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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利益與操守

  周長旭拍案而起,怒形於色:“楊家姑娘,周某念在你爹的麵上,不與你計較。閑話少說,趕緊讓薛念祖出來,開了酒,讓諸位東家驗了酒再說別的!”


  吳作福也冷笑著附和著自家東家的話:“是啊,那天薛念祖跟吳某人打了賭,說好了今兒個如果運昌隆開不出上等美酒來,就任由我等砸了運昌隆的招牌!咋了,想要耍賴不成?來人,伺候著!”


  吳作福揮了揮手,呼啦啦從外院衝進來十幾個寶増永的夥計,穿著對襟短褂,手持家夥什,氣勢洶洶。


  其他酒坊東家帶來的掌櫃、夥計也當即咋呼起來,現場人聲鼎沸,亂成了一鍋粥。


  周長旭心滿意足地眯縫著眼睛,靠在了椅子背上。與他同在一席的付念仁和易振東則相互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保持著異樣的沉默。


  這兩人與周長旭不同,他們來以看熱鬧為主。當然如果運昌隆真的開不出酒來,為了消滅潛在的競爭對手,他們也不會拒絕落井下石。


  商場如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咚咚咚!

  運昌隆後院酒坊深處突然傳出激越的鼓聲,驟然而至,激蕩在眾人心底。所有人吃了一驚,紛紛閉住嘴,舉目望去。


  薛念祖年輕挺拔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他還是素常的那身青衫馬褂打扮,留著精幹的短發,腳蹬一雙黑色的便鞋,他一步步從拱門處走過來,穿過十幾米灑了水的黃土淨道,直入宴會現場。


  他的臉色微微有些蒼白,眼尖的付念仁和易振東察覺到他的腳步還有些虛浮,但神清氣朗,氣宇軒昂。


  薛念祖環視眾人,抱拳拱手團團一揖,朗聲道:“讓諸位東家久等了,抱歉之至。毋庸諱言,今兒個的開酒,的確誤了時辰。不過,事出有因,與酒坊無關,完全是薛某人個人的因素使然。”


  薛念祖說著緩緩挽起了袖口,露出其內包紮的左臂上的傷口來,高高舉起示眾:“我昨日出門,在城外被北邊關帝山青幫的兄弟綁了去,說是有人花了兩百大洋要買我薛家的祖傳釀酒技法,否則就要取我的項上人頭。”


  薛念祖一言既出,滿座皆驚。


  薛念祖並沒有解釋他如何從綁匪手裏脫身的,而是徑自又道:“我薛某人做人做事,仰無愧於天、俯無愧於地,講究一個光明磊落。我開酒坊,不過是給幾位過去廣聚財酒坊的兄弟謀一條生路,討碗飯吃,僅此而已!本縣一百多家酒坊,多我一家運昌隆不多,少我一家也不少,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麽有人就偏偏容不下我們,自打我們開始籌建新酒坊開始,就在背後煽風點火、攛掇使壞、甚至鋌而走險,心腸何其歹毒?手段何其卑劣?!”


  在場賓客竊竊私語,猜測著薛念祖的話是真是假,亦或者到底是誰歹毒至此居然敢串通土匪綁票圖財害命。這可是觸犯官府律法的重罪,若是被查出來,吃幾年牢飯是最輕的處罰了。


  周長旭麵不改色心不跳,心中卻是瞬間跳如鼓,有點慌。他再心狠手辣,可串通土匪的罪名也不是他一個商人能承受的。可他轉念一想,此事天知地知土匪知,薛念祖絕對沒有證據去官府控告他,就算是去告了也無妨,頂多就是使點錢消災解難罷了。


  “這等心胸狹隘,我看也難成大器。”薛念祖微微一笑,聲音平靜:“這釀酒就如同做人,不欺天地,方能去偽存真。有些人口口聲聲說我壞了老祖宗的規矩,卻不知自己正在把祖訓踩在腳底下,肆無忌憚的踐踏!”


  “我知道,有些人準備看我們運昌隆和我薛某人的笑話——也罷,來人,取我們運昌隆今日所出的第一窖酒,讓諸位東家驗酒!”


  薛念祖斷然揮了揮手。


  順子和栓子站在薛念祖兩側仰起脖子用盡力氣吼道:“開酒嘍!開酒!上酒!”


  震耳欲聾的鼓聲旋即響起,鼓點蒼涼悠遠。


  絢爛的秋陽照射下來,給昂然而立的薛念祖身上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光,讓他的整個人看起來更加飄逸,一旁的楊曼香禁不住看得癡了。


  二牛抱著一壇纏繞著紅綢的酒一臉肅然走出來,神色幾近虔誠神聖。他在眾目睽睽下,開啟酒壇,在周長旭幾個有頭有臉大酒坊東家所在的一席上,逐個倒上酒,然後小心翼翼抱著酒壇子站在一旁。


  薛念祖笑了笑,拱拱手:“請寶増永的周東家,泉友真的付東家、易通達的易東家等各位前輩同仁,驗酒吧!”


  現場鴉雀無聲,所有人微微有些緊張的目光都緊盯在周長旭幾個人身上。


  周長旭嘴角一抽,裝作無意中扭頭望著吳作福,吳作福微微點頭頷首。周長旭這才哈哈大笑,端起酒盞來向付念仁和易振東邀飲道:“付兄、易兄,各位,我們驗酒!”


  付念仁點點頭:“周東家先請!”


  周長旭眉宇間掠過一抹冷漠,他慢慢將酒盞湊近嘴邊,小啜了一口,然後閉上眼睛做回味狀。


  楊曼香等人有點緊張,尤其是楊曼香,緊張的嫵媚的俏臉上都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來。


  薛念祖神色平靜,不慌不忙。他剛才之所以晚了一會出來,就是在後邊品酒。這第一窖酒算是蠻成功了,掐頭去尾之後,酒的品質已經不亞於廣聚財所出了,所以他毫不擔心。


  周長旭猛地睜開眼睛,緩緩放下酒盞,淡然道:“甘醇不足,香氣過重,微發苦澀,下等吧!”


  周長旭的評價讓順子等夥計臉色驟變,順子怒氣衝天,上前一步道:“周東家,你莫要睜著眼說瞎話,我家今日所出的第一窖酒比廣聚財所出絲毫不差,你憑什麽說是下等?”


  周長旭冷眼相對,不屑一顧反駁道:“周某浸淫釀酒幾十年,又添為本縣數一數二的品酒師,我說你這酒不過關就是不過關,你一個上不了台麵的酒坊夥計,還趕在周某麵前放肆無禮?!”


  楊曼香也忍不住上前道:“周東家,品酒關乎公道天理,若是說了昧心話,會得報應!”


  釀酒雖然為營生和賺錢的買賣,但這品酒師一行卻在酒坊從業者心中非常神聖。因為品酒師的判斷評價關乎一個酒坊的生死存亡,若非生死大仇,沒有人會在品酒環節上做手腳或者言不由衷。


  周長旭輕蔑地掃了楊曼香一眼,也懶得回應,側身向付念仁和易振東抱拳:“兩位東家,請吧!”


  薛念祖眼眸中掠過一絲震驚和憤怒,他上前兩步,攔在了楊曼香和順子幾個夥計的身前,搖了搖頭,示意她們稍安勿躁。


  薛念祖真的是沒有想到周長旭的人品竟然如此卑劣無恥無下限。作為酒坊東家,你可以為了消滅潛在的競爭對手、為了利益做些不擇手段的事情,或許還可以理解;但作為本縣堂而皇之的一流品酒師,居然昧著良心和職業道德說假話,直接讓薛念祖對他的惡感陡然間深了一層。


  付念仁和易振東幾乎同時端起了酒盞,開始品酒。


  可以眼見的是,兩人臉色微變,眼眸微閉,好半天都不吭聲。


  良久,付念仁放下酒盞,深吸了一口氣,扭頭望向了易振東,從易振東眸光中讀到了他想要看到的東西,兩人目光相接,神色變幻。


  其實在來運昌隆參加薛念祖的開酒典儀之前,兩家酒坊與寶増永私下了早就達成了共識。此番務必要聯手將運昌隆打壓下去,不給薛念祖任何出頭的機會。


  不過付念仁與易振東之所以同意跟寶増永聯手,主要還是覺得運昌隆的第一窖酒出不來什麽好酒,而且也有很大的概率會失敗。新酒坊新酒窖,哪怕薛念祖在廣聚財曆練了好幾年,也沒有點石成金的神仙本事。


  但運昌隆所出這第一窖酒,醇香濃鬱、清冽幹爽、回味悠長,尤其是酒液入喉之後唇齒留香,這等品質堪稱上乘中的佳釀,與他們幾家珍藏數十年的老窖酒相比也毫不遜色。


  如此看來,這薛念祖的祖傳釀酒古法和那傳說中的神秘窖泥……的確不可小覷!這還是第一窖酒,若經沉澱和窖藏,運昌隆酒坊後來居上,力壓本縣百餘家酒坊保持一枝獨秀,絕非杞人憂天。


  關了一個廣聚財,又出來一個運昌隆?!

  咳咳咳!

  易振東眼角的餘光從付念仁臉上掠過,輕輕道:“易某讚同周東家的話,運昌隆所出的第一窖酒,略有缺憾,定為下等也不為過。不過,新酒坊新酒窖能有這種品質,也算殊為難得了。”


  在利益和操守之間,易振東終歸還是走上了周長旭的老路。


  易振東這般,付念仁心中殘存的內疚和慚愧頓時消散一空,他旋即笑了笑道:“沒錯,雖為下等,不過薛小東家也不必氣餒,假以時日,老夫相信運昌隆一定能釀出上等佳釀來!”


  “真是後生可畏啊!嗬嗬!”易振東打著哈哈。


  周長旭、付念仁、易振東代表著本縣酒坊業主的聲音,這三位帶了頭,其他人的私心也就昭然若揭了。


  順子氣得臉色鐵青,嘴角哆嗦著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來。


  薛念祖的一顆心沉到了冰窖。他縱然明知周長旭之流故意打壓也無能為力,因為他們掌握了本縣酒業的話語權。這一瞬間,薛念祖隱隱有些心灰意冷,這世道兵荒馬亂且不消說,奈何這人心也這般險惡,同行傾軋,想要做點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要艱難得多。


  周長旭霍然起身,冷笑道:“後生固然可畏,但祖宗之法絕不可破。既然有賭約在前,希望薛小東家能履行諾言,你這運昌隆的招牌,我們也不砸它,隻希望你自個兒能識趣、有自知之明,關了酒坊另謀生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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