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比夜更深
邊寧對這樣的結果並不意外,他也做好完全的心理準備,對此甚至是不以為意的。
“有件緊要的事情,恐怕需要麻煩你。”他這樣說,“不要停止對鼓山的攻勢,繼續保持戰鬥。”
榮絨表示了然,“難怪你一定要叫人上傳意識。否則殺了蕭花伊就已經大功告成。我等著你提這要求,現在看來你真是夠狠心的。”
“狠心什麽?革命是人民的,我們來將敵人通通解決了,那革命是過家家嗎?既然鼓山的群眾有這樣一個難得的鍛煉機會,更應該好好把握。今後的形式隻會更糟,遇到的艱難險阻隻會更讓人痛苦。不經曆血與鐵的集體是沒有希望的,隻因敵人的惡,我們需比他們更惡。”
“要我說,這沒什麽不好,你這樣的做法無疑是更主觀地幹預曆史進程。自由發展會得到你想要的結果,如果你所說的真理真的如你相信的那樣堅不可摧,且必將到來。”
“我們需要覺悟的,團結的人民,而不是在集權意誌下茫然度日,隻會跟著領頭羊喊口號的空殼傀儡。假如真能放任自流,我又為什麽來到鼓山,何不找個老樹林,隱居百年,說不定地上已經建成烏托邦了。真理是真的,但隻有人民才能去創造,它不是被動到來的,卻是注定到來的。”
“你怎麽說都有你的道理。”榮絨很無奈,“可鼓山模式仍舊算不上是正常的鬥爭模式,應該說,假如沒有你的出現,這種革命道路是根本不現實的,甚至還不如外星人降臨地球改變世界格局的可能性更大些。在客觀意義上你還是扮演了救世主的角色。
“現在你又想要我幫你演戲了,接下來會是什麽呢?我可以在短時間裏把現有科技推進數個世代,要是再有那個叫劉香鈴的小朋友幫忙,民聯體掌握的科技基本可以實現對外界的碾壓。這就是你的真理嗎?一個深山老林裏冒出來的勢力解放世界,這可算不上革命。”
“真理?”虛空義體的電子眼裏迸出濃烈的光線,頻閃著強硬的信號,他的揚聲器裏的話語夾雜著棉絮一樣繁多的電流聲,以至於讓榮絨感覺自己麵對著窒息般的塵暴似的,“真理是,這些已經覺醒的人民,第一個應該革命的對象,就是我!”
“那你的一切努力還有什麽意義,需要你繞這樣大一個圈子。你難不成是想讓民聯體擺脫虛空的影響嗎?那倒是很有必要的,依我看,這個場域太過危險,不適宜理性的生存。可如此一來,民聯體就失去了與聯邦鬥爭的必要之惡,你們又拿什麽去和那些手握核武器發射按鈕的巨頭們作對呢?”
“擺脫虛空當然是必要的,但還算不上緊迫,緊迫的是擺脫我,擺脫領袖。”
榮絨忽然做出意味深長的神情,“我快忘了你是一個演技很好的人,這樣說來,我已經大概明白了你的打算。我當然會幫助你的。”
“那是最好的。”靈異客擺擺手,“好了,如果你準備好了,就和我一塊兒返回鼓山吧。”
“我可隨時準備著。”
榮絨很灑脫地牽起虛空義體的手掌,靈異客帶著她擊穿現世與虛空的障壁,穿過裂隙返回人間,那裏有金屬熱烈的狂潮,槍炮的轟鳴,機器的咆哮與人民的怒吼。
而虛空大宅的機房內,“堅壁”慢慢從她的寶座上起身,繞至機櫃後的意識傳輸機器,將石床上一具榮絨的遺蛻收好,如同在整理一卷單薄的棉被。
……
“發生在【已刪除】的這場戰爭,無疑有其特定之曆史意義,此前之【已刪除】,誠如領袖所言,是被口號的筐子裝起來的一盤散沙,隻是這筐子密了些,一時看不出漏出的沙石。手臂上捆著黑布的委員們如鐵鏈一樣,將人民緊密地團結在一起,之後的鬥爭裏,他們的英姿是有目共睹的。”——節選自《□□回憶錄(精修版)》
“自由如烈火。飄揚的黑臂旗照耀前路。”——《第一機械戰團訓誡手冊》序言
“民兵隊在街角的茶廳搭建機槍陣地,隊長是一個叫詹□的男人,四十多歲,我認識他很久了,以前是小區樓下賣燒臘的,有常年鍛煉得來的健碩的臂膀,臉總是很油,沒有胡須,頭發也稀疏地可憐。我再一次見到他時,詹隊長已經格外神氣了,穿著挺括的灰藍色軍服,站在茶廳二樓的一角,使一支短短的紅外望遠鏡朝路口張望,抿緊的嘴唇連刀片都切不進去,沒有什麽血色,像是粘連的豬板油。
“他見到我時格外開心,‘聽說政委要來了,是不是?是不是有這麽一回事兒吧,你一個高材生可不興騙人呐!’躲在沙袋後的民兵和學生小子們也朝我看,他們的眼睛在黑漆漆的茶廳裏像夜晚的獵食動物一樣閃光。‘燈怎麽不亮?’我是這樣問的,難免是有些因為得意而岔開話題。
“詹回答說‘唔,你來得不巧,早上被敵軍襲擊的時候,有個小子手抖,把子彈打到天花板去了。然後燈泡就碎了。’啊,原來是這樣,那倒是很可以理解的。賣燒臘的這會兒又拿起他那支望遠鏡朝路口觀瞧。路燈早早被打碎,鼓山的黑黢黢的夜晚裏有低沉的槍炮聲,嗶嗶啵啵爆竹般的動靜,街道在星星的照射下透著幹淨,還很明亮,灰水晶一樣的反光。不遠處就是正在新建而擱置的樓房,垂死的大吊機還‘硿硿’地運轉著不停。
“有個秀氣的男學生悄悄走到我身邊,他的眼睛裏閃爍著羞愧的淚光,臉頰通紅,‘那個燈泡,是我打碎的。求你不要和政委同誌說,我一定想辦法把燈泡補上的。’他說這話很小聲,可詹還是聽見了,他發出爽朗的笑聲,這笑聲後一定會有打趣的話,隻是這一次被他眼睛看到的景象搶住了喉嚨,他說出來的不是‘你小子一定要說到做到!’而是‘敵人來了!數量很多,東邊路口和西邊路口,還有北邊路口!’
“傳令兵飛快地跑上樓梯。男學生拉著我躲到沙袋後,發散新鮮泥土臭味的袋子,叫人昏昏欲睡,很快有炒豆子一樣的子彈點火聲在天台叫響,隔著樓層也能聽到電磁槍發出的好聽的嗡嗡聲,比甜蜜的蜂子蜷在花瓣上的歡笑還放浪。
“詹的叫罵聲一刻沒停,等我探頭望去,路口有明亮的火光閃爍了一下,然後天台處的那架機槍就沉默下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想來不是什麽好事。詹隊長忽然發出嗬嗬的歡笑,‘瞧,他來了!他來了!’
“我們都知道誰來了,大家耐不住胸膛裏火一樣灼燒的衝動,把頭從沙袋後揚起來,就像我那樣。第一時間就瞧見了,街道盡頭的交叉路口,龐大的鋼鐵人形噴吐烈焰和金屬,火灼灼地閃耀,星星的反光裏,比夜還深沉的黑臂旗在鋼鐵的熾熱吐息裏翻卷。”
——節選自《□□□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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