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3章 重逢

  正月一過,天氣就逐漸暖和了。


  炮火終於停歇了幾分,南京成立了日本人的偽政府,上海有了暫時的寧靜。


  可這樣的環境下,生計是非常困難的。


  米已經是天價了,蔬菜水果也成了奢侈,更別說葷菜了。


  顧紜的工資不高,她母親和姐姐生活也難,老家的莊稼因為打仗也沒了收成,她隻能靠自己。


  她小心翼翼過日子,不招惹是非,不讓自己生病。


  好在房租不用交了,等將來戰爭結束了,一次性給房東太太。


  張辛眉活動了一番,第二天洪門的人就不見了。


  顧紜從此生了一場病。


  她斷斷續續低燒,每天心情都很難過,卻又說不出是哪裏不舒服。


  半個月之後,她的心情才逐漸穩定下來,病也慢慢好轉。


  張辛眉叫人給她送過一次菜,有排骨老母雞也有活魚,還有蘋果和各種蔬菜。


  同時,他還給了她一封電報,是司玉藻發過來的。


  “玉藻一直掛念你,讓我總來看看你。你生病的事,需要告訴她嗎?”張辛眉問。


  顧紜搖搖頭“不用了九爺,我已經好了。”


  “那你把母雞燉湯,自己補補身體。”張辛眉道,“上海如今的藥很緊缺,小病也可能會死人,你自己當心。”


  顧紜說好。


  時間慢慢流逝。


  弄堂門口的棗樹,發芽開花,盛夏成蔭,秋來結果。


  寒來暑往,就從春天到了秋天。


  顧紜也整整八個月沒有再見到白賢,這個人從她的世界裏徹底不見了。


  她有時候也會想洪門火並,常要死人的,他會不會已經不知不覺死在了某個地方?

  這麽一想,她就莫名其妙渾身發冷。


  一場秋雨,暑氣全退,顧紜周六的時候和弄堂裏幾個婦人在門口閑聊曬太陽。


  她一邊看著自己曬的被子,一邊織圍巾,預備著今年冬天用。


  “顧小姐,嚐嚐棗子。”有個婦人拿了長竹竿,從門口走回來。


  弄堂口的棗子已經成熟了,被人摘得差不多了。


  顧紜嚐了一顆,沒怎麽熟。


  “挺甜。”她客氣道。


  其他婦人也嚐了嚐,笑著說顧小姐說好話,哪裏甜?


  幾個人正在說話,有兩個隨從抬了一個大籮筐進來。


  “顧小姐的客人吧?”幾個婦人笑道,臉上露出了喜色。


  這八個月,張辛眉受了玉藻的囑托,給她送過四次補給。


  顧紜友善近鄰,每次都要分給鄰居。


  “司小姐的電報。”隨從把東西放下,順便遞給了顧紜一張紙。


  玉藻在電報裏說,很想吃顧紜做的酸豆角。


  上次是盛夏,豆角正好上市,顧紜拿了些給張辛眉,讓她帶給玉藻。天氣太熱了,她怕玉藻吃不下東西,酸豆角正好開胃,能下飯。


  不成想,玉藻還上癮了。


  “多謝。”顧紜對兩名隨從說,還塞了一把錢給他們。


  他們虛推了下,也就接受了。


  顧紜打開了籮筐,果然有米有肉。


  她自己留下了兩三頓吃的,剩下的分給了近鄰。這樣戰亂的年代,她孤身一人在大上海,沒點幫襯怎麽行?

  出門在外,鄰居更可靠。


  分完了,顧紜重新給玉藻回了電報。


  第二天是周日,是個天高氣朗的晴天,她裝好了兩罐酸豆角,這是她上次做好的,以及一封準備回的電報,去找張辛眉。


  她知道張辛眉的家。


  張辛眉那個家,誰都可以去,沒什麽私密。


  他家那棟樓很空,聽說全是他買下來的。


  樓下停靠了三輛嶄新的豪車,還有幾個隨從打扮的人站在樓下抽煙。


  “他是不是來了客人?”顧紜心想。


  她應該先打個電話的,可惜她從不主動聯係張辛眉,並不知曉他的電話。


  她隻得硬著頭皮上樓。


  張辛眉家的大門沒關,果然來了好幾位客人。


  顧紜在門口就叫了聲“九爺”。


  張辛眉站起身,衝她點點頭“你送東西過來的?”


  “是。”顧紜低垂了頭。


  張辛眉道“你先進來吧。”


  他把顧紜領到了書房。


  顧紜往裏走,路過客廳時,看到坐在靠南邊沙發上一位客人,突然緊繃了身子。


  他一動也不動,整個人像僵住了。


  顧紜正好從他身邊路過,餘光瞥了他一眼。


  她不認識。


  這是個穿白襯衫的客人,衣裳的料子很不錯,看上去頗為貴氣。


  顧紜在上海認識的人不多,跟張辛眉的交際圈更是毫無關係,他的貴客,不可能是她認識的人。


  所以,她隻當是自己的錯覺,邁步進了張辛眉的書房。


  她耳朵裏還聽到其他客人問“白爺,您沒事吧?”


  她不認識姓白的人。


  她把酸豆角罐子交給張辛眉,又拿出自己要給玉藻的電報。


  張辛眉看了眼,她在電報上說她很好,即將可能回鄉下。


  他好奇問“你要回鄉下去?”


  他們說話的時候,張辛眉並沒有關書房的門,他的聲音外麵隱約能聽到一點。


  顧紜的聲音則是很輕“有這個打算。我們報社,四個人去做了前線記者,死了兩人,其中一位是我們老板。”


  張辛眉詫異,心裏既沉重又好笑“你們老板親自上前線?報界競爭這麽大?”


  “不是,他是自己一腔赤誠。”顧紜歎了口氣,“老板娘雖然還在經營報社,多次提出要關了門回老家,無奈放不下老板的遺誌。


  最近又有兩位同事離職回鄉了,報社搖搖欲墜,多半年底就要關門了。明年不可能再開的,我早晚得走。”


  張辛眉想了想,問“可要我再幫你找份工作?”


  “不了。”顧紜苦笑了下,“上海的米和油太貴了,工資不夠我吃飯的,我還是回鄉下吧。我家老宅還存了點糧食,回去不至於餓肚子。”


  張辛眉就不再勸她。


  他道“什麽時候要走,跟我說一聲,我派人送你。這一路炮火阻隔,到處都在打仗,火車都走不了了,你一個女人出門不方便。萬一你有什麽閃失,玉藻肯定很傷心。”


  他當著司玉藻的麵,總是嫌棄她,可背後做事,滴水不漏,絲毫也不肯讓玉藻難過。


  顧紜頷首。


  她簡單寒暄了幾句,又問了玉藻的近況,就說“您還有客人,我就不耽誤您了。”


  張辛眉送她出來。


  出門的時候,那位方才很緊張的貴客,好像再次緊繃了身體,隻是他這下子有了心理準備,緊繃隻是那麽一瞬,旋即恢複了正常。


  顧紜沒再看他,張辛眉送她下樓。


  “我自己搭電車回去,不用再送了九爺。”顧紜道。


  張辛眉說“回去慢點。”


  顧紜點點頭。


  她正要走,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


  張辛眉看了眼來人,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沒說什麽就錯身上樓去了。


  那人看著顧紜已經過了馬路,當即跑了過去“顧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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