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再遇鬆本草平
1939年6月28日,清原幸生再一次請假跑出來閑逛,請假條依舊批的順利無比,他身後也還是跟著那位行動詭秘的便衣大漢。
來到街口的牛肉麵攤上,清原幸生又要了兩個蛋的牛肉麵,美美地吃上一頓後,這才優哉優哉的閑逛起來。
集市看起來跟往常並沒有什麽不同,人潮川流不息地向前湧動著,街邊的小販們也一刻不停地大聲叫賣吆喝著。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商販都會那麽的勤快,人多了總會有各種各樣的貨色出現,比如那位賣糖人的老漢,就一臉胡子拉碴地蹲在那兒,眯著眼睛打著盹兒。
清原幸生漫不經心的一路從他身邊逛了過去,發現他貨架上的糖人裏,居然多了一隻看起來像是老鷹的大鳥,隻是那鳥的兩隻爪子上,卻空空如也的,什麽也沒有抓著。
它一副懶散的樣子,閉著嘴巴,就那麽呆立在了貨架上,看起來倒是一點也不起眼。
好吧,看起來魚兒已經被順利吃掉了,魚鷹也該好好休息休息了。
清原幸生又閑逛了一會兒,眼看到了中午,便找了一家飯館坐下來,準備要兩個小菜打打牙祭。
正在這時,一道人影卻突然衝了出來,毫無禮貌的一屁股坐在了他身旁的位置上。
清原幸生大吃了一驚,這可是在鎮子上,有駐軍管轄的,誰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挑釁“皇軍的威嚴”。
等他定睛一看,卻發現來人竟然是跟他一起逃命的那個軍醫官,鬆本草平。
隻是幾日不見,這位軍醫大人明顯憔悴了一圈,清原幸生第一眼竟沒能將他認出來。
“鬆本君,你怎麽在這裏,23師團不是已經全部開向前線了嗎?”這確實是個讓人費解的問題,清原幸生情不自禁地就將它問了出來。
可誰知道,他不提23師團全軍開拔的事情還好,一提起來,鬆本草平的眼眶竟一下子就赤紅了起來。
正巧店小二將一小壇子自釀酒水給端了上來,鬆本草平竟一把揭開壇子蓋,整個將它端了起來,就往嘴裏倒,酒水瞬間飛濺而下,將他胸前的衣襟都染濕了一大片,可鬆本草平竟似渾然不覺一般,隻顧著“咕嘟,咕嘟”的大口喝酒。
但他喝的可是中國酒,即便清原幸生要的不是最烈的那種,也遠遠不是日本清酒的酒勁,可以相比擬的。
果不其然,鬆本草平狂飲了沒幾下,就再也忍不住,一口爆射,將酒水又全部噴了出來,幸好清原幸生躲得快,不然就真是大型翻車現場了,場麵將慘不忍睹。
見鬆本草平吐完酒後,又大聲咳嗽起來,清原幸生急忙幫他拍了拍背,溫言相勸道:
“鬆本君,你這是何苦,有啥不痛快,咱們哥倆聊聊就是了。蘇軍的大營
,我們都一起闖得出來,還能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難得倒咱們呢?”
鬆本草平這才“哇”的一聲痛哭起來,這一哭,竟然哭了許久才緩過勁來,他猶自捏緊拳頭,滿臉漲得通紅地說道:
“還不是因為那些相片,他們……他們竟差點沒殺了我。”
“相片?什麽相片?”清原幸生有點摸不著狀況了。
鬆本草平這才一五一十地,將自己的遭遇訴說給了清原幸生。
原來,上次大戰時,他隨身攜帶的照相機被山縣大佐給借走了,當時也不知道山縣大佐都拍了些什麽。
那時候的相機,都是膠卷底片成像,在沒有衝洗以前,誰也看不到底片上有些什麽內容,如果強行打開,反而會將底片曝光給徹底毀掉。
可問題就出在山縣大佐照的那張相片上,他不知道為什麽,拍了一張日軍進攻部隊被蘇軍炮火猛擊的相片,而好巧不巧的是,這張相片被蘇軍繳獲以後,竟然拿去上了報紙,上的還是蘇聯影響力最大的《真理報》。
這下子,日軍在諾門罕前線的醜聞,就算是藏也藏不住了,有心遮醜,反倒搞得人盡皆知,成了一個天大的笑柄。
這件事情最後驚動了軍部的大佬,大佬們大發雷霆,嚴令將此事徹查到底。
很快,23師團就由小鬆原中將親自掛牌,成立了一個調查委員會,在他的大力督導下,調查組很快就將目標鎖定在了鬆本草平的身上。
在日軍調查組強硬粗暴的作風下,可憐的鬆本草平連一個上午都沒能挺住,就一五一十地全部招了出來。
盡管他一口咬定,相片是山縣大佐拍攝的,跟他沒有半毛錢關係,但盛怒之下的小鬆原中將,顯然不是一個討論仁義道德的好對象。
他當著在場所有人的麵,狠狠地狂扇了一頓鬆本草平的耳光,將鬆本草平的耳朵鼻子裏打的全是鮮血。
如果不是鬆本草平這次逃出蘇軍大營,帶回了重要情報,有立功的表現,小鬆原中將甚至當場就能讓他切腹謝罪。
自那以後,鬆本草平就在23師團徹底淪入了地獄。
所有人都看不起他,在背後嚼他的舌頭,膽子大的,甚至當著他的麵,就敢挖苦諷刺他,就連鬆本草平以前交好的一些同僚們,也都開始對他采取回避態度,唯恐惹禍上身。
要不是鬆本草平是個技術難得的優秀軍醫,估計就算被發配去養馬,連日軍的戰馬,都不會正臉瞧上他一眼吧。
最後,就連整個師團的集體行動,也開始沒人帶他玩了。
在上司一句簡單的“原地留守”後,鬆本草平就隻能帶著幾個傷兵,孤零零地看著整個師團,鬥誌勃發地向著諾門罕前線揚長而去。
如此淒慘的經曆,幾乎
將鬆本草平折磨的不成人樣,在留守的這幾天裏,他幾乎天天都要來這個小酒館借酒澆愁,反正他基本上就是個廢人了,也沒人會在乎他的行蹤動向了吧。
直到今天,他碰巧遇到了一起逃出升天的清原幸生,同病相憐的感覺,讓他猶如找到了自己的親人一般,他毫不猶豫地走上前去,將一肚子的委屈統統倒給了這位第四師團的騎兵中尉。
最後,鬆本草平淚流滿麵地看向清原幸生,兩眼迷茫地問道:
“清原君,你說說,在帝國軍隊裏,我們這些平民百姓,真的有被當做,有人格尊嚴的人類來看待嗎?”
鬆本草平的這句話,將清原幸生給徹底問愣住了,他忽然發現,比起眼前的這個軍醫來,自己的確要幸運的很多,不但遇到了“父親大人”,被活著放了回來。
還身處在相對“文明”一點的第四師團裏,這個以大阪商人為主組建的師團,從一開始,就不同於那些渾身上下,貫徹著武士道思想的“中二”師團。
雖然第四師團也是老字號的日軍常備師團,戰鬥力極強,但常年的商販思維習慣,讓他們不會盲從上級的旨意,他們會打巧仗,打勝仗,卻不會打那種送死的傻仗。
比如清原幸生的這次遭遇,被蘇軍俘虜後又逃了回來,如果是發生在以仙台武士為主的第二師團,那他的結局,料想也不會比鬆本草平好到哪裏去,估計流言蜚語都能逼死清原幸生了。
但清原幸生服役的第四師團卻大大不同,除了偶爾有人拿這事調侃下清原幸生以外,幾乎沒有什麽特別敵對的行為發生,甚至還有關係好的同僚,私下裏悄悄地對清原幸生說:
“在那種情況下,即便投降了,也是件無可厚非的事情。畢竟留著有用的身體,才能繼續為天皇陛下效忠嘛。”
一想到這些,清原幸生也同情起這個可憐的人來。
就這樣,他陪著失魂落魄的鬆本草平,一直喝酒喝到酒館打烊,才算是大體上安撫住了這個備受煎熬的日本軍醫。
當他扶著歪歪扭扭的鬆本草平,將他送回了留守的軍醫所時,清原幸生能明顯地感覺到,這位軍醫大人對自己的信任和依賴,提升了滿滿的一大截。
回去的路上,清原幸生邊走邊想到:
“看起來,這位軍醫大人對日軍已經是失望透頂,如果發展發展,不知道是否有可能讓他成為自己的下線呢?
如果真的是這樣,幫助一定會很大吧,畢竟再厲害的日軍將領,有個頭疼腦熱的也得去醫院看看吧,如果能在日軍醫院內部插入一枚釘子,“父親大人”也一定會很高興吧?”
清原幸生越想越開心,當初“父親大人”說自己有做特工的潛力,果然是慧眼識珠,
一點也沒有看錯啊。
不過,此事事關重大,還需要等時機成熟,請示“父親大人”後,才能做出決斷。
…………
夜色裏,日軍一處機密的辦公室內,在昏暗的燈光下,便衣大漢早川洋介,正躬著腰,向自己的上司作著當天的任務匯報,燈光從他上司的身後直打下來,刺得他都快睜不開眼,更看不清黑暗中上司的表情臉色。
“你是說,清原幸生又請了一整天假,仍舊隻是在街上胡吃胡喝?”
“是的,不過這次,他遇到了鬆本草平,就是那個一起跟他逃回來的家夥,他們一起喝到爛醉如泥,才回到軍營休息。”早川洋介詳細的補充道,這次他很小心,生怕遺漏了什麽重要的細節。
“嗯,鬆本草平也在我們的監控名單內,他最近過得很不如意,經常去哪裏喝酒,倒是尋常的很。”黑暗中,上司一邊撫弄著那枚獵鷹戒指,一邊鎮定自若地說道,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那……接下來,我們該如何處置呢?”早川洋介試探著問道。
“繼續監控,他們畢竟是帝國的軍人,在沒有確切的證據前,我們不能輕舉妄動,以免寒了將士們的心。”上司的聲音顯得很平靜,似乎他有充足的耐心。
“哈伊!”早川洋介恭敬地低下了頭,緩緩地將自己隱入了那無邊的黑暗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