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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故人歸(12)

  第一百一十七章故人歸(12)


  空氣中充滿腥甜的血氣。


  順溪河的河水微紅,河邊土地浸滿鮮血,濕噠噠地召喚著空中的細雨。


  雲淩修愣站在原地,仿若一尊石像。


  不遠處躺著一個斷了條胳膊和一條腿的血人,早已沒有生息。


  褚沫和蕁芏趕到此處,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鮮血淋漓的景象。


  “淩修!”


  褚沫心下一沉,朝他喚道,那人卻毫無回應。


  蕁芏一眼認出倒地的血人正是程天一,立馬奔過去將他扶在懷裏,滿臉不可置信。


  “師師兄”


  蕁芏伸出小小的手,輕輕推了推躺在地上的程天一,那般輕緩,仿若生怕弄痛了他一般。


  “師兄你疼嗎?”


  而那個早已了無生息的人,渾身上下裹滿鮮血和傷口,甚至右腿也不知所蹤,斷處的血顯然已經流幹了。


  蕁芏唇角輕顫,淚珠滾滾而下,焦急地喚道。


  “師兄你你應我一下呀”


  然而那人仍舊毫無反應。


  忽然,蕁芏瘋狂地擦著程天一臉上的血跡,想要找到一塊完好的肌膚,卻無果。心口處襲來生生撕裂的痛感,小女孩擦著擦著,猛的趴到程天一的胸口,嚎啕大哭。


  那哀鳴驚擾了雲淩修,怔愣在原地的他忽然身形微動。黑霧四起,一隻魔爪直衝蕁芏,裹挾著濃濃殺意。


  魑燼珠劇烈震動,竟發出黑色的光芒。


  褚沫來不及多想,抱琴而起,拂袖間,彈出陣陣清心的琴音,擋住這致命的一擊。


  襲擊被阻,雲淩修扭頭望去。一位身著冰藍色長裙的少女正站在不遠處,精致小巧的瓜子臉,螓首蛾眉,容顏精致。


  那雙含煙攏霧的眸子正滿含悲戚地望著自己。


  而那張臉…何其熟悉,似曾相識。


  似乎有一段段模糊的畫麵不斷紮進腦中。雲淩修頭痛欲裂,抱頭蹲地,痛苦萬分地抓著頭發,瘋狂地晃動著腦袋,似乎想將什麽東西從中傾倒而出。


  “淩修!”褚沫見狀,急忙朝他奔來。


  雲淩修痛苦地眯著眼睛,斜首回望,似乎有片刻的迷惘。他的眸中洶湧著暴戾狂躁的凶狠,一掌祭出,直擊褚沫。


  那一掌在最終被主人強行改了方向,雖未命中褚沫,但她深受掌氣波及,登時吐出一口鮮血。


  “走!”


  尚有一絲理智的雲淩修朝著褚沫艱難地低吼了一聲,便被無邊的苦痛拉近了混沌的旋渦。


  褚沫搖了搖頭,毫不遲疑地直直地朝他迎了上去,抱住了他的脖頸。被眼前人溫柔地抱住,雲淩修痛苦地呻吟著,喉間發出陣陣嗚咽聲,似在言語,又似在哭泣。


  褚沫抱著眼前之人,淚如雨下,溫柔地拍了拍他的後背,輕聲安撫。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雲淩修劇烈扭動,骨骼處哢嚓作響,想要逃開褚沫的桎梏。褚沫卻更緊地抱住他,將頭埋在他的脖頸處。


  “我知道你的痛苦…淩修…可我…還需要你啊…”


  “你還記得仰星草嗎?是你給我講的故事。”


  “你很好,你一直都很好。”


  …


  褚沫斷斷續續、絮絮叨叨說起一些瑣事。


  雲淩修忽然平靜了下來,安靜地呆著褚沫懷裏。褚沫鬆了一口氣,抬起頭,剛要跟他說話。


  雲淩修猩紅的右眼低垂,散發出冷酷嗜血的鋒芒。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邪肆的笑意,伸出左手,極快地朝褚沫後背抓刺而去。


  生死一瞬間,一道黑影閃身而過,直直地將褚沫從雲淩修身前拽出!

  來人一裘玄色衣衫,麵罩黑色麵具。他極快地抽出五張咒符,隨手貼至雲淩修身上。那咒符不同於尋常咒符,渾身烏漆麻黑,竟連上邊的紅色符文也線條雜亂,未曾見過。


  他以指尖為筆,憑空亂畫,一道圓形光陣便瞬間現於雲淩修腳下。隨著光陣現形,來人也默念著咒語。不出片刻,雲淩修身子一歪,暈了過去。


  “兀息前輩?”


  褚沫看著那人斜長的眸子,驚訝道。


  兀息點了點頭,解釋道,“我本要去皇城,路經此處,幸好”說話間,兀息的眼角輕輕掃過不遠處的亡者,眼眸深處似乎閃現出稍縱即逝的波動,沉道。


  “幸好!來來得及時”


  雨仍舊不停,淅淅瀝瀝地打在眾人身上。蕁芏細細的嗚咽聲不斷地穿過空濛的水霧傳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淒涼悲戚之感。


  天氣昏沉。細雨迷蒙。


  兩人相顧無言。


  “他沒事。”


  兀息沉了沉眸子,望著臉色慘白的褚沫,安慰道。


  得到保證,褚沫渾身脫力般滑坐於地,片刻,才緩緩挪動身子,將雲淩修抱在懷裏,眼角淌下兩行清淚,喃喃道,“沒事了…沒事了…”


  “沒事了…淩修…”


  ……


  兀息言明雲淩修氣急攻心,險些入魔,因而身體虛弱,昏睡幾日便好。褚沫這才放下心來。


  三人埋掉程天一,誰也沒有講話,皆呆呆地跪在那塊墓碑前,無言。


  “你們知道嗎?”蕁芏看著麵前的墓碑,雙目無神,“師兄一直是寺廟內的神話。”


  “小時候,僅有幾個阿姆,總有外人欺負廟內的孩童。不是偷我們僅有的吃食,便是騷擾阿姆。孩子們那麽小,誰都不敢多說話。”蕁芏回憶起過去,笑了起來,“可隻有師兄,那麽瘦弱,卻那麽勇敢。即便每次被壞人揍得鼻青臉腫,卻從未退縮過!”


  “後來啊,師兄便天天鍛煉自己,想要保護我們。”蕁芏抹了抹眼角不自覺淌下的淚,“後來他真的做到了,一舉打敗那些壞蛋,他們呀,再也不敢來欺負我們了!”


  “其實,他也不過隻比我們大幾歲而已,卻總是盡可能地寵著我們,想要給我們最好的。每次打敗壞蛋,師兄便更加努力鍛煉,還會到城內的武館打拳掙銀兩。”


  “那個時候,他總是渾身淤青地回來,卻總是笑著掏出各種好吃的好玩的。他從來不說苦,或是疼。因為他知道,廟裏的生計全都仰仗著他呢!但我明白,打拳嘛,哪有不受傷的。師兄總是疼得半夜睡不著,卻一點也舍不得給自己買藥。”


  蕁芏越說越亂,可兀息和褚沫仍舊認認真真地聽著,“那時候,每次去接師兄打拳回來,他都會帶我去膳坊,為我點一碗素麵。”


  “那時候我嘴饞,總是吵著要吃臊子麵。心裏以為師兄是神,什麽都可以辦到,卻未注意到師兄隻為我點了素麵!他累了一天,舍不得給自己點一碗!”蕁芏滿臉自責,痛哭起來。


  褚沫靜靜地將她攬進了懷裏,蕁芏靠著她抽抽噎噎地說了往事。


  “師兄並不是故意要拋開大家的!那個時候,師兄為了我與別人爭執,卻遇高手,險些被挑斷手腳筋,幸好師父路過,救下了他。我們這才一同拜入師父門下修行。”


  “可師兄卻總是自責,之後未為阿姆分擔。”


  蕁芏仰起頭,看著飄著細雨的天空,眼淚怎麽也止不住。


  “褚姐姐,你知道嗎?”


  “曾有人和我說過,若是一直期盼之事忽然一一實現,便是到了要付出極大代價的時刻了。是離別,是殘酷。”


  “可我不想要離別…”


  小女孩淚眼朦朧,哀痛萬分,“我想要師兄!”


  “我再也不貪嘴吃膳坊的臊子麵了,也不要過屬於自己的生日了!”


  “我都不要了,可不可以換師兄回來!”


  “我都不要了……”


  ……


  聽到這兒,兀息忽然背過身去,聳動了幾下肩膀。


  褚沫的淚也從臉上緩緩滑落,她拍了拍蕁芏的腦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


  三人將雲淩修帶回了流雲客棧安置,一同回到清禪寺與阿姆等人告別。


  孩子們一直未見程天一,又首次見兀息,內心十分稀奇,便圍著他細細詢問,“麵具哥哥…天一哥哥怎麽又沒有回來啊?”


  兀息溫柔地蹲下身,輕聲道,“天一哥哥被派去打蘊魔,拯救蒼生了。”


  “哇!”孩子們興高采烈地拍著手歡呼,極為崇敬地讚歎,“我就知道,天一哥哥最厲害了!是大英雄!”


  更是有孩子極為鄭重地宣布,“我們以後也要做天一哥哥這樣的英雄!”


  “好!”兀息溫柔地回答孩子的問題。


  蕁芏看著不遠處的阿姆,唇角輕輕顫抖,卻說不出一個字

  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一直等他回來。”阿姆清瘦的臉上緩緩淌下兩行清淚,強笑道,“沒想到,一別多年,他終於歸來,卻以這樣的方式留了下來。”


  阿姆撐著門框,穩住身形,喃喃念叨,“故人歸來不見君,但見亡靈回故裏。”


  故人歸,歸亡靈。


  不見君來但見君。


  孩子們不懂阿姆話語中的意思,隻以為程天一神勇無比,內心崇敬萬分,互相歡呼著打打鬧鬧,快樂得不像話。


  阿姆看著這些快樂的孩子,臉上露出微笑,眸中的淚卻愈發深重,“阿程一直都是個優秀的孩子,無論如何,他都會保護大家的。”


  “他,一直是我們心中的英雄!”


  兀息低頭不語,麵具下斜長的眼眸中卻緩緩淌下淚水,他緊咬牙,轉身正欲離去,卻被一個小孩拉住了衣角。


  是小浩。


  他眼神純真澄澈,極為認真地問,“麵具哥哥,那個小孩平安回家了嗎?”


  “啊?”兀息愣住。


  “就是河邊的小孩呀。”小浩認真地比劃,“他殘了腿,天一哥哥說要送他回家。”


  小小的孩子什麽都不明白,卻認真地皺起眉頭,自顧自地琢磨著,喃喃自語道,“是不是他的家太遠了,所以天一哥哥送他回家後沒來得及回來,便去執行任務了?”。


  “是啊!”兀息瞬間明白過來,輕道,“那個小孩的家太遠太遠了,要走很遠很遠的路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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