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曼陀花葬(一)
過了未時,空中掛著的日頭開始逐漸偏西,氣溫開始緩緩下降。一頂四人小轎停在了宗人府大門前。壓了轎,一名轎夫躬身掀開了轎簾子,蘇沫茶穿著一身常服走了出來,徑直入了大門,衝兩名侍衛亮了十三衙門的腰牌,二人即刻放行。
蘇沫茶剛走了沒幾步,就見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此人正是宗人府的宗令大人福全,也是個官場老油子了。估計是得到下人的稟報,知道十三衙門副總管大人來了,趕忙小跑著過來迎接。
一見麵,福全滿麵春風地作揖道:“喲!這不是蘇副總管嗎?什麽風兒把您老人家吹來了?”蘇沫茶笑了下,道:“我過來看一位朋友。沒想到還驚動了宗令大人,實在抱歉。”福全賠笑道:“副總管大人客氣了。您親自過來,本宗令能不出來迎接嗎?”
又寒暄了幾句,福全道:“不知蘇副總管要看的人是誰?我也好安排一下。”蘇沫茶道:“塞思黑。”福全一驚,麵露難色。蘇沫茶道:“宗令大人請放心,我不會為難你的。見個麵說幾句話就走。”
福全想了想道:“好吧!既然蘇副總管都開口了,福全自然要給您個麵子。”蘇沫茶道了句“多謝”,隨後道:“宗令大人,您事務繁多,還是忙您的去吧。找個人帶我去塞思黑的拘禁之處就行。”福全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奉陪了。你也知道,這個宗人府權力不大,就是管的雜事多。”說著一副焦頭爛額的樣子,衝身後的一名小太監道:“你帶副總管大人去見一下塞思黑。”
那名小太監躬身道:“嗻!”蘇沫茶與福全拱了手,就跟在那小太監身後。穿過幾條回廊,就來到了拘禁皇室重要犯人的地方。隻見是一個個獨立的小院,四麵都修了一丈多高的紅色高牆。又走了百十步,在一座院子前停下了,隻見院門口立著八位持刀的哨崗,一副如臨大敵的架勢。
那小太監上前道:“把門打開!宗令大人有令,帶這位蘇大人入內。”一名哨崗侍衛上前掏出鑰匙開了院門上的大銅鎖,隨即推開了紅漆院門。小太監擺了請的手勢,道:“蘇大人請進,奴才就在外麵候著。”
蘇沫茶徑直走了進去,身後的大門又重新關上了。麵前是一片空曠的去處,再往前是一間房子。可以看見門口立著兩位老太監。
她緩步向前走著,忽而想起了皇上給負責看押九皇子的直隸總督李紱的聖諭:“除下賤飲食外,一切筆、墨、床、帳、書、字、便冰一塊,湯一盞,亦不得給予。除用膳之時,塞思黑須鐵鎖在身、手足拘禁。萬萬不可有絲毫懈怠。否則朕將從重議罪。”如此的嚴旨之下,九皇子隻怕是生不如死。
近日,朝中的諸王大臣議奏塞思黑罪狀二十八款,款款都是殺頭的大罪。內有“行止惡亂,希圖儲位,奪據各處貿易,貪得無厭”等項。皇上已經諭令二十八款大罪頒示中外。蘇沫茶不禁駐足,回頭望了眼這四四方方的院子和四四方方的天空,相信九皇子要在這裏度過自己人生的最後時光了。
她緩步走了上去,衝一名老太監道:“我是來見塞思黑的。”那名老太監推開了門,蘇沫茶走了進去,七八步之外即是一麵鐵柵欄。鐵柵欄裏靠牆的位置打了一個地鋪,上麵鋪滿了稻草。左手邊的牆上有一扇圓形透氣窗,天光從透氣窗裏透了進來,照得整個囚室裏還算亮堂。隻見胤禟手腳都戴著鐵鏈,披頭散發,眼神渙散,空洞無神。
一見她進來,胤禟趕忙從地鋪上一骨碌爬起來,跑向了鐵柵欄邊,帶動著身上的鐵鏈嘩啦啦地響。他望著蘇沫茶,哀求道:“蘇副總管!蘇副總管!麻煩你幫我帶個話給皇上四哥,就說我胤禟知道錯了。過去種種都是我對不起他。求他放過我吧。其實我早就想明白了,萬不該與皇上四哥作對。我多次請求直隸總督李紱代為陳奏折子,可是均遭拒絕。幸好你來了!”
蘇沫茶不禁在心裏笑了出來,都到了這個地步了,這位九皇子還在渴求皇上能夠原諒他讓他繼續享受榮華富貴呢。真是愚蠢到家了。胤禟雙手扒在鐵柵欄上,望著她道:“蘇副總管,你怎麽不說話呢?難道連你也不肯幫我嗎?我知道我以前得罪過你,我向你賠罪。”說著又忙著磕頭作揖。為了活命,堂堂皇子連最後的尊嚴都不要了。
“晚了!一切都晚了!”蘇沫茶低聲道,“九貝子爺,我聽說諸王大臣已經議定你犯了二十八款大罪,款款都是死罪。你想皇上能饒過你嗎?這麽多年來,八爺黨處處算計四爺黨,多次陷皇上於險境之中。你想他能饒得過你嗎?”胤禟愣著神,目光發直。蘇沫茶道:“九貝子爺,換句話說吧。如果你們八爺黨勝利了,大位被你們八爺黨的人坐了。你會放過四爺黨的一幹人嗎?”
胤禟不可否認,一旦八爺黨坐了江山,第一件事就是要徹底根絕四爺黨的勢力。雙方之間勢如水火地鬥了幾十年,那種仇恨已經侵入到了骨子裏。所以一旦得手,一定會首先將對方打入萬劫不複之地,讓對方再也沒有機會翻身。
胤禟泄了氣,癱坐在青磚地上,毫無生氣地道:“那蘇姑娘,你今日來是替皇上傳達旨意的嗎?說吧!罪臣塞思黑恭聆聖諭!”蘇沫茶讚道:“這還有點大義凜然、慷慨赴死的樣子。放心吧,我不是來傳旨的。”胤禟一手撐地站了起來,提了提手上的鎖鏈,又坐回到了地鋪上。
蘇沫茶道:“九爺,我來是有幾個問題想問你。請你務必如實告訴我。”胤禟看了她一眼,木木地道:“都到了這個份兒上了,還有什麽好隱瞞的。你隻管問吧,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蘇沫茶猶豫了一下,吐出了第一個問題:“九爺,你到底有沒有真正愛過我姐姐紫蝶?”
胤禟一驚,反問道:“紫蝶?對了,她現在怎麽樣了?還在天牢裏關著嗎?”蘇沫茶嗬嗬一聲冷笑:“真是莫大的諷刺!她活著的時候,你狠心派人要取她性命。如今她香消玉殞了,你反倒關心起她來了。”
“什麽?小蝶死了?她怎麽死的?”
蘇沫茶杏眼圓睜,厲聲道:“她怎麽死的?她是被你害死的。她那麽喜歡你,而你卻連她最後一麵也不肯見,而且還派人刺殺她。她在萬分絕望的境地下選擇咬舌自盡,含恨離開了這個汙濁的塵世。”胤禟一時無言,低下了頭。
片刻之後,他又抬起了自己的頭,平視著蘇沫茶,說道:“愛過。當初派木壽去天牢之後,我就後悔了。可是你知道我別無選擇。記得初次見她時,她還隻是一個三歲的小女孩,跪坐在地上哭得稀裏嘩啦的。我那時也不過十多歲,被她的哭聲吸引到了。我掀開馬車廂的簾子偷偷瞄了她一眼,心裏就有了一種很奇特的感覺。或許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與她此生注定要互相牽絆了。”
蘇沫茶沿著鐵柵欄,來回踱著步子,聞言沉聲道:“你殺光了她的全家,卻又唯獨把她救走。我想知道是為什麽?難道隻因為瞄了她一眼,你高高在上的愛心就泛濫了?不是吧,九皇子,這怎麽對得起你‘毒蛇’的稱號呢?”
話音剛落,胤禟一骨碌翻了起來,直接衝到了蘇沫茶麵前,大聲道:“你,你是誰?你怎麽知道這些?”蘇沫茶反問道:“難道從我的名字裏你就猜不出端倪嗎?你不是很聰明嗎?”胤禟愣了愣,手指著她道:“難道你是蘇家的後人?”
蘇沫茶道:“蘇家原本有兩個女兒,一個是被你救走的紫蝶,她的原名叫蘇沫瑾。她還有個妹妹,叫蘇沫茶。滅門的那日夜裏,她被暗中放進了馬圈裏的掏草缸裏,上麵掩蓋了很多草料。後來被梁九功救了下來,這才逃過了一劫。”
胤禟抬頭望了眼房頂,歎道:“不是冤家不聚頭。敢情我們的梁子從幾十年前的那一夜就已經結上了。看來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啊。好在你現在勝了,我現在身陷囹圄,說不定過幾日就要被砍頭。蘇姑娘,你也算報了滅門之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