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洛九娘
土匪綁人,不為報仇,就為圖財。
薛念祖自知自己跟這群土匪沒有仇怨,對方圖謀的無非是財帛。一方綁票索財,一方花錢消災,在這個年月,也不稀罕。
所以薛念祖也沒有慌亂。當然,慌亂也沒什麽用。
兩個小時後,薛念祖被這十餘名土匪帶到了白馬山北邊的蘆芽山中,進了山半腰的一個深邃山洞。此地並非青幫的老巢關帝山大寨,而看這山洞中的簡陋陳設,顯然說明這隻是這夥賊匪的臨時落腳之地。
山洞陰森潮濕。
薛念祖被土匪捆綁起來,用鐵索拴在山洞之中。完了,這群匪徒就開始聚眾暢飲,吆五喝六之聲回蕩在山洞之中。
壯漢啪啪抽了一袋煙,然後踱步過來,斜眼冷視著薛念祖:“姓薛的,知道老子為什麽綁你過來嗎?”
薛念祖微微一笑:“我與諸位好漢無冤無仇,想來,諸位是圖財了。也罷,你開個價吧,送個信去汾縣運昌隆,隻要薛某能拿的出來,就當破財免災,與諸位好漢交個朋友吧。”
壯漢有點驚訝,他沒想到薛念祖這麽平靜從容和爽快,這反倒讓他準備了一肚子的說辭落了空。他嘿嘿幹笑兩聲:“薛東家果然是青年才俊,名不虛傳。你倒是爽快,既然如此,我門九也不為難你。”
薛念祖心下凜然。
這人居然就是青幫麾下匪首之一的門九。此人原為清軍小頭目,清朝滅亡後他就逃離軍中,流竄到呂梁,被盤踞在關帝山大寨的青幫大龍頭郭順收留。其人心狠手辣,又有一身武藝,逐漸得到郭順的器重,成為青幫關帝山大寨大龍頭之下的五名寨主之一。
“原來是門寨主!薛某久仰大名了!”
門九狂笑:“沒想到你一個開酒坊的,竟然也曉得老子的名號。實話對你說,老子和這幫兄弟收了人家的錢財,所謂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老子們要的不是你的錢,而是你薛家的祖傳窖泥——隻要你把窖泥交出來,老子也不為難你,馬上就放你回去!”
薛念祖神色不變,笑了起來:“門寨主,哪有什麽祖傳窖泥,都是外人的造謠生事,薛某人在汾縣這麽多年,要是真有什麽祖傳窖泥,在廣聚財的時候不就用上了,何至於等到現在?”
門九冷視著薛念祖:“姓薛的,你不要給老子打馬虎眼,我們拿了人家的錢,你要是不交出窖泥,休怪老子翻臉無情,一刀砍了你,扔在這山裏喂狼!”
門九嗖的一聲拔出腰間的匣子槍來,隨意勾動了扳機,啪的一聲刺耳槍響,震動整個山洞,子彈從薛念祖的腳邊崩開。
薛念祖皺了皺眉,沉聲道:“門寨主,就算是我有什麽勞什子的窖泥,也不會放在身上吧?你就是給我一槍,也是無濟於事。”
門九吹了吹槍管,心裏有點震驚。
一般的人麵對土匪而且被持槍恫嚇,早就屁滾尿流了,但這薛念祖竟然不動聲色,沒有亂了分寸,不說別的,單是這種膽魄就夠讓人敬佩了。
門九為匪數年,綁票殺人的事兒沒少幹,但還是頭一次見到薛念祖這種臨危不亂的主兒。
“少廢話,老子已經派人給你的酒坊送信,若是明日傍晚,還交不出窖泥來,老子就隻好撕票了!”門九惡狠狠的揮舞著匣子槍。
一個悍匪走過來,“大哥,跟他廢什麽話?交給我,我抽他一頓鞭子,看他交不交?在俺們兄弟麵前充好漢,不是瞎了他的狗眼!”
門九一把推開這廝:“閉嘴!”
悍匪悻悻走開。
門九打了一個哈哈:“姓薛的,我敬你是條漢子,不想對你動刑。我勸你識相一點,別自討苦吃!”
薛念祖輕歎一聲:“門寨主,本就沒有什麽窖泥,子虛烏有的事情,你讓我怎麽交?我看不如這樣,對方給了你們多少大洋,我雙倍照付,然後我們交給朋友如何?”
薛念祖一言既出,周遭土匪都分明有些動心。但門九卻冷笑起來:“老子雖然貪財,但卻取之有道。老子既然收了人家的錢,就肯定會給人辦事,這是規矩!”
薛念祖心裏冷笑,心說一群土匪還講什麽規矩和道義,可笑至極。
……
傍晚時分,寂靜的山洞口突然傳來淩亂的腳步聲和呼喝聲。門九等土匪吃了一驚,立即操起武器槍械,衝出洞去。但不多時,門九一幹人等就臉色青紅不定垂頭喪氣地被驅趕回洞來,緊隨其後的是十餘個英姿颯爽背著長槍的年輕女子,一身青衣勁裝打扮,最後是一名身著洋裝馬靴挽著發髻的豔麗少婦,手握一把短小精悍的德國造手槍。
少婦眉目如畫卻是神色冷肅,這份冷意足以讓山洞內的溫度下降不少。
少婦冷視著悻悻的門九,冷漠道:“門九,你違反寨規,擅自跑到汾縣來綁人,可是覺得老娘軟弱可欺嗎?”
“大龍頭,門九知錯了。門九知道我有錯,但大龍頭,山寨的兄弟這麽久了都沒有出來活動,你定的規矩一條又一條,什麽老弱婦孺不能綁,窮人百姓不能綁,非大奸大惡之徒不能綁等等,照此下去,兄弟們豈不是要餓死啊?”麵對少婦的斥責,門九還是忍不住反駁了兩聲。
站在一旁被捆綁住雙手的薛念祖吃了一驚,深深凝望著眼前的豔麗少婦。這居然是關帝山青幫大龍頭郭順的壓寨夫人——在晉西南一帶聲名顯赫的女匪首洛九娘。
洛九娘早年父母雙亡,流落青樓,後來被郭順看中,活生生將她從太原成立的妓院搶了出來,帶回關帝山當了老婆。
薛念祖並不知道,此刻的關帝山青幫大寨已經易主,郭順突發重病身亡,就在土匪即將樹倒猢猻散分崩離析之際,洛九娘挺身而出,力壓群雄,成了新的大龍頭。
啪!
洛九娘揚手就扇了門九一記響亮的耳光。
門九臉色漲紅,憤怒道:“你……”
洛九娘手裏的手槍瞄準了門九,洛九娘手下的娘子軍立即持槍將門九的手下包圍起來。
“怎麽,門九,你要反抗大寨的寨規嗎?”
門九咬了咬牙,嘴唇都滲出了血跡。
但門九知道洛九娘看上去美貌如花,實際上手段冷酷,此刻她帶了人追到此處來,若是他敢反彈半句,定然要被洛九娘一槍擊斃。
“門九……不敢!”
“你們都給老娘聽清楚了,我們雖然是山賊,但盜亦有道,從不欺壓良善,不取不義之財,隻殺貪官汙吏和為富不仁之輩!山寨的兄弟們都是窮苦出身,被逼為匪,如果我們見利忘義,跟那些奸惡之徒有什麽兩樣?”
洛九娘清冷低沉的聲音在山洞中久久回蕩著。
“來人,把門九給我綁了,回山寨按山規製裁。來人,把他給老娘放了!”
洛九娘手下的娘子軍立即上前來把門九等人給綁了,然後又過來一人,一刀將捆綁薛念祖的繩索斬斷。
薛念祖活動了一下捆縛多時有些僵硬的手腳,向洛九娘抱拳施禮:“多謝大龍頭高義釋放!日後若有用得著薛某之處,還請吱一聲,薛某必有回報!”
洛九娘掃了薛念祖一眼,目光冰冷:“你就是汾縣運昌隆酒坊的東家薛念祖?”
“正是薛某。”
“門九雖然犯了我關帝山大寨的山規,但他終歸還是我山寨的兄弟,所謂道上有道上的規矩,既然他收了人家的錢,那麽,這檔子事,就必須要有個了斷才行,所以,你還不能走!”
薛念祖心裏凜然,麵上卻是不動聲色道:“不知大龍頭有何指教?”
洛九娘擺了擺手,神色冷肅:“你有兩條路走。第一,門九雖然違背山規卻沒有違背江湖道義,他是我山寨的人,他收了錢就是我山寨收了錢,你把東西叫出來,我們一拍兩散,各取所需。第二,如果你不肯交出東西,那麽,就自裁一刀,放一碗血,讓我們祭一下祖師爺,權當是我們撕了票,也全了道上的規矩,給買家一個交代!”
薛念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什麽不取不義之財?完全就是冠冕堂皇的假話。看來,這大洋進了土匪的腰包,想要讓他們吐出來,比登天還難。
“看來,我隻能選擇第二條路了。”薛念祖一字一頓道,神色也變得冷漠起來。
洛九娘美眸一閃:“哦?看來你也是一個舍命不舍財的主兒,既然如此,來人,取匕首來!”
洛九娘的話音一落,她身後的一個女土匪就從腰間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來,扔在了薛念祖的腳下。
薛念祖緩緩俯身撿起匕首,又挺直了腰板。
到了這個份上,怕也沒什麽用,隻能豁出去跟這群土匪鬥一鬥狠了。
洛九娘目光玩味地盯著薛念祖,在洛九娘看來,薛念祖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酒坊東家,還不到二十歲的富家子弟,平時養尊處優,不要說自裁一刀放血一碗,就是劃破一道口子都估計會嚇得站不穩了。
她料定薛念祖虛張聲勢一會,接下來必然會慫了。
門九越界綁人固然違反洛九娘的山規,但為了道上的規矩和整個山寨的聲威,洛九娘也隻能將錯就錯。她真正的目的還是恫嚇薛念祖交出買家想要的東西,然後一拍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