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孤魂野鬼
空氣裏隻有風呼嘯而過的聲音，他終究還是不肯出來見她最後一麵。
也好，至少這樣，自己就不用依依不舍了。
出了結界，林青依才發現外麵的風更大，吹得人頭疼欲裂，也不知道是本就頭疼冤枉了風，還是怪風不心疼人。
心裏的酸楚隻有自己知道，想要訴說，才發現根本就沒有人傾聽。
回顧這一生，活的實在是有些失敗，別的姑娘，不管是普通人家還是名門貴女，總有幾個關係好的朋友，可是她從始至終都是孑然一身。
也好啊，如此便了無牽掛。
即使是白天，樹木茂密的森林也是昏暗一片的，沒有陽光，隻能勉強看清東西。
漫無目的走著，穿過森林，山的另一頭是一片亂葬崗，多的是沒人掩埋的屍骨，也多的是挖了卻沒有埋人的坑。
若是從前見到這樣的景象，林青依一定嚇得花容失色，但是現在她除了憐憫，再無任何情緒。
這些人大多是奴仆，就連普通百姓死後都可以買一口棺材下葬，可是他們的性命卻沒有人在乎，有時候隻是犯了一個小錯誤，便失去了性命，被隨便丟在這裏，遭野獸啃食。
若是心善一點的人，還會挖個坑把人埋進去，可是換了那些沒心沒肺的，便成了孤魂野鬼。
林青依駐足在亂葬崗的中央，輕輕閉上眼睛，感受周圍的氣息。
她可以通過血液看見一個人出事之前的景象，也可以看到妖氣，那麽她一定還有其他的能力，沒有被自己發現。
空氣似乎變得淩厲了起來，林青依可以感覺到有什麽東西不停從耳邊掠過，陰冷的感覺蔓延全身，還能聽見鬼魂的哀求。
原來她閉上眼睛，其實也可以看見東西的啊。
循著心中的路往前走去，那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墳，像一個小土丘，小得看不出是一個墳。
墳頭，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女孩兒坐在上麵，一臉好奇地看著林青依，眼睛裏還有些恐懼。
林青依在她麵前蹲了下來，她沒有睜開眼睛，怕自己一睜開眼睛，便看不見小女孩了。
“小姑娘，你在這裏等誰啊？”林青依微笑著問道。
小女孩兒一身粗布麻衣破破爛爛，身上帶著數不清的傷痕，可是她就像不知道一般，眼睛裏滿是單純。
“姐姐，你也死了嗎？”
“姐姐也不知道，大概是的吧。”閉著眼睛，也就沒人發現她的落寞了，“那你呢？你為什麽不去投胎？”
小女孩兒搖了搖頭：“我在等我娘，她說會來接我的，我想回家。”
“那你等了多久了？”
小女孩想了想，仍舊搖了搖頭。
這麽小的孩子對時間還沒有什麽概念，她隻知道自己等了很久很久，至於到底是多久，她也不知道。
看著小女孩身上的傷痕和血淋淋的衣服，林青依慢慢伸出了手：“可以讓姐姐摸摸你嗎？”
小女孩微微一愣，點了點頭。
本以為自己的手會穿透小女孩的身體，讓林青依驚訝的是她居然真的碰到了她。
小女孩身體很僵硬，冰涼冰涼的，摸起來完全沒有活著的小孩那般柔嫩，她就像個瓷娃娃，輕輕一捏，就會碎裂一般。
腦海裏有畫麵飛快掠過，林青依看見了一些東西，一些讓人難以接受的東西。
“你什麽都不會，你都三歲了你連米都不會洗，我養你做什麽？”
“我辛辛苦苦把你生下來，你爹跑了，你也不爭氣要氣死我嗎？隔壁家的桃兒有爹娘疼，有爺爺奶奶疼，所以她可以任性可以去爬樹偷別人家的果子，你有誰疼？你能不能不要給我惹事，我很累你知道嗎？你給我跪下！”
“衣服怎麽又破了？我們家很窮你知道嗎？你把衣服劃破了，我哪裏來的線給你補？這個冬天你就這麽過吧，凍死你算了，真是不讓人省心！”
……
林青依看到了小女孩的一生，短短三年，便是她的一生。
從她呱呱墜地起，便不是被祝福的。
在一個破舊的茅草屋裏，她母親生下了她，一看是個女兒便嚎啕大哭，引來外麵等待的丈夫，丈夫一看是個姑娘，是個“賠錢貨”，轉頭就走，從此杳無音信。
生活窘迫，女人吃的沒營養便沒有奶水，孩子餓得哇哇叫，隻能找鄰居討要粥水喂食，小女孩便就這樣長到了三歲。
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她才三歲，剛剛能把話說清楚的年紀，便要擔負起家裏的重擔，要燒火做飯，要幫女人幹農活。
隻是這一切，還是遠遠不夠，女人總是抱怨自己生的不是兒子，抱怨小女孩做的不夠多不夠好，每天不是打，便是罵，她身上的傷口，從來沒有愈合過，經常舊傷疊新傷，傷口化膿，惡化，也沒有藥醫治。
哪怕小女孩隻是想留下淘米的水來澆園子裏的菜，不小心灑落了幾顆米；哪怕她偷果子隻是想讓母親吃上一口，因為隔壁桃子說，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哪怕她衣服劃破，隻是在做農活的時候不小心摔倒，被鐮刀勾住了衣服。
她的一生，短短三年的一生，都是在責罵和厭惡裏度過的。
直到那天中午，她因為傷口惡化發高燒沒起來做飯，被母親踹了幾腳，便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她的最後一句話，是“娘，妞妞好累啊”。
她死後，女人抱著她的屍體痛哭流涕，她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她狠狠打了自己兩個巴掌，女孩兒的鬼魂想要阻止，手卻從女人身上穿透了過去。
女人說，孩子，怪娘沒有本事，娘先把你葬在亂葬崗吧，等娘有錢了，便接你回來。
這句話是女人最後一句話，偏偏妞妞記得牢固，便一直等啊等，等啊等……
一個小小的坑，埋著一個小小的人，孤零零的。
好在這裏的鬼魂都沒有欺負她，所有鬼魂都可憐這個遭遇不幸的女孩兒，他們安慰她，保護她，一批又一批離開，再來一批新的鬼魂……
妞妞的母親現在在哪裏，在做什麽，林青依並不知道，她隻知道，妞妞已經等了十個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