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鄉
因城主府中花園內梅花盛開,端是美妙,洛夫人乃治酒,請青雲子來賞花。大姐洛鳳儀與青雲子早飯後過來,就在會芳園遊玩,先茶後酒,不過是家宴集,並無別樣新文趣事可記。
遊玩多時,青雲子倦怠,欲睡中覺,洛鳳儀道:“請先生隨我這裏來。”洛夫人素知她的寶貝大女兒是個極妥當的人,生的嫋娜纖巧,行事又溫柔和平,越來越擔心她會和青雲子會發生點什麽事…
洛鳳儀引了一簇人來至上房內間。青雲子抬頭看見一幅畫貼在上麵,畫的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圖》,也不看係何人所畫,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幅對聯,寫的是: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及看了這兩句,縱然室宇精美,鋪陳華麗,亦斷斷不肯在這裏了,忙:“快出去!快出去!”
洛風儀聽了笑道:“這裏還不好,可往那裏去呢?不然往我屋裏去吧。”青雲子點頭微笑。有一個嬤嬤道:“那裏有往大姐房裏睡覺的道理?”洛鳳儀笑道:“哎喲喲,不怕他惱。他能多大呢,就忌諱這些個!”
一邊著大家來至洛風儀閨房中。剛至房門,便有一股細細的甜香襲人而來。青雲子覺得眼餳骨軟,連:“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時,有一幅《海棠春睡圖》,兩邊有學士秦太虛寫的一副對聯,其聯雲:
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籠人是酒香。
案上設著寶鏡,一邊擺著金盤,盤內盛著木瓜。上麵設著壽昌公主於含章殿下臥的榻,懸的是同昌公主製的聯珠帳。青雲子含笑連:“這裏好!”洛風儀笑道:“我這屋子大約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著親自展開了西子浣過的紗衾,移了紅娘抱過的鴛枕。
又令眾丫鬟侍衛退下,忽然她嬌媚笑道:“先生,可需要妾身侍奉枕席?”青雲子微微一笑,念動真言,捏動上清靈訣,一陣清風憑空出現,把她吹到了房間外麵,安穩落地,氣得美人咬牙跺腳,大罵道:“混蛋,真是一個可惡的混蛋,你霸占了人家的閨房,睡人家的床,還不讓人家呆在裏麵,你還是男人嗎?…”
青雲子自然不去理會她的脾氣,輕輕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夢境中至一所在。但見朱欄白石,綠樹清溪,真是人跡稀逢,飛塵不到。青雲子在夢中歡喜,想道:“這個去處有趣!”正胡思之間,忽聽山後有人作歌曰:
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寄言眾兒女,何必覓閑愁。
青雲子聽了是女子的聲音。歌聲未息,早見那邊走出一個人來,蹁躚嫋娜,端的與人不同。有賦為證:
方離柳塢,乍出花房。但行處,鳥驚庭樹,將到時,影度回廊。仙袂乍飄兮,聞麝蘭之馥鬱,荷衣欲動兮,聽環佩之鏗鏘。
靨笑春桃兮,雲堆翠髻;唇綻櫻顆兮,榴齒含香。纖腰之楚楚兮,回風舞雪;珠翠之輝輝兮,滿額鵝黃。出沒花間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飛若揚。蛾眉顰笑兮,將言而未語;蓮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
羨彼之良質兮,冰清玉潤;羨彼之華服兮,閃灼文章。愛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態度兮,鳳翥龍翔。其素若何,春梅綻雪。
其潔若何,秋菊被霜。其靜若何,鬆生空穀。其豔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龍遊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應慚西子,實愧王嬙。奇矣哉,生於孰地,來自何方;信矣乎,瑤池不二,紫府無雙。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青雲子見是一個仙子,作揖問道:“道友不知從那裏來,如今要往那裏去?也不知這是何處,望乞攜帶。”
那仙子笑道:“青雲子道尊,你不認識仙倒也正常,隻因仙居離恨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警幻仙子是也,專司人間之風情月債,掌塵世之女怨男癡。
因近來風流冤孽,纏綿於此處,是以前來訪察,布散相思。今忽與君相逢,亦非偶然。
此離吾境不遠,別無他物,僅有自采仙茗一盞,親釀美酒一甕,素練魔舞歌姬數人,新填仙曲十二支,君試隨吾一遊否?”青雲子曰:“善!”
便隨了仙姑,至一所在,有石牌橫建,上書“太虛幻境”四個大字,兩邊一副對聯,乃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轉過牌坊,便是一座宮門,上麵橫書四個大字,道是:“孽海情”。又有一副對聯,大書雲:厚地高,堪歎古今情不盡。癡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
青雲子又跟隨警幻仙子進入二層門內,至兩邊配殿,皆有匾額對聯,一時看不盡許多,惟見有幾處寫的是:“癡情司”“結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
那仙姑知他分高明,性情穎慧,恐把仙機泄露,笑向青雲子道:“且隨我去遊玩奇景!”
青雲子隻好又隨警幻來至後麵。但見珠簾繡幕,畫棟雕簷,不盡那光搖朱戶金鋪地,雪照瓊窗玉做宮。更見仙花馥鬱,異草芬芳,真好個所在。
又聽警幻仙子笑道:“你們快出來迎接貴客!”一語未了,隻見房中又走出幾個仙子來,皆是荷袂蹁躚,羽衣飄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
眾仙娥見了青雲子,都怨謗警幻道:“我們不知係何‘貴客’,忙的迎接了出來!姐姐曾今日今時必有絳珠妹子的生魂前來遊玩,故我等久待。何故反引這濁物來汙染這清淨女兒之境?”
青雲子,下界道教最高領袖,太上道祖的得意弟子,玄都大法師的師弟,位列中央庭仙班一等,身份何其尊貴,今日竟然被這些無知仙嘲笑,青雲子自然是龍顏不悅。
無盡庚金白虎殺伐之意充斥太虛幻境,警幻仙子被嚇得魂飛魄散,慌忙跪地請罪:“道尊息怒,隻因她們年少無知,修行尚淺,不識道尊青蓮法相,絕非有意冒犯真顏,萬望道尊恕罪!”
青雲子自然不會輕饒她們,念動上清真言,捏動太清法訣,施展無上神通,削掉了她們百年修為,以示懲戒,眾仙娥突然失去了百年修為,神魂被重創,元氣大傷,紛紛陷入昏迷…
青雲子令警幻仙子起來,她強安心神,攜青雲子入室。但聞一縷幽香,竟不知其所焚何物。青雲子遂不禁相問。警幻恭敬回複道:“啟稟尊,此香乃係諸名山勝境內初生異卉之精,合各種寶林珠樹之油所製,名‘群芳髓’。”
青雲子入座,有玉女捧上茶來。清香異味,純美非常,因又問何名。警幻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靈葉上所帶之宿露而烹,此茶名曰‘千紅一窟’。”
青雲子聽了,點頭稱賞。因看房內,瑤琴、寶鼎、古畫、新詩,無所不有,更喜窗下亦有唾絨,奩間時漬粉汙。壁上也見懸著一副對聯,書雲:
幽微靈秀地,無可奈何。
青雲子看畢,問眾仙姓名:一名癡夢仙姑,一名鍾情大士,一名引愁金女,一名度恨菩提,各各道號不一。
少刻,有玉女來調桌安椅,設擺酒饌。真是:瓊漿滿泛玻璃盞,玉液濃斟琥珀杯。更不用再那肴饌之盛。。
青雲子因聞得此酒清香甘冽,異乎尋常,又不禁相問。警幻道:“此酒以百花之蕊,萬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釀成,因名為‘萬豔同杯’。”青雲子稱賞不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