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連奚和捩臣下樓時, 正是日暮西山,晚霞滿天。
天色漸暗,街邊的感光路燈一盞盞亮起。
連奚低頭看向手裏的白無常證, 不知是否是幻覺,在黑無常把撕掉的當月鬼差業績排行榜那幾頁粘回去後,他莫名覺得封皮上的“無常證”三個宋體大字,變得鮮活生動許多, 整個無常作業簿也瞬間多了一層淡淡的逼格――
以前能賣五毛錢,現在漲價成一塊了。
簡直是劃時代的進步。
蘇城的兩位黑白無常總是淩晨十二點出門捉鬼, 這不是因為鬼隻有晚上會出現,而是因為連奚晚上八點直播, 十二點下播。
但是今天, 他請假了。
不為別的,就為當個好鬼差。
連奚認真地看向捩臣:“黑無常大人, 所以我們現在該去哪兒捉鬼?”連奚略加思索,提出一個非常靠譜的建議:“昨天我們去的是高新區, 前天我們去了烏鎮, 不如今天, 我們去蘇城底下幾個縣級市看看?”
黃金……咳不是,鬼, 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每個地方每天都有死人, 但流連陽間、沒自動投胎的鬼不多。
萬事都講究一個可持續發展, 這一個多月來,連奚二人都逛遍了蘇城大大小小的地方。這要再找,大概得去下麵的縣級市了。
卻見黑無常大人輕輕搖首:“不用。”
連奚:“?”
捩臣翻開自己的黑無常證, 手指輕輕往業績排行榜上一點。
“乾坤有道,地獄無門!”
“現!”
下一秒, 隻見一束細微的金光穿破紙頁,飛躍空中。金色的細光大約隻有人頭發絲粗細,哪怕現在天色昏暗,不仔細瞧也根本發現不了。這細線直直指向南方,捩臣滿意地點頭,道:“走吧,跟著它,它指著的地方有鬼。”
連奚看得目瞪口呆。
兩人走了一會兒。
連奚:“黑無常大人,無常證還有這個功能?我以前怎麽不知道。”
捩臣:“你的無常證之前不完整。”
連奚:“……那上個月我們捉鬼找鬼的時候,你怎麽不用這個功能。”
捩臣:“我用了啊。”
連奚:“?”那我怎麽沒看到!
捩臣掃了他一眼:“你還在考察期。”
言下之意:曠工十幾年不幹事,誰知道你是個什麽偷懶罷工的白無常,藏著掖著先不讓你知道,等過了試用期再說。
連奚無語至極。
然而過了片刻,連奚突然想起一件事:“那一個月前,我們在街上碰到,您說您抓了五個鬼,我抓了兩個鬼的那次?”
捩總淡定地收回視線,大步向前。
連奚:“……”
我就說幾個小時你怎麽可能找到那麽多孤魂野鬼,這還是人嗎,作弊!
而且你作弊就算了,你還炫耀!你還鄙視我!
可恥!
心裏吐槽了一通,等到黑無常大人淡漠地喊了句“喂”,連奚突然止住罵聲。
兩人四目相對。
捩臣挑眉:又罵我?
連奚微笑:黑無常大人法力無邊,賽過天仙。
有了正版無常證的地圖導航,半個小時後,兩人就成功收服一隻鬼。
因為是兩人一起收的鬼,所以兩張無常證上都浮現出鬼魂名字,但業績隻能算一份。
連奚翻開業績排行榜,他皺起眉頭:“這隻鬼,隻價值五十積分。”
今天第一個收服的孤魂野鬼,是一個跳樓自殺的程序員。明明已經跳樓死了,他還不知道自己已死的事實,頂著一頭稀疏的頭發,戴著眼鏡,一直重複跑上樓、跳下樓,再跑上樓、再跳下樓的過程,嘴裏還不停嘀咕:“@#$!@#$!……”
內容連奚沒聽懂,估計是一些亂七八糟的代碼。
連奚望向捩臣:“黑無常大人,我以前一直沒注意過每隻鬼的積分問題。”捉鬼隻是為了混黑無常的好感度,蹭他一點金光,誰去管什麽積分不積分的事,再說了當時連奚的業績排行榜被撕了,鬼知道每次收鬼漲了多少金光。他想了想,問道:“每次收鬼,無論什麽情況,都是隻漲五十積分嗎?”
捩臣目光深沉,慢慢放遠。
有情況?連奚再問:“難道說,每隻鬼給的積分都不一樣。”
捩臣聲音平靜:“這個問題。”
連奚:“嗯?”
捩臣:“你可以自己探索一下。”
連奚:“?”
捩臣:“是不一樣的,但是,沒有規律。有時候多,有時候少。”頓了頓,黑無常大人特意看似隨口地補充了一句:“我不怎麽看,所以不大清楚。”
咦?你不是一天24小時抱著無常證,每天翻個不停嗎?
以前連奚不懂黑無常每天看無常證幹什麽,能到上麵有花?現在他明白了,黑無常哪是在看無常證啊,人家是在看上麵的業績排行榜!
不過沒在這個話題上再多想,連奚恍然大悟:明白了,和金光紅光那兩個小妖精一樣,做好事未必有金光,幹壞事也不一定來金光。
然而,連奚思索片刻,卻道:“這個積分一定有某種規律。”
捩臣的眼神刷的掃過來,難掩驚色:你這就知道了?
俊秀清雅的黑發年輕人用手摩挲下巴,分析道:“首先,業績排行榜上一共有25個城市,除了滬城是直轄市外,其他都是嚴格按照地級市標準劃分的。江浙滬地區,二十五市,雖說肯定各有不同,但差距也一定不大,不是說經濟差距,而是說每天的去世人數,可能滬城人口多,每天去世的人也會多點。所以滬城鬼差排行第三。”
連奚靜靜道:“這個世界上最不公平的是人的出生,最公平的可能就是人的死亡了。隻要把樣本放大,放大到有幾百萬人口的一個城市,除非天災**,他們每天死亡人數的差距絕對不大。可是,”連奚翻開無常證,指著排行第一的溫州鬼差:“32752點積分。而我們,”他的手指嘩啦啦往下:“1943點積分。相差整整十五個無錫!”
捩臣眯起雙眼:“你的意思是。”
連奚收起無常證:“他們肯定作弊了,至少說,有什麽特殊的攢業績技巧。”
開玩笑,金子,咳不是,業績又不是做生意。
溫州人生意做得好全國皆知,可沒道理連溫州鬼差的業績也多啊!
連奚和捩臣兩人每天起早貪黑,勤勤懇懇出門捉鬼,可謂一天都沒落下,但辛苦工作大半個月,才攢到1943積分。這還美滋滋的,結果一抬頭看看人家――
哐,三萬!
連奚:“就算現在我的白無常證也可以指引金光,我和你分頭去抓鬼。那我們兩人的業績應該會比現在多出1-2倍,達到六七千,可這也怎麽也到不了三萬啊。”
六七千和三萬,這是質的差別。
憑什麽大家每天死的人都差不多,每天可以送去投胎的孤魂野鬼也差不多,你們溫州鬼差就業績是人家四五倍?
總不能說溫州每天死的人比蘇城多四五倍吧,那還不天下大亂,瞞都瞞不住。
“有貓膩,絕對有貓膩。”連奚憤憤心想,不解決這個貓膩,他這輩子都別想月入百萬!
捩臣:“可能和指引金光有關。”
連奚刷的抬頭看他。
捩臣:“這根金光,時粗時細,每次當它粗了,獲得的積分就會多點。細的時候,就少點。”
你不是從來不觀察積分的嗎?連奚在心裏奇怪了下,接著道:“那一次性可以使用幾根線?”
捩臣:“兩根?”
事不宜遲,兩人各自翻開自己的無常證。
“乾坤有道,地獄無門!”
“現!”
下一秒,兩道金光嗖的射出無常證,一南一北,飛向兩方。
按理說,現在該兵分兩路,兩人各自追一束金光。但明亮的路燈下,連奚和捩臣齊齊噤了聲,蘇城黑白無常不約而同地睜大雙眼,愕然地看著那一道從連奚的白無常證中飛出去的金光。
這道金光……
竟有嬰兒手臂粗!
黑無常證上的那絲金光和這相比,簡直蚍蜉撼大樹!
這還用選?
連奚:“我們一起去?”
捩臣:“走。”
兩人沒有遲疑,直接打了輛車,追隨金光腳步出發。
連奚本來以為溫州鬼差、包括鹽城鬼差都在作弊,找到了什麽特殊的攢業績技巧,但現在看來,或許還有一種可能:人家天生歐皇,隨隨便便每次都能抽到這麽粗的SSR級指引金光。
不過……
連奚低頭觀察無常證。
這個指引金光,真的隻是完全隨機的麽?
***
出租車在機場高速上快速地開著。
他們行駛的方向,正是位於蘇城北邊的碩放機場。
碩放機場是蘇省南部最大的民用機場,全稱蘇南碩放機場,坐落於無錫南部的碩放鎮。但這座機場離蘇城很近,隻有二十多公裏。
連奚本來以為這道金光隻是指向碩放機場的方向,並沒有真正穿過蘇城和無錫的交界線。卻沒想到,車子越開越往北,連奚打開手機地圖一直在導航,於是便眼睜睜看著那道金光直直地穿過了兩城交界線,然後……來到了無錫地界!
連奚:“……”
捩總當然不知道連奚此刻在想什麽,他也不清楚自己已經離開蘇城,到了無錫。
隻是剛進入無錫地界,金光便倏地消散,但還好沒有讓他們兩眼一抹黑,金光消失前,指向了兩城交界處。
那是位於無錫地界的一座小村莊。
司機師傅用地道的吳語道:“往這個裏頭開?都要進村子啦。”
連奚:“沒事,您在村口給我們放下就行。”
司機:“好的伐。”
很快,車子停在金光指引盡頭的村莊路口。
連奚二人下了車,師傅收了錢,車頭一調,又開回蘇城。
冷峻挺拔的男人下了車,看著眼前這片小村莊,眉頭微皺。
金光沒了,怎麽找?
捩總還是第一次碰到金光沒找到鬼,就先直接消失的情況。
捩臣隨意往前走了走,忽然,他回過頭,輕挑一眉:“嗯?”
隻見連奚還站在原地。
默了默,連奚:“我想我大概知道為什麽金光突然沒了……”
捩臣:“為什麽?”
連奚:“因為咱們現在踩得是無錫的土地。”
捩臣:“所以?”
連奚深吸一口氣:“所以……這個應該算是無錫鬼差的業績?”
黑無常這才反應過來。
連奚提醒道:“要不還是算了吧。”連奚記得之前黑無常嚴詞訓斥自己的模樣,不要欺淩弱小,超過倒數第二有什麽意義,鼠目寸光!目標要放遠一點的,弄死第一。
可是這個金光真的好粗啊……
下一秒,黑無常大人輕哼一聲,俊美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浮動:“你怎麽知道這裏是隔壁鬼差的地盤?”
連奚:“啊?哦,我用手機導航看到的,上麵有地圖。額,這個月您領下業績工資,我也給您買個手機。”
黑無常大人看向連奚的手機:“它黑了。”
連奚低頭一看:“自動鎖屏了。”
說著,連奚還沒來得及開啟鎖屏,隻聽黑無常大人冷峻而堅定的聲音順著涼爽的夜風,輕飄飄地傳過來:“它壞了。”
連奚動作一頓。
遼闊碧綠的田野間,蘇城的黑白無常相視互望。
連奚笑了:“你說的對,它壞了。”
啪嗒,手機關機,扔進口袋。
無錫?
什麽無錫?
你別瞎說!
夜色襲人,蒼穹漆黑,籠蓋四方。
田野間傳來一陣陣晚夏的蛙鳴,早秋夜晚涼風簌簌,吹拂起黑無常的衣角和白無常額前的頭發。
農村的夜晚和城市截然不同,大地大片大片都是黑色,隻有一排排農莊閃爍著燈。
想要在這樣的地方找尋一個沒有投胎的孤魂野鬼,連奚原以為很難,沒想到才走了一排農莊,就聽到一陣震耳欲聾的哀樂聲。
他心中一凜,順著那音樂傳來的方向看去。
隻見一戶農家門前,矗立著一個個巨大的白色花圈,花圈的中間是一個觸目驚心的黑色“奠”字。
音響裏放著刺耳的哀樂,親朋好友們聚坐一堂,哭聲不斷。
“爸,你就這麽走了,你讓我們怎麽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