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知風雨(1)
第六十九章知風雨(1)
賀誠並未因為這話而放鬆警惕,而是伸手摸了摸那人恭敬遞上的湯缽。那陶瓷所作的湯缽正散發著濃烈的熱度,顯然是剛出鍋不久。
審視的眼光一刻不停,強大的威壓從頭籠罩。
麵前的淺褐色長衫男子卻始終保持著恭敬呈吃食的姿勢,從容淡定,倒是讓賀誠一時之間拿捏不準。
但,與魔族私通,乃是重責。一旦消息走漏,定會聲名狼藉,那賀府費心所經營的一切,都會被整個蒼垠大陸的流言和攻擊所擊碎。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想到這裏,賀誠眸中殺意畢現,猛地揚起左掌,朝麵前的淺褐色長衫男子襲去。出其不意的攻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連出三掌,直擊胸口!
呈盤跌落,湯水四濺,淺褐色長衫的男子瞬間倒地,吐血不止。這樣重的傷勢,他卻仍舊立馬爬起來,恭恭敬敬地伏地,朝賀誠磕了三個頭,語氣裏未帶絲毫怨怒,真摯而誠懇,“家主,賀翊本就為主母所救,自小便跟在您身邊,長在這賀府之中。這條命,早就是賀府的了。”
賀誠見眼前之人並未問及被下殺手的緣由,便知此人已聽到之前的對話。賀誠閉目,右手蘊滿靈力,殺意已決。
“既然您此刻想要收回,弟子毫無怨言,隻求您……”
這名叫作賀翊的淺褐色長衫男子此時竟是熱淚盈眶,邊說邊摸索著懷裏,顫顫地從中掏出一方手帕。
那方手帕呈雲白色澤,上繡一個雲騰圖案,右下角顯然用金線勾勒出一個“星”字。看樣子,已有些年歲,但這方手帕卻被保存得極為完好,顯然它的主人是用了些心思的。
“隻求您……”賀翊雙手捧著那方手帕,滿臉虔誠,淚如雨下,“將這方手帕與弟子葬在一起……主母對弟子有再造、養育之恩,隻求來世再報!”
聞言,賀誠睜眼,待看到那方手帕之時,眸中震動不已,陰鷙的眼神緩緩褪去,染上些許柔情。原本蓄滿靈力準備痛下殺手的左掌,也緩緩垂了下去。
他的喉結上下聳動,麵色微緩。
耳邊似乎傳來那如銀鈴般嬌俏的聲音,“你看,這孩子,長得多俊雅啊!以後,我們的孩子也應如這般可愛吧!”
那個夢裏時常出現的熟悉的身影,正蹲在一個哭花臉的孩子跟前,溫柔地摸了摸那孩子的臉,安慰道,“別哭啦~”
隨後,思索片刻,沉吟道,“徐氏慘遭滅門,如今隻剩你一根獨苗,往後便重新開始吧。你可願跟在我身邊?”
見那孩子點頭,那身影似乎笑了起來,“如此,你便叫‘賀翊’吧。願你今後,有新的起點和開始。”
隨後,那身影轉身。
那張明豔的臉愈發清晰,似盛滿星光的眸子裏滿含笑意,衝他溫柔地彎了眼眸,“阿誠……”
她喚他,“小翊便是我們第一個孩子啦~今後他長大了,定會好好助你。”
賀誠喉頭發緊,不自覺地濕了眼眸邊角。那時,他怎麽回答的呢?他說好。可這麽多年過去了,自她去後,他從未關愛過這個孩子。
看著麵前跪得恭恭敬敬的年輕男子,賀誠頭一次細細地打量他。他在府裏多年,做事向來謹慎、恪守本分,謹記著自己的身份,態度卑謙、性情溫和,從未給他惹過任何麻煩。
他不覺心軟了。
朝跪在地上的男子輕輕道,“起來吧!”
賀翊如蒙大赦,緩緩從地上站起,小心翼翼地將手帕疊好,收進懷裏。一舉一動,竟不卑不亢。
賀誠愈發滿意,笑道,“方才,本是在考驗於你!你在府裏多年,一直恪守本分,本王自是信得過的!如今,你可願來本王身邊,助本王一臂之力?”
“家主!”賀翊聞言,感激涕零,立馬跪拜在地,“弟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
待行出那方書房之地,雷雨已停,初秋的深夜一片寂靜。被洗刷過後的夜空澄淨高遠,愈發空明疏朗。
也許,明日又是一個大晴天。
天地萬物之景,似毫無變化。明日,又是新的開始。
可魔鬼,已經來過了……
賀翊捏著一把無人發覺的冷汗,端著滿是瓷碗碎片的呈盤,走過花園,正準備行上長廊,前去後廚,迎麵便撞上了棕色長衫的年輕男子。
那男子長相斯文,瘦弱白淨,一副書卷氣的模樣。若是不知曉其品性之人,定要為其斯文的外表所欺騙,可賀翊知曉,這並不是善茬,當下極為恭敬地行了一禮,“二公子!”
這棕色長衫的男子正是賀予。
“唷……這麽晚還在外麵遊蕩啊!”果不其然,賀予一見他便快步行了過來,斯文白淨的臉上瞬間湧上些許譏諷,“去幹嘛了?”
“閑來無事,便去後廚看了看。”賀翊退避到一邊,讓出主路,低頭道。
“你倒是清閑!”賀予冷笑了兩聲,朝前行去。
賀翊聞到他身上傳來了極淺極淡的白玉蘭酒香,當下頓了一下腳步。不料這一頓,賀予卻忽然轉頭,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怎麽回事?今日行禮不用跪禮嗎?”
弟子之間行禮,本就無需跪拜。連賀府嫡長子——皇族聖上欽點的世子——賀雲,也未要求同門弟子行跪禮。這賀予,顯然是在故意刁難。
不過知曉他一向如此,賀翊也未意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當下屈膝,將呈盤放置於地麵,伏地恭敬地跪拜在地,“二公子好!”
禮數周全,本已無刺可挑。
可賀予忽然一腳踩上賀翊的肩頭,極為囂張道,“本公子現在很不好!你先幫本公子把鞋擦幹淨!”
如此故意的欺侮,便是賀翊這般言行謹慎之人也難忍怒氣,當下淡道,“賀二公子,請自重!”
“怎麽?不願意?”賀予踩住賀翊肩頭的腳愈發用力,滿臉不屑,“你還真把自己當賀家人了?要不是當年,雲星那個賤人將你帶回了賀家,你早死了!狗東西!”
“侮辱主母,乃是重罰!”賀翊皺起眉頭,咬牙道。
“哦?我就侮辱了,怎麽了?雲星都死了多少年了?還占著主母的位置不放!一個死人而已!”賀予一腳將賀翊踩倒在地,滿臉猙獰。
“隔牆有耳!世上哪有不漏風的牆呢?”那股淡淡的白玉蘭酒香縈繞在鼻尖,賀翊心下有了計較,意有所指道。
“怎麽?難不成,你要去我爹麵前告發我?”賀予仰頭狂笑,用腳尖碾了碾賀翊的肩頭,“你覺得……他是信你,還是信我?嗯?”
賀予此番言辭雖囂張跋扈,卻並未再行辱罵賀府主母。賀翊意外地皺起眉頭,故意試探道,“聽聞三公子已順利進入‘鴻’,真是年少有為!”
聞言,賀予拿開了踩在賀翊肩頭的腳,嗤笑兩聲,“運氣而已,有什麽好炫耀的!不過是哥哥死了,趕著去送死罷了!”
若是往常,賀予定要將賀雲、賀罄、雲星大罵三百遍,今日卻……
賀翊狐疑地看著麵前的賀予,眯了眯眼。
對方卻斜睨了他一眼,冷哼兩聲,“本公子今日忙,便放過你!”隨後,便轉身大步走去。
賀翊伏在原地,盯著那個背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夜色中,扯出了一抹譏諷而冰冷的笑。
你……到底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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