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局外人
郭仙貴哆嗦著藏在草棚內,從縫隙處偷偷向外張望,隻見滿村雞飛狗走,縱橫來往的都是些黑黢黢的夷人,外貌猶如鬼怪一般不說,穿著打扮也與村民不同,那些穿著黑衣的還好,還有些麵相最凶悍的隻在腰間係了條破布,赤露著一身疤痕遍布的蠻肉,手裏提著染血的鬼頭大刀,胳膊上身上都是些紅的白的,蒼蠅嗡嗡嗡繞著飛,看得他格外心驚膽戰——夷人衝進村子的時候,打頭的正是這樣一批人,他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刀殺了他的兄弟,稍晚才明白夷人這樣打扮的緣故——是為了村民們的血不至於弄髒他們的衣服。
夷人們已經很有攻打這些享受了兩百年和平的村莊的經驗了,他們舍棄了笨重的盾牌,舍棄了需要裝填的短弩,甚至舍棄了自己的衣服,在麵對幾乎手無寸鐵的村民時,防禦是幾乎不需要的,同樣地他們也拋棄了他們的長兵器,在村莊狹窄的街道和房屋作戰,長兵器可能很有用處,但是在捕捉奴隸和斬殺可能的反抗者的時候,長兵器沒有什麽用武之地。他們甚至從來沒有麵對過有組織的反抗,
一個村子的青壯年裏,能夠拿起武器反抗他們的人不到十分之一,而這十分之一的戰技簡直跟沒有一樣,夷人的娃娃都能輕鬆地打落他們的兵器,盡管如此,夷人們沒有留他們活口的打算。敢於反抗的人是第一批被殺的,第二批被殺的則是因為耳聾、動作遲緩或根本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所以沒有及時地順從夷人的命令的。夷人們的殺戮極為殘忍,背後隱藏著數百年淘汰出來的冷酷而精確的計算,山中的貧困生活教會了他們精打細算,一個看似強壯卻不夠聽話的奴隸會消耗太多有用的資源,夷人投在他身上的成本極有可能會得不到回報,不如盡早殺掉,給其他奴隸一個警告。
而最好的殺戮時機就是在捕捉他們的時候,從捉到奴隸後的每一天,他們都要給每個奴隸消耗一個餅,要是帶到寨子裏才發現不堪使用,那就已經浪費好多寶貴的糧食了。所以,夷人們已經學會了在捕捉的時候,就把可能反抗的俘虜都殺在當場,美其名曰“向古魯大神的獻祭”。
隻不過他們不知道,這一次他們真的做出了獻祭,夷人們的祭司還沒有覺察到什麽,大祭司身邊的假夷人則興高采烈地看著周圍的殺戮場麵,獻祭的活人越多,他的行動就越有可能成功。
他施行的計策十分巧妙,別說這些愚昧的夷人不知道自己跟兩百年前一樣被當槍使了,就連那個天真的小仙官大概也以為隻要點燃神香,就能把訊息傳到州裏,喚來救兵吧。
哈哈,她怎麽會知道,神香也好,州中也好,一早就被做下了手腳呢,而且,就連青州城裏的肖家,他都埋下了機關……可惜呀,雙河縣是雲橫青三州裏最偏僻最不起眼的一個縣,肖家能派一個人過來,已經是放逐之意了,肖如韻自然也不是什麽真仙嫡係,長老至親,但是她究竟還姓肖!她還是肖家正式舉薦的仙官!她還象征著肖家的權力!當她的頭顱明明白白地被斬下懸掛在青州城裏的時候,一直被蒙在鼓裏的、世襲三州千年不倒的青州真仙肖,會是怎樣一副氣急敗壞的嘴臉呢?
想到青州城裏、奇雲峰上那些暗中助他一臂之力的人,他笑得更加開心了,那些出身在顯赫的青州肖家,擁有凡人甚至普通仙家望塵莫及、豔羨不已的資源的人啊,目光比山村裏的凡人還要短淺!
“天黑以前,我們要到達縣城。”他輕鬆地對著大祭司說,大祭司點點頭,嘰哩哇啦地向身邊的祭司、土司們發出一道又一道簡短又強硬的命令,用詞清楚,毫無比喻,那些人又把他的命令傳給更多的夷人,很快所有的夷人都加快了腳步。他們在蜃珠幻景和與仙官的戰鬥中損失了一些人手,但是這是他們僅有的損失了,村民們對他們幾乎造成不了任何的殺傷,相比他們搶掠到的奴隸和財富,損失隻是個小數目。況且,貧瘠的深山是供養不起幾個老人的,他們的風俗和宗教都鼓勵他們及時地死在戰場上,成為古魯大神讚許的祖靈,所以,夷人對戰損不像山外人那麽敏感,沒有任何人會在此時站出來反對大祭司的戰爭。
郭仙貴小心翼翼地朝草棚的縫隙向外張望,夷人們似乎是走了,有一隻被嚇飛到樹上的雞已經重新落了地,開始悠閑地刨蟲兒吃了。幾具身首分家的屍體躺在村中的小路上,衣服已經全被剝走了,郭仙貴認得其中一個是他的嫂子,她似乎有些要替她的丈夫報仇的意思,當然啦,她被夷人一刀兩斷了。郭仙貴對她是有些佩服的,她不像那些哭哭啼啼被夷人拉走的村婦那麽苟且偷生,郭家買她買得值了!要是村裏的婦人都像他的嫂子這麽勇敢,何愁打不敗夷人!可恨她們中能像他嫂子那麽勇敢的再沒有一個了!
他又向外再三看了,確定夷人已經去得遠了,輕輕推開草棚的門,走到屋外,還沒等喘上一口大氣,腦後便吃了一棍!
“不是婦人!”一個夷人掃興地說,隨即剝去了他的衣服。他是跟隨遠征的“熟手”奴隸,此前還沒有在夷人們的爭鬥裏殺過人,不算正式的戰士,所以被指派在戰場做些掃尾的工作,其中就包括查找雞窩狗棚裏躲藏的民眾,起初這項工作還是由貴族們做的,他們以為山外人會把自己的婦孺藏在這些地方,等發現情形不對後,就輪到地位最低的夷人奴隸來幹這活兒了。他們收到的命令是這些人全部都要殺掉,免得他們趁夜出來遊擊。
要是郭仙貴知道這道命令,肯定大聲叫屈,他從未打算過去“遊擊”夷人,但是夷人不懂得他們的話,戰利品又是如此的豐富,在幾乎毫無反抗的環境中,一個成年的俘虜還沒他身上的衣服值錢。
又一個新鮮的亡魂在這片血染的大地中誕生了,女祭司烏吉達的身體又顫動了一下,她現在仿佛是在跟隨著隊伍前進,準確地說,是跟隨著操縱她的假夷人前進。
她的頭顱低垂,誰也看不到她的眼簾之下,是一雙鮮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