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客 下

  恭親王是個胖子,古代富人大多是胖乎乎的,如果是喜歡吃喝的,那就格外會豐滿一些。


  小太子對油膩膩仿佛一個裝滿脂肪的發白豬尿泡似的恭親王並不怎麽感興趣,也不怎麽喜歡,她拿出珍藏的聖旨,尖聲朗讀了一遍,就讓恭親王發兵進京保駕去。


  恭親王笑眯眯地說不著急。


  小太子大叫,你這是無視皇家威嚴,按律當誅!

  “哦喲,可不敢這麽說。”恭親王急忙解釋,他說招兵買馬需要時間,鐵匠造刀劍需要時間,牧場養馬需要時間,供大軍出征的糧草輜重需要時間。這時候未來的軍士還在戶牖之間,鑄造刀劍的金鐵還在山川之間,奔行的駿馬還在草野之間,軍隊的口糧還在田地之間。


  “那你什麽時候發兵?”


  “等農人種地,春天種子發芽,夏天除草澆灌,秋天收獲,這時候就準備好了,就能發兵了。”


  “也就是還要一年?”


  “對對,還有一年。”


  恭親王府上有許多能人異士,看得出來他是一個喜歡招門客的,大家都說這人有孟嚐遺風。他看到道士,也想招募,不過被拒絕了。


  招募了幾次,拒絕了幾次,恭親王很不高興,就問,你是不是覺得在我府上辦事虧待了?有什麽要求可以提的嘛。


  道士他就是要走。恭親王笑,這麽多天我一直供你吃供你喝,你總得露兩手,展現本領,否則豈不要讓人說我是個有眼無珠的草包?


  道士說,好。


  第一個上來領教的是個西域來的番僧,擅使一對金剛杵,臉頰彤紅,太陽穴鼓得老高,一看就是內家高手。他一杵橫擊,道士隻用一個障眼法,把他絆了一跤,斜砍了一劍,番僧大叫一聲倒在地上,血從脖子噴出來,眼看是不活了。


  番僧被拖下去,第二個門客是個大盜,要和道士比拚暗器,兩個人走進鐵屋裏,門窗緊閉,外麵點起薪柴,火燒得熊熊的。過一會兒,屋子的縫隙滲出很大的霧,一發把火撲滅了,道士推門走出來,身上很幹淨,等他走遠了些,霧氣散去,火焰又開始燒,大盜在裏麵尖叫,分明門開著,他怎麽也找不到出口,最後是活活燒死的。


  來第三個,說要比拚喝酒,道士說不喝,主動認輸。


  第四個上來的要比賭博,道士說不賭,認輸了。


  最後,恭親王自己上場,說要比禦女術,道士笑嗬嗬的,又認輸了。


  不管怎麽樣,道士是要走的,真的要走,恭親王也留不下他。


  小太子挽留他,“別走。”


  “不行。”


  “孤害怕。”


  “老皇帝給的命令已經完成了,我該去找他領剩下的賞錢。”


  “等你領了賞錢,你會來找孤嗎?”


  “不會,我直接就回山裏了。”


  “可是……”


  世界上沒那麽多可是,道士走了。他第二次進京,走的時候是冬天,回來的時候已經夏末了,氣氛和上次來的時候,格外又有些不同。


  老皇帝更老了,他問,“恭親王何時發兵?”


  “他說還得一年。”


  “一年之後,哪裏還有大吳的去處,亂臣賊子!”老皇帝拍著龍椅,手指骨折了。


  道士問,“真太子在哪?”


  殿前侍衛大喝:“慎言!”


  所有人大喝:“慎言!”


  老皇帝倒是很直白,“在宮裏呢。寡人派出去十三位假太子,能順順利利到各地藩王那兒的,不過三位,請來救兵的,一個也無。”


  聞言,大臣和太監們都哭起來。


  道士點點頭,“把錢給我,我要走了。”


  “喂,你有沒有同情心啊!這個時候還要錢,你這人怎麽這麽不會看氣氛呢!”


  “錢還是得要的。”


  道士討了錢,就要走,老皇帝卻請他在京城多留一段時日。


  “憑什麽?”


  “你若能在京城聽候調遣,寡人便敕封崖山清微觀為天下第一道門。”


  道士本想大聲嗬斥,但他還是乖乖留下了。留在京城,這一留就是兩年。小太子常給他寫信。


  信裏說,恭親王還是不願出兵,等了第一年的時候,田裏的糧食豐收了,他就說還要等礦工采礦,鐵匠造甲。


  道士對此不關心,他也沒有回信。他倒是在宮裏見到了真正的太子,十多歲的一個男孩兒,性格很怪,脾氣很差,本事並不大,亡國之君的氣象。


  所以,又一年,老皇帝兩腿一蹬走了,死之前,他手指的骨折依舊沒能愈合。


  小太子又來信,她說,恭親王終於要勤王保駕啦,她會跟著大軍一塊兒來的。


  恭親王花了那麽久的時間,招兵買馬,囤積糧草,他的旗幟把南麵的地平線都覆蓋了,然後京城就被攻破,登基沒兩個月的新皇帝不願和道士走,自己喝了太監給的毒酒,死在龍椅上。道士就這樣逃了,他知道老皇帝給的諾言已經沒用,既然如此,他也不用再等候。


  離京的時候,遠遠似乎看到了小太子,她長大了一些。


  小太子被迫繼承皇位,這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隻不過現在並不為此開心。她是皇帝,雖然是個女娃娃,但明麵上還是扮作男人的。天下似乎要因為她的繼位變得太平,至少各路亂軍似乎在這兩個月消停了一些。


  道士走到半路,聽聞吳朝皇帝把位子禪讓給恭親王的消息,他想了想,撥轉驢蹄,朝京城去。


  各路反王又開始作亂了,他們是不服恭親王的,現在就打著他竊取大統的旗號,轟轟烈烈朝京城去。


  道士第三次進京的時候,城門都破碎了,街上各處是軍漢,要殺人的。他騎著驢一路走,一路拿著法劍,到了皇宮裏,到了太和殿,小太子坐在龍椅上,眼淚嘩嘩流。


  “喂,你帶朕走啊!”


  “行。”


  那也是個冬天,道士背著小太子離京,等驢鈴聲叮鈴鈴走出城門的時候,身後的血衝出來,灌溉到郊野地裏,據說第二年開的春花都是紅色的,很漂亮。


  小太子說,她有兩個家,京城的沒了,還有山裏那個。道士也是這麽想的。隻不過,等他回到道觀,這裏被燒成平地了,還有幾處火沒有滅,地上有幾具焦屍。道士沒想到的是,如果當初他不回京,而是徑直往道觀走,是能趕上亂軍衝入道觀的。


  不過,他要拯救世界。


  你問,哪裏拯救世界了,根本沒拯救世界嘛。


  道士笑,“我拯救的是有她的世界。”


  當時看著一片黑乎乎的道觀,她就哭,兩個家都沒了,那怎麽辦嘛。


  道士說沒事,他現在有錢,能再造一個道觀。這些錢是老皇帝給的,小太子就又笑起來,說,要敕封這個道觀作天下第一道門。


  “你已經不是皇帝了,怎麽還耍威風呢。”


  “朕不管,那個恭親王自己跑了,留我坐在龍椅上,喏,你看,傳國玉璽。”


  風雪天裏,小太子舉著玉璽,一個角不知在哪磕破了,他們用融化的黃金把它修補了一下,依舊是方完整的大印。


  後來,清微觀流散出去的道士們陸陸續續回歸,道士的師父也回來了,看到他就痛心疾首,“說了早晚會出事吧。”他就隻是笑。


  皇宮裏的龍椅又有人坐了,不過那家夥得自己造一個新的玉璽,以前那個現在被扔在天下第一道觀的犄角旮旯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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