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東京的決斷
1939年5月31日,日本東京,陸軍參謀本部。
幾位陸軍重臣齊聚一堂,作戰科長稻田純正,將剛剛收到的關東軍電文,呈現給各位大佬觀摩了一番。
盡管電文上將日軍在諾門罕的表現,大吹特吹了一番,看起來皇軍官兵們似乎英勇異常,又是消滅蘇軍指揮部,又是殲滅蘇軍裝甲營,甚至在“56”號高地狙擊戰中,還重創了追擊的蘇軍大部隊。
但這些過家家的玩意,隻能發在報紙上,糊弄下那些不懂軍事的尋常百姓罷了。
雖然電文上沒有具體說明日軍的傷亡,但各位陸軍大佬們從戰局的走向中,還是分析出了大致的情況。
不管電文中如何粉飾,戰鬥的結果,卻是以皇軍的全麵撤退而告終。
不光如此,這次戰役的兩個日軍最高指揮官——東八百藏和山縣光武都全部陣亡了。
仗打到這種份上,就是用屁股想,也能猜到關東軍的傷亡,絕對少不到哪兒去。
這份電報與其說是報捷,不如說是遮醜。
但這種遮醜的行為,也算是日軍中曆來的一種傳統了。
現在,仗已經打完,屁股又該如何擦呢。
一時間,整個會議室都變得靜悄悄起來,竟然沒有一位大佬發話。
豆大的汗珠,從作戰科長稻田純正的額頭上不斷滲透出來。
雖說這次的戰鬥,是關東軍恣意妄為的結果,可參謀本部也是睜隻眼閉隻眼的默許了。
如果仗打贏了,關東軍自然成了香餑餑,參謀本部也少不了來蹭點熱度;可現在仗打輸了,關東軍就變成臭狗屎了,誰見了都是避之不及。
最後,還是陸軍大臣板恒征四郎率先開口,他向稻田正純發問道:
“植田司令官有何打算?”
“植田司令官正在積極備戰,上次據稱是情報有誤,關東軍準備不足,才被迫轉進。這一次他們將集中主力精銳,一舉扭轉局麵,植田司令官對此表示充滿信心。”稻田純正急忙將了解到的情況訴說了一遍。
“搜噶,如果是情報有誤,我看應該再給關東軍一次機會。”板恒征四郎開始放水,到底是在關東軍中服役過的人,對老部隊總是有著一份護短的特殊情懷。
板恒征四郎的話,讓稻田純正舒了一口氣,隻要事後關東軍能再打贏,找回了這個場子,問題就一點也不嚴重了。
對於這一時期,軍國主義思潮嚴重的日本來說,擅自行動並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就在於能否打贏,隻要打贏了,一切都好說。
比如這次的諾門罕事件,處理如此嚴重的外交危急,日本軍方的幾個大佬,就愣是沒有一個人想起,叫上外務省一起開會。
在他們的眼裏,外務省就是擦屁股的時候,才會用
上的工具,能用刺刀解決的問題,幹嘛還要多費口舌呢?
這個時候,參謀次長多田駿開口了,他理智的分析道:
“現在皇國正陷入跟中國的全麵戰事中,如果擴大諾門罕事態,對國家恐怕不是幸事。”
一聽到質疑的聲音,擔心敗局無法挽回的稻田純正,急吼吼的說道:
“植田司令官表示,關東軍隻要集結起精銳力量,將會在一個月內打敗諾門罕的蘇軍,對皇軍在中國的戰事不會有絲毫的影響。”
“哦?植田司令官有此信心?”這次說話的,卻是作戰指導科長石原莞爾。
說起這個石原莞爾,那可是日軍著名的戰略家,思想家、政治家,軍國主義鼓吹者,有日本第一兵家之稱。
著名的“九一八”事變,就是他策劃的,在日本國內被稱做“滿洲國誕生之父”,是一個家喻戶曉的“民族英雄”。
隻可惜,跟植田司令官一樣,這位“民族英雄”石原莞爾,也是一輩子沒有生育。
因為在關東軍服役時,石原莞爾曾被自己佩戴的軍刀捅中襠部,導致尿道口撕裂,長期尿血引發了膀胱癌,最後於1949年8月15日,病死家中。
石原莞爾和植田謙吉類似的經曆,有時讓人不得不思考,這是否也是日本關東軍的一個傳統呢?
跟多數喜歡武力解決問題的日本軍方大佬們不同,石原莞爾更喜歡用計謀取勝,是一個非常危險的陰謀家。
連大名鼎鼎的辻政信參謀,早年都曾拜入過他的門下。
當然以辻政信的尿性,這種拜師不過是為了蹭蹭熱度,長長名氣,倒不是真的想要跟著石原莞爾學點什麽。
跟石原莞爾的計謀比起來,辻政信顯然更依賴自己的拳頭。
例如“七七事變”爆發後,日本軍方迅速分成了兩派。
一方是以石原莞爾少將為首的“不擴大派”,他們主張和平談判解決北平問題,計劃扶持反動勢力,分裂中國,達到逐步蠶食中國的目的。
另一方是以杉山元大將為主的“擴大派”,他們主張武力侵略中國,三個月內徹底滅亡中國。
在石原莞爾看來,日本的實力還遠遠夠不上稱雄,需要時間耐心發展,一旦同中國全麵開戰,又遲遲不能取勝的話,就是自取滅亡的下場。
因此,石原莞爾奔走呼籲,希望能取得更多人的支持。
但那個時候戰爭帶來的巨大紅利,早已衝昏了日本絕大多數人的頭腦,就像股票崩盤的前夕,因為持續的上漲,又有多少人能看清,那繁華背後的危機呢?
當大家都以為他的學生辻政信,一定會挺身而出為他辯護的時候。
辻政信卻在眾目睽睽之下,毫不猶豫的一屁股坐在了“擴大派”的板凳上
。
甚至在軍部討論尚未有結果的時候,辻政信就經常跑進“華北駐屯軍”司令部煽風點火,說:“軍部太軟弱,我們要在盧溝橋拖著他們……”
終於,石原莞爾的聲音被徹底淹沒了,戰爭全麵爆發,而後來的曆史進程,果然跟他當初預料的一模一樣,日本被拖入了戰爭的泥潭,無法自拔。
有時候,我們真該感到慶幸,領導二戰日軍的統統都是些酒囊飯袋,如果真的由類似石原莞爾的這類人來執掌,那中國將要麵臨更為險惡的挑戰。
正因為石原莞爾是少數日軍中頭腦較為清醒的人,所以當他聽到關東軍打算再戰諾門罕時,他毫不猶豫的拋出了自己的疑問:
“哦?植田司令官有此信心?”
麵對這位以“智謀”著稱的大佬,稻田純正顯得有點底氣不足,他生硬的辯解道:
“植田司令官表示,隻要我們采取強硬的態度,蘇聯就一定會軟弱下去。”
“是嗎?可如果蘇聯采取更強硬的態度呢?植田司令官對此有所準備嗎?”石原莞爾一針見血的指出了問題所在。
“這……這……。”稻田純正被徹底問住了,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
“好啦,好啦,我看事態也不會發展到那個地步,再不濟,不是還有外交斡旋嘛。”
幫稻田純正解圍的,卻是參謀總長載仁親王。
載仁親王是日軍中的元老,參加過“中日甲午戰爭”,“日俄戰爭”,又是裕仁天皇的叔叔,身份地位極高。
他一插話,所有人都要給他幾分麵子。
稻田純正趕緊趁熱打鐵,他信誓旦旦的說道:
“植田司令官願意為此立下軍令狀,率領關東軍全體官兵將蘇軍一舉擊敗。”
“那好,就讓我們拭目以待,期待植田司令官的捷報。天皇陛下哪裏,就由我去秉明吧”
見話都說道這個份上,載仁親王也不希望傷了關東軍將士們的“一腔熱血”,主動將事情攬了下來。
“哈伊!!!”稻田純正深深的鞠了一躬,眼中流下了感激的淚水。
見結果如此,石原莞爾輕歎一聲,轉身離開了會議室。
“至於這次的戰況,就按照關東軍的電文,向報社公布吧。”載仁親王拿起桌上的那份電報又看了一眼,便隨手丟進了垃圾桶。
…………
東京皇宮。
戴著一副小眼鏡,跪坐在榻榻米上的裕仁天皇,看向正拜服在他麵前的載仁親王,說道:
“這麽說來,關東軍雖遭遇強敵,但奮勇作戰,給予了蘇軍極大的殺傷?”
“哈伊,關東軍的電文上是這麽說的。”載仁親王資曆極老,早就活成了人精,雖然答應攬下這個事情,卻將事情都推到了關東軍的身上。
這樣
,萬一將來發生不好的結果,那也是關東軍欺上瞞下,跟載仁親王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裕仁天皇麵露喜色的說道:
“如此這般,朕可要好好嘉獎下,忠勇的皇軍將士們,這次行動的指揮官現在何處,姓誰名誰?”
“嗯……是步兵聯隊長山縣光武,他……已經為皇國捐軀了。”載仁親王尷尬的說道。
“哦?如此勇烈,朕必當厚恤。那副指揮官何在?姓誰名誰??”裕仁天皇接著問道。
“嗯……是騎兵聯隊長東八百藏,他……他也為國捐軀了。”載仁親王越說越是尷尬,他已經有點後悔攬下這個差事了。
“納尼?此戰不是我軍大勝嗎,何以將帥全部陣亡,爾等可有欺瞞?”裕仁天皇的目光,瞬間變得嚴厲起來。
載仁親王一躬到底,說道:
“陛下息怒,據關東軍報告,此戰蘇軍實力超出戰前預計,我軍隻有小股部隊參戰,雖陷入苦戰,但戰果亦是不小。”
“哼,陸軍不是第一次這樣了。“滿洲事變”的柳條溝(指九一八事變)也好,這件事件之前的盧溝橋(指七七事變)的做法也好,都完全不服從中央的命令,在當地獨斷專行,甚至多次使用卑劣的手法,這是朕的軍隊所不應該的……”
裕仁天皇擺出一堆陳年爛賬,開始像個老婆婆一樣,沒完沒了的嘮叨起來。
跪在地上的載仁親王,看起來戰戰兢兢,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但緊貼地麵的臉上,卻露出了一副不屑的樣子,隻是沒人看得見罷了。
對於自己的這位天皇侄子,載仁親王實在是太了解了。
別看他在這兒翻這些舊賬,但並不是說,他當初就不想發動侵華戰爭,又或者真的是大權旁落了。
其實所謂的統帥權,一直都在他手裏牢牢攥著,隻是他會根據自己的利益得失,來作出決定,有時故意放鬆,有時又格外收緊。
比如“九一八”前,裕仁天皇明明知道關東軍“獨斷專行”的氣氛,但他想從中漁利,便故意放鬆統帥權。
到七七事變也一樣,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日本陸軍的“獨斷專行”,恰恰是裕仁故意縱容的結果。
如今他又像祥林嫂一般的婆婆媽媽,無非是因為侵華戰爭擱淺在了那裏,讓他左右為難,隻有擺脫自己在其中的幹係,才能繼續顯示出天皇的永遠英明。
再聯係到這次的諾門罕之戰,天皇陛下的意思也不難揣測了,隻要關東軍打贏了,那一定是陛下的高瞻遠矚、運籌帷幄;但要是打輸了,那就是關東軍恣意妄為、目無法紀,少不了要挨板子的。
如此光景,載仁親王早就習以為常,還為此練就了一身特殊的本領。
他就這麽耐心的跪著,淡定自如的
將額頭頂在木地板上,開始神遊天外,悠哉悠哉的想著,晚上要去哪裏逛逛呢?
聽說銀座的風俗店裏,又來了幾個當紅的頭牌,晚上倒是可以去花差花差,聽聽小曲,喝喝小酒,豈不是美哉美哉的………
就這樣,群臣二人相濡以沫,你噴你的,我玩我的,一副和諧動人的場麵。
終於,在噴光了所有口水以後,裕仁天皇終於停了下來。
他招來侍從,先抿了兩口奉上的香茶,然後才切入正題道:
“你們打算如何解決?”
載仁親王這才收斂心神,直起身道:
“關東軍司令官植田謙吉,決心在一個月內徹底解決諾門罕事變。”
“有把握嗎?”裕仁天皇終於問起自己最關心的事情。
“古有七生報國,皇軍將士們必將為陛下奮勇爭先,斬將奪旗。”載仁親王說了句很好聽的體麵話,卻沒有回答任何實質性的問題。
畢竟在戰場上玩命的,可是關東軍的那群熱血青年,既然他們愛折騰,自然也要有承擔起所有後果的心理準備。
作為參謀總長,自己能為他們遮掩到如此地步,已經夠得上仁至義盡了,總不能最後把載仁親王自己也給繞進去吧。
“嗯,朕的軍隊,當一日三省,以報效國家為己任。朕會持續關注的。”
見再也問不出什麽,裕仁天皇說了一句不置可否的話,便結束了這次會談。
從皇宮裏出來,載仁親王伸了伸自己的老腰,這年紀大了,身體就不行了,有時候還真的挺羨慕,那些渾身熱血的年輕人。
自己能為他們做的,也就這麽多了。
至於天皇陛下的含糊態度,一點也不出乎載仁親王的意料。
說到底,一切還要看接下來,關東軍的表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