！”
範雲鵬朗聲一笑：“兩位前輩是業內名宿，德高望重，今後但有大事，範某必時時請教。不過，兩位這稱呼，今後要改改了，可以叫我範董事長了。”
易振東嘴角一抽：“範董事長客氣！”
付全友則無奈地拱拱手。
這兩人都沒意見，梁二寬這些小酒坊的人自然更不敢說三道四了。
“好。經我們董事會討論，決定聘任約翰遜先生為釀酒公司總經理兼總釀酒師。約翰遜先生是英格蘭著名的釀酒大師，還是留美的管理學博士，相信由約翰遜先生執掌公司的經營、技術，咱們的釀酒公司一定能後來居上……董平和彭先忠二位為副總經理，分別執掌內部管理和對外銷售。”
易振東和付全友暗暗皺了皺眉，心道讓一個洋鬼子來管釀酒公司的管理經營倒也罷了，讓他來把握釀酒技術，這簡直就是瘋了。可現如今，兩人是敢怒不敢言，隻能保持沉默在心裏腹誹兩聲。
範雲鵬輕描淡寫之間，就把釀酒公司的管理大權分配了下去。約翰遜是他在歐美的至交好友，董平和彭先忠則是範家的老人，有這三人替他和範家掌控釀酒公司，自然牢不可破。
範雲鵬大權獨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範家花了這麽大的代價，豈能允許釀酒公司落在別人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