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關於張單立
決賽就六個選手,隻要贏一場就能進前三,然後得到一筆豐厚的額外獎賞,每局還有對應的獎金。一輪過後決出三人,抽簽,輪空一人為,剩下兩個進行第二輪,決出一人與輪空的進行第三輪,這就是關鍵定勝負的一場,第四輪則看情況。
邊寧當然是奔著冠軍去的。黛山老師說可以幫他押注,賭他得冠軍,賠率一比十六點四,相當不錯的,這還是看在邊寧是新人的分上才有這樣高的賠率,正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他頗猶豫了一下,還是拒絕了。
決賽裏邊寧看重的對手也就一個,其他人當然也不弱,不過也就那樣了。
結果不出所料,他贏得幹脆,第一輪是輪空,然後參加第三輪獲勝贏得比賽。決賽累計獎金一百七十九萬,總計獲得二百七十二萬元。照這個勢頭,運氣好再參加一次黑賽他就能把違約金都攢出來。
其實邊寧也是有些害怕自己輸,做什麽事情都會有心理壓力的,義體搏擊也是一樣。邊寧認識和見識過的操作員裏,能不顧勝負的隻有張單立,他真的是很享受神經鏈接的過程。
張單立喜歡神經鏈接,就仿佛他是一個沒有身體的魂魄,重新在義體上找到了生活的意義。通常在一些殘障人士身上會比較常見這樣的心態,這是寫在教材裏的。
世界上的殘障人士有很多,有先天的,有後天的,有些治好了,有些治不好,有些沒錢治療,既然沒錢治療,更沒錢購置一台義體用來日常生活,所以就一直和身體的缺陷生活下去。
因為渴求身體上的完整而對義體的神經鏈接格外迷戀,這是人之常情。根據黑島科技公布的研究數據顯示,殘障人士同步率普遍高於平均值的現象原因更多是內源性的,也就是以心理因素為主導的情緒狀態,且往往伴隨著自棄心和厭世情節。
實驗統計顯示,長期殘障人士的同步率普遍比短期殘障的實驗者更高。而且在一段時間的適應後,半數左右的實驗者有表現出進一步的精神問題,比如認知障礙和人格混亂等。
說起來,網絡上也不乏攻訐神經鏈接技術的聲音,許多就是以神經鏈接會引起精神問題為由頭的指責。
到底是神經鏈接把人逼瘋,還是別的什麽,抑或二者皆有,說不清。
張單立沒和邊寧說過自己的過去,沒說自己的家庭,沒說自己的心路曆程,他也確實不是神經病,但他的同步率就是天生得高,被小泉老師認定是可以挑戰百分百同步率的天才。隻是這些天,他一直都心神不寧。隻有在張單立快樂的時候,他會全身心投入神經鏈接,而神經鏈接又本是能讓他感到快樂的。現在他卻不能,他一直在受良心的譴責。
這件事在外人看起來很別扭,畢竟被威脅開除的是邊寧,他張單立在這裏瞎操心。張單立的想法卻很樸素,他覺得這個時候不表明立場,那就是當了逃兵,他和邊寧就不是鐵哥們。
是不是鐵哥們姑且不論,邊寧勸過他,叫他放寬心,張單立看樣子是沒得到什麽安慰,現在是介於一腔孤勇和麵對現實的夾縫裏。要說孤勇,自然是老子不幹了,去你娘的黑島科技,要說麵對現實,那就是默不作聲留在公司,等以後賺錢了可以養家糊口。
這個年紀的學生,正是最需要自信,最需要證明自己的時候,如果平凡人的一生裏有重義輕利的一段時候,大多也隻能在學生時代裏找。然而叛逆跳脫的小孩也是明白家庭責任的,張單立一直不滿父母給他安排的人生道路,但遇到能回報家庭的方法,他也是不想輕易放棄的。
邊寧比賽結束後,大夥兒便返回鼓山。那是一個周日的下午,張單立跟著邊寧兩個,把義體送到東郊劉家倉庫裏。林言和劉香鈴要檢查一下機體,邊寧和張單立兩個人本想當個幫手,卻被嫌棄笨手笨腳。
林言其實看出來張單立的心思,她希望邊寧能和他在私底下好好談談。
談什麽呢,之前在酒店住宿的時候就談過一次了,表麵功夫都用盡了,真想要繼續談,要麽是幹巴巴地複述,要麽就好好聊聊,推心置腹地聊聊。
東郊的傍晚,他們在空曠的街道遊蕩,這一帶住戶不多,兩個人趴在老天橋的欄杆上,看著遠處公路上來來往往的稀疏車流。太陽漸而要落到山後頭去了,光線還挺明亮,尤其是麵朝夕照的方向,金輝熠熠,天邊有星月隱現了,藍紫色的夜幕像是漸濃的影子在東麵堆積。
張單立突然指著一處方向,“那是啥?”那裏的樓房上盤旋著幾架小小的神經飛機,邊寧看了看說,“小孩在玩飛機呢。”
“哦。”
“怎麽了?”
“你以前也是玩神經飛機的吧?”
“對啊。”
“能和我說說嗎?就是你初中的事情。”
邊寧愣了一下,說,“行。”
“因為我小學在村裏讀,然後升初中的時候,能挑的學校很少,你知道的嘛,這個是校際推薦製的,我當時就去的東城初中。”
“嗯,這個我知道。”
“東城初中確實挺……破的。”邊寧有些感慨,“真的是很破。老師也沒幾個,一個老師得教好幾門課,校長一學期換一個,都沒什麽用處,學校還是越來越不行,招來的學生大部分是農村和外地的。本來都快要被取消編製了,然後新來了一個校長。就要想辦法把學校救起來,就搞了一個校隊,參加比賽,獲得榮譽之後就可以繼續拿到撥款了。”
“所以你是那時候開始玩神經飛機的?”
“不是,在小學的時候就玩的。”邊寧不是很想聊,轉頭問,“你初中的時候在做什麽?”
“我初中啊,我初中在被老師罵,在被同學看不起,在半夜的時候偷偷打遊戲,在周末泡在網吧,在和父母吵架,在校外流竄,被處分,總之,就是什麽都不是,什麽都做不好。”
這倒是邊寧沒想到的,“挺多姿多彩的。”
“我他媽就是個廢物,你說我,以後離開學校能幹什麽?”
邊寧心想,其實我們都一樣,如果沒有遇到界外魔,他邊寧的生活也同樣是廢物一個。應該說,這不是廢物,這是平凡的世界的平凡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