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夜談
夜色彌漫。
一列隊伍在黑夜中的山坳裏安營紮寨。
擔心被看到,他們在外麵不敢燒火,也沒有熱的東西吃。
隻有到了這裏,才能燒起一堆火, 吃喝一點熱乎的。
隊伍人並不多。
最多幾百人的樣子。
黑夜中,縮在這山坳裏。
吃喝完,很快就睡覺了。
很累。
還有就是受傷很重。
這樣百來人或者幾百人的隊伍不知道有多少支。
他們如同草原上的野狗一樣,看到了獵物,對方若是弱小,就一窩蜂衝上去咬死對方。
對方若是強大,就找個機會,看準一個角落,衝上去狠狠咬一口,再跑。
或者用自己死換對方死。
黑夜總是漫長,星空,冬日,也很難熬。
可是這樣艱苦的環境下,這些人還是早早的睡著了。
太累了。
白日身體每一刻都在動,在奔跑,在突襲,在逃跑,在殺人,或者就被殺。
支持他們活下來的理由就是妻兒家人在後方。
他們要給家人爭取一點時間。
山坳裏,曾經那個風度翩翩的枯木春,已經成了一臉絡腮胡的大漢,像一把大砍刀。
這個荊國的異類,上過申學宮的荊國人,可以算得上荊國比較有文化的一批人,出入都是以讀書人的身份示人。
可是此刻,身上沒有一點文氣。
他砍起人也很凶,不後退,一往直前。
他身邊靠著他的弟弟枯木長河。
枯木長河全身的精氣神如同一把劍,又尖又利。
臉上的刀疤都如同劍一般。
他躺著,沒有說話,隻是認真的看著星空。
再旁邊,就是荊皇雲。
荊皇頭上又長出了一點點短發,亂糟糟的,身上也沒有穿龍袍,三個人當中,他最內斂。
看著很平靜,像是鄰家少年。
可是他實際是殺人最多的。
他甚至比枯木長河這個殺人狂魔殺人都還要多。
每日刀劍還是錘子,砍人都會砍鈍。
他曾經的佛家名叫做十七,現在他每日手中的亡魂不止有十七人。
沒法洗澡。
身上沾上的不知道是血還是泥。
然而還是蓋不住那雙眼。
入眠前,算是短暫難得的休息時刻。
就在大家都以為就這樣睡著的時候。
荊皇雲忽然開口道:“今天,師父的骨灰罐子被打開了,師父的骨灰被大風吹走了,散落在荊城裏。”
枯木長河和枯木春都不知道怎麽開口勸人。
經曆了太多,什麽事都有可能。
自己都勸說不了,如何勸別人。
“師父他是一個很好的人,沒有做過一件壞事。他總是說因果輪回,行善積德會有福報,他心行合一,一輩子守著清規,如今他死後,還是被挫骨揚灰,人間其實是沒有因果的,活著就要爭取,我曾經錯過了許多人和事,今後我不會如此,要麽殺個痛快,要麽死個幹淨,不悔。”
說最後兩個字的時候,其實應該堅定,鏗鏘有力。
實際卻是顫抖著。
像是被寒風吹散。
因為他說不悔,眼中卻落下了淚水。
男兒有淚不輕彈,落淚的時候,是傷心到了極致。
天有月牙,小小的一道。
時隱時現,終究是隱去了。
荊雲閉上眼,腦海中雲層翻滾。
淚水靜悄悄的。
枯木春忽然開口道:“虎貝到蠻荒了,小虎也到了,三娘給留了信,會好的,日子終究會好的。”
這次戰爭,枯木春的生母死去了,索性她來不及參與戰爭就已經離開人世了。
因為枯木長居死後,她一直就鬱鬱寡歡。
不知道算幸運還是不幸。
老一輩的人,似乎都離開了人世間。
留下了他們,也會變老,也許不會。
枯木長河忽然開口道:“聽說我有個女兒,是申國公主,哈哈,我覺得我厲害瘋了。”
說起申國公主,他忽然愣了愣。
很快又轉了話題:“那個申國的娘娘腔國師,說起來還挺硬氣的,我把他丟婦孺堆裏,聽說他醒來,第一件事居然是要往回跑。”
枯木春想起來那個場景,也笑了。
雖然並不太好笑。
可是此刻應該笑一笑。
荊皇雲,亦是笑了,淚水並沒有停,還是扯著笑了。
“他說他想見他師父和師妹,不知道見到沒有。”
荊雲心底想,如果見到就好了,像是代替自己見到了她一般。
他在戰場上,很少想起神佑。
已經不敢想。
陸續聽到了很多關於熙國的消息,聽到她離開皇宮,聽到她在漉山上成為教書先生,聽到她又回宮了。
有時候有很多想法,有時候就隻有一個想法,聽到她還活著,安好,就覺得好了。
“睡吧。”
荊皇兩個字結束了談話。
他們都不敢說太深刻的話,當心,第二日,前一晚說的話就成為遺言了。
不如不說。
……
夜很沉。
熙國皇宮,有些不平靜。
聽說皇後帶著侍衛巡宮呢。
不過最後也沒有聽說是什麽事。
倒是聽到婉貴妃又腦幺蛾子了,哭哭啼啼的,跟皇上在吵架。
現在每日聽皇上和婉貴妃的熱鬧都成了後宮女子的一項娛樂項目了。
一開始眾人還有些小心思,盯著皇上看。
那時候皇上獨愛皇後,對別人看都不看一眼。
如今,還不如那時候呢。
婉貴妃也嚇一跳,她隻是習慣性的哭鬧,可是聽說皇後居然帶兵巡查後宮,嚇的連哭都不敢哭了。
委委屈屈的回了屋子。
可是心底越發覺得皇後這是在針對她。
後宮能有什麽事,誰能跑進後宮裏,這裏守衛森嚴。
而且皇上都被叫去了。
婉貴妃覺得皇後討厭極了,為了爭寵真是不要臉麵,這樣的借口都找的出來。
不過總算也不哭了,一個人在屋子裏的時候,婉貴妃還是反省了一下自己。
最近情緒真的太激動了,都是被皇後歸來這件事給幹擾了。
若是再這樣,反而真把皇上推開了,給皇後占了便宜了。
她安慰自己,一定要忍住,自己是有優勢的。
她一個人躺在床上,看著帷帳的掛鉤,燭火中,微微搖晃。
如同她的思緒一樣。
……
皇上被叫走了。
被叫到了一個地牢裏。
他都不知道皇宮裏有這個。
他不知道是忘記了,還是以前也不知道。
神佑開口解釋道:“母後有說。”
而地牢裏,真的綁著一個人。
看臉就知道不是熙國人,有點像荊國人。
“他是誰?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神佑坐在一張椅子上,揉了揉眉心,已經很晚了,她有點累。
“異族人,從後山林子裏來的,大概有二三十人。”
“其他人呢?”
神佑淡淡的道:“死了。”
熙皇忽然愣住了。
有點不可思議,怎麽就死了。
而且皇後為何對人死去居然能這樣輕描淡寫,他這一刻發現自己對皇後也是不夠了解的。
神佑沒有解釋,她在戰場見到有多少死人,死的有多恐怖。
人不如獸,有時候被野獸咬死,甚至算是幸福的。
看到皇上還想再開口,神佑站起來,示意刑訊繼續。
她拉著皇上往外走。
耳後傳來淒厲的尖叫聲。
熙皇幾次想回頭,都忍住了。
好不容易走出來,他聽到皇後道:“最近皇宮也不太平,如果真的有危險,你還記得那艘船嗎?母後應該有告訴你。緊急的時候,你記得帶上婉貴妃先離開,她畢竟懷了孩子,父皇母後應該都希望她的孩子能順利出生。裏麵的東西都有安排好,足夠順當的生活一段時間的。”
“那你呢?”皇上一臉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