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清晨,小矮子室友去上課。
昨天晚上在派出所折騰到淩晨三點,等兩人到家洗漱上床,已經四點多。連奚有生物鍾,八點準時就醒了,隻睡了不到四個小時。
蘇驕:“連奚,我走啦。”
廚房裏正在煮泡麵的青年抬眸看了玄關裏的室友一眼,輕輕嗯了聲。
哢噠一聲,大門合上。
空蕩蕩的房子裏又隻剩下一個人。
煮完泡麵,找到手機支架,在視頻網站上找了個解說電影的up主。連奚一邊吃麵,一邊看視頻。十分鍾的短視頻看完,麵也正好吃完。
連奚打了個哈欠,走向臥室。
今天早晨起來,蘇驕提了一次流浪的事,但兩人沒再多說。
或許是蘇驕看出來連奚不想再管這事了,就沒聊下去。
這世上可憐可悲的事太多,每一秒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死亡。真要管,誰管得過來?
連奚從來不會主動插手鬼的事。
人活世上,各有宿命。
他住在風扇廠一年,半年前陳建軍的鬼魂突然出現在隔壁,他難道不知道?
他當然知道。
隻是不去看,不去聽,不去問。
和他沒有關係。
他沒有虧欠陳建軍什麽,他隻是個普普通通掙紮在溫飽線上的18000線小主播。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陳建軍突然來到他家,發生了那樣的事,或許直到他搬出風扇廠,宿舍樓被拆遷,他都不會和陳建軍多說一個字,也不會陰差陽錯地幫他找出二十三年前慘案的殺人凶手。
流浪如今生死未卜。
但誰又知道,這未必就不是他早已注定好的死期?
連奚想了想,輕輕歎了口氣。
還是不夠親近。
如果是李大叔丟了一魄,哪怕報警被警|察懷疑,他也一定要找回那一魄。人都是自私的,他和流浪並不熟悉,甚至兩人之前相處也不愉快。能想的法子都想過了,事已至此,連奚覺得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了。
一邊想著,連奚一邊走向臥室。然而就在他走進臥室的下一刻,忽然,門響了。
連奚一愣,走過去開門:“是有東西忘了沒拿……”
聲音戛然而止。
門外的鬼看著他,歪頭一笑:“嘿嘿,簽約嗎?”
門內的人嘴角一抽:“……”
……
他特麽能不能放過我啊!!!
沒錯,門外站著的正是流浪的鬼魂!
穿著西裝、臉色蒼白的男鬼,如果不看他額頭上血淋淋的傷口,完全看不出是個鬼。
連奚徹底沒脾氣了,直接一個電話,把室友叫了回來。
蘇驕一回家:“艸?!”
他的目光在連奚和流浪身上轉了半天,最後看向連奚,目露懷疑:“你到底欠了他多少錢,死也不肯放過你?”
連奚:“……”
“我和他一點都不熟!”
蘇驕點點頭,滿臉“行吧你說什麽都對”。
連奚:“……”
蘇驕想了想,問流浪:“現在咱們也幫不了你,你自己家住哪兒,有什麽家人,你知道嗎?”
流浪看了蘇驕一眼,又看向連奚,陰惻惻地笑:“簽約嗎?”
連奚:“……”
蘇驕:“我看你這情況,十有**是不小心撞傷了頭,魂體震蕩,導致一魄被撞出了肉身,流離失所。你這一魄再不回去,就危險了。”
流浪:“嘿嘿,簽約嗎?”
蘇驕:“魂魄離體七七四十九個時辰後,你就真死了。你的本體到底在哪兒,你自個兒能找到嗎?”
流浪:“嘿嘿嘿,簽約嗎?”
連奚:“……”
蘇驕:“……”
蘇驕:“你還敢說你和他不熟?!”
連奚:“?!!!”
我特麽是真的不熟!!!
這次連奚是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無論怎麽和流浪說話,他都隻會重複那一句,要連奚和他簽約!
蘇驕徹底沒了法子。
比起連奚,他更想救人,但問題是他也束手無策。蘇驕小聲嘀咕:“要是師叔在肯定沒毛病……”
連奚眉頭一挑:“那喊你師叔過來?”
蘇驕立刻垮了臉:“我師叔閉關了,找不到啊!”
連奚:“你們天師就沒個互相的聯係方式?多找幾個你的天師朋友來?”
蘇驕無語道:“你當寫小說啊,還天師,還朋友。咱們玄修都是各管各的,各修各道。我從小到大就見過一個玄修,我師叔!哦對,算上你,你是第二個。”頓了頓,他摸著下巴,“不過好奇怪,按理說蘇城有魂魄大白天就在路上亂轉,還是個生魂,當地的黑白無常應該早就發現,甚至把這一魄送回去了。怎麽會一直沒動靜。”
連奚想了想:“事情太多,忙不過來?”
蘇驕:“你有看到蘇城最近出現特別多的鬼嗎?”
思索片刻,連奚道:“那他們可能沒注意到?”
蘇驕一臉你在逗我:“哈?你知道你們蘇城的黑白無常有多恐怖嘛?”
連奚:“額,多恐怖?”
蘇驕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老恐怖了好吧!你們蘇城名聲有多臭,你自己心裏沒點B數?華夏蘇城,臭不可聞!”
連奚:“……”
你才臭!你全家都臭!
蘇驕:“別的地方的黑白無常都還是正常人,玄修到他們的地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你們蘇城,名聲老臭了!那倆家夥就是瘋子!誰都不許進蘇城,要是進來,就是跟他們搶飯碗,要打人的!問題是這倆家夥實力還賊強,比其他黑白無常強了一個檔次!我師叔曾經來蘇城旅遊,大巴車還沒進來,就被那倆家夥盯上了,差點釀成‘大巴車墜毀高速’慘案!”
連奚:“額,有這麽嚴重?”
蘇驕:“比這嚴重的多了去了!而且你們蘇城的那倆家夥,不僅對玄修狠,對同行鬼差也狠!玄修不能進蘇城,外地黑白無常也不能進,一進就要打架!”
連奚默了默:“地盤意識這麽強?”
蘇驕咳嗽了一聲,他左右看了看,確定不可能從哪兒冒出個黑白無常,這才湊到連奚耳邊,悄咪咪道:“我師叔說,因為他倆是倆死兔子。”
連奚驚訝道:“兔子死了也能當鬼差?”
蘇驕擠眉弄眼:“那個,那個兔子。”
“哪個兔子?”
“就那個啊~”
連奚:“哪個啊?”
蘇驕:“倆死基佬!!!”
連奚:“……”
一旁不停傻笑的流浪:“嘿嘿,簽約嗎?”
……
到這個時候,連奚腦子一轉,昨天吃到一半的瓜終於連上了!
之前蘇驕說,蘇城是個鬼地方,他考上蘇城大學的研究生後可害怕了,怕碰到“那兩個家夥”。現在看來,他怕的就是來到蘇城,碰到蘇城的黑白無常!
當年蘇驕的師叔來蘇城旅遊,都差點被弄死。現在蘇驕來上學,一住就是三年,他膽戰心驚也是理所當然。
不過……
連奚:“蘇城的黑白無常如果實力很強,強到……咳,威名遠揚的話,他們不可能沒發現有人魂魄離體了。”
蘇驕:“你說得有道理。所以……”
連奚:“所以?”
蘇驕點點頭,一臉認真:“所以我猜他們是死了。”
連奚:“……”
蘇驕雙手合十:“希望他倆沒事。”
掃了滿臉幸災樂禍的矮子室友一眼,連奚淡淡道:“老希望工程了。”
蘇驕:“誒嘿。”
隨便亂扯了一通後,兩人的話題還是回到流浪身上。
蘇驕直接道:“我是沒辦法了。除非找到他的本體,我還可能有辦法。”
連奚思索半晌,道:“我或許可以試試。”
“啥?怎麽試?”
微微晃動手臂,連奚抬起左手,露出了那條係在手腕上的紅色細線和上麵的青銅鈴鐺。
“這麽試。”
***
下午三點,蘇城園區。
某高級公寓的頂層複式樓裏,染著黃毛的年輕主播正收行李,準備離開。
通往園區的某高架橋上,兩個老警|察一邊閑聊,一邊開車前往今天淩晨他們曾去過的地方。
而另一邊,隔了一整片景獨湖的某小區裏。
燦爛的陽光從客廳窗戶照射入內,照亮了坐在沙發上漸漸變得虛散的魂魄,和站在他麵前,一步步走近的兩個年輕人。
蘇驕頗為猶豫:“弄死了怎麽辦。”
連奚神色平靜,語氣淡定:“死馬當活馬醫。”
流浪一臉傻笑:“嘿嘿,簽約嗎?”
連奚瞥了他一眼,伸出左手。
隻見那隻白皙削瘦的手腕上,係著一顆古樸老舊的青銅鈴鐺。它不晃不動,乍一看似乎不起眼,但隻要注意了,便無法將視線從它身上移開。僅是注視,便覺神清氣明,天庭開闊,鬱結於心的諸多結症,也疏散許多。
換言之。
心,靜了。
右手緩緩按在了鈴鐺上。
連奚抬目看向麵前失魂落魄的靈魂,他輕聲喊出了對方的名字:“流浪。”
言隨口出,手指猛地撥動鈴鐺!
“嗡!”
這一刻,虛幻的鬼魂突然止住傻笑,一旁好奇圍觀的矮子室友也倏地雙目圓睜,在不敢置信的眼神中,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連奚再喊出他的名字:“流浪!”
手撥鈴鐺。
“嗡!”
鬼魂張大嘴巴,眼神中漸有光彩。
矮子室友心神震蕩,卡了整整半年的境界竟在此刻有了鬆動的跡象!
這時,連奚喊出了第三聲:“流浪!”
悠揚綿長的擊鍾聲蔓延深遠,穿過波光粼粼的景獨湖,穿過人來人往的蘇城大道,穿過鋼筋鐵骨的現代森林。
轟!
來到那棟高級公寓的頂層複式樓。
光線昏暗的房間內,黃毛主播已經快收拾好東西,準備走人。
穿著西裝、表情僵硬的男人則坐在書房,他的脖子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扭曲著。他的身體艱難地喘著氣,臉被勒得發紅。
披頭散發的女鬼騎在他的脖子上,雙手死死掐著他的脖子,眼看就要將他的脖子扭斷!
然而就在這一刻!
一道似乎從上古而來的深遠鍾聲,嗡的一下,震開女鬼!
“啊啊啊啊!”女鬼被震到一旁,淒厲慘叫。
男人被這股力道扯得向後一倒,椅子撞落在地。
氫氣正在收拾最後幾件衣服,突然聽到書房裏傳來轟隆巨響,他趕忙跑過去,一邊跑還一邊喊:“浪哥,怎麽了。”
跑到一半,門鈴又突然響了。他正好走到客廳,就先去開了門。
氫氣:“啊?警|察?額,還有什麽事嗎,昨晚上的小偷抓到啦?”
吳隊和老李看了他一眼,又往屋子裏看了看:“徐浪呢。”
氫氣這才想起來:“哦對,浪哥好像在書房摔倒了。”
吳隊目光一凜:“走!”
三人一起走進書房,吳隊目光如鷹,一眼看見倒在地上的徐浪,並看到了他脖子上那發紅發紫的手指掐痕。他立刻走上前,摸了摸徐浪的脈搏,鬆了口氣,轉首對老同事道:“打120。”
氫氣看見這情景,驚嚇道:“這是怎麽了?浪哥沒事吧?”說著,他就要跑上去。
卻被吳隊一把攔下。
吳隊:“這個房子裏現在就隻有你們兩個人是吧?”
氫氣:“額,對。”
吳隊冷笑一聲:“那就走一趟吧!”
氫氣當場嚇傻了:“啊?”
“哢噠”一聲,一副手銬就拷上了他的雙手。
與此同時,隔了一片湖的小區裏。
連奚撥動了三次青銅鈴鐺。
第一響,流浪的鬼魂不再傻笑。
第二響,流浪的鬼魂有了神智。
第三響,流浪的鬼魂突然站了起來,然後,走向大門!
連奚目光一緊:“跟上他!”
三道鍾聲,源遠流長,還在一點點地震蕩蔓延。
它不僅在世間傳蕩,這古樸深沉的鍾聲,還穿透了陰陽兩界的限製,嗡的一聲,傳蕩到了陰間。
但是,沒有人能聽到這鍾聲。
它撫過緩緩流淌的忘川黃泉,無人發現,忘川之水停息了一瞬。
它穿越閻羅十殿,越過十八層地獄。
一路往下。
最終,來到一片虛無之地。
無盡漫長的黑,浸染這片無形無影的空間。
萬物都是無,萬物都是空。
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存在。
這個地方也不應該有任何東西,更不應該有任何生靈。
此時此刻,鍾聲傳蕩到此地,卻激起了一絲微弱的漣漪。
漣漪在無邊的虛無中,一點點消散,即將殆盡。
……忽然。
一隻修長冰冷的手抓住了這片漣漪。
仿佛化為一道指引前進的光亮,手的主人拽住了這片漣漪,順著它,一步步地向上攀爬。他的手骨上流出汩汩黑色的血,卻始終沒有鬆開竭盡全力才抓住的這道光。
尋光而上,破空而行。
終於,在漣漪消散的最後一瞬,他脫離地府,來到陽間!
陰陽兩界轟然激蕩,整個地府都跟著震動了一下。
地府鬼神紛紛出殿。
“怎麽了?”
“如何?”
“發生何事?”
這時,站在奈何橋上看守的一個鬼差看向被亙古不變的忘川黃泉,忽然,驚恐地睜大眼。
“夭壽啦!忘川斷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