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日月合璧(四)
聽著蘇沫茶的描述,紫蝶仿佛又回到了夢裏的那個身處一片火海之中的場景裏,喊殺聲、哀求聲、“嗶嗶啵啵”的大火燃燒聲匯成了一片。好一陣子,她才問道:“照你這麽說,既然九皇子是我們的滅門仇人,她為何要將我收養呢?不現場將我一刀殺了?”蘇沫茶搖了搖頭:“這點我也想不通。這個疑問隻能要當麵問當事人了。還有一點,你經常待在九皇子身旁,應該很了解他。他說話是不是有個語誤,總喜歡把‘福’說成‘胡’的音。”
紫蝶細細回想了一下,點頭道:“好像是。九貝子的管家名字就叫‘李福’,我卻經常聽他喊成‘裏湖’的音。”蘇沫茶鐵定地道:“那就沒錯了。‘灰鷹’當年在滅門現場聽到的那句話就是九貝子說的,他當時就坐在馬車廂裏,坐鎮指揮‘天罡十三鷹’屠殺我蘇家三十二口人命。”
紫蝶聞言渾身一震,顫抖不止:“四妹,哦,不——妹妹,照你這麽說八爺黨就是殺害我蘇家的那夥勢力,而九貝子就是元凶。而我這個蘇家的後人在幹什麽,幾十年來都在為八爺黨效忠,而且還深深地愛上了我的滅門仇人。”忽然間仰天大笑了起來,聲音裏充滿了悲憤、無奈和絕望。
蘇沫茶連忙輕輕摟著她,說道:“姐姐,這些你都不知道,所以不能怪你。要怪隻能怪八爺黨人太狠毒、太殘忍。”紫蝶口中喃喃:“不怪我?蘇家的列祖列宗和爹娘的在天之靈能不怪我嗎?說不定日日都在詛咒我這個不肖子孫呢?我終於知道為何會有今日的下場了。這一切就是上天對我蘇沫瑾的懲罰。懲罰我背叛祖宗、背叛爹娘。我落得今日的下場,是罪有應得……”說得激揚慷慨、情緒高昂。
蘇沫茶趕忙溫言勸慰,蘇沫瑾的情緒才慢慢平複下來,直視著她道:“妹妹,還記得當年我們二人在你的小院子裏喝武夷山大紅袍嗎?當時滿院子裏盛開著你的山茶花,漂亮極了!”蘇沫茶點了下頭,道:“我記得。”蘇沫瑾追憶道:“記得我當時跟你說了一句玩笑話,說我們二人都是孤兒,而且眼睛生得特別像,說不定真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呢。不曾想一語成讖,我們二人原來真是親生姐妹。”
“是啊!我還記得你說的這些話。我當時還說我們本身就是姐妹嘛。你是我的二姐,我是你的四妹。可能是冥冥之中才讓你說出那些話的吧。造化弄人!竟然相隔了幾十年,我們姐妹二人才真正相認。而且沒想到會是在——”“天牢”二字,她已經不忍說出口。
蘇沫瑾道:“若是能早一些相認,我們姐妹也不會像今天這樣鬥得你死我活了。為了一些不相幹的人和事明爭暗鬥了這麽多年。我想,爹娘的在天之靈看著我們姐妹鬥成這樣,肯定特別傷心吧。”蘇沫茶順著她的話說道:“說起來我們都是蘇家的不肖子孫,愧對我們的爹娘啊!”
蘇沫瑾撫摸著手中的日月合體玉佩,道:“這塊月玉佩陪伴了我多年,以後就留給你替我保管吧。也算是個念想。”蘇沫茶接過了手中的玉佩,輕輕地撫摸著,觸手的溫潤之感。蘇沫瑾輕撫著她的臉頰,露出歡喜之色:“妹妹,我今兒很開心。能在自己的生命即將終結之時,得知我在世間還有一個親妹妹。這樣即使我走了,黃泉路上我也不算是一個孤獨鬼。我知道陽間還有人惦記著我、懷念著我。所以我要謝謝你。”
“姐姐快別說這樣的話。能相認到一個姐姐,做妹妹的也很開心。我自打入宮之後,就跟著我義父,多想有一位親人呢。哎呀,我義父要是知道我找到自己的親姐姐了,不知道該有多開心呢。可惜他老人家回老家山西去了,一直也聯係不上。”蘇沫瑾像是了卻了所有心事似的,仰頭道:“好了!我蘇沫瑾此刻已經徹底的心無掛礙。失散多年的妹妹相認了,老天爺終究待我蘇沫瑾不薄!”隨即望著蘇沫茶道:“妹妹,有機會見到九貝子的話,替我捎句話給他:紫蝶此生不怨無悔,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紫蝶都不會吐露對他不利的一個字。讓他安心好了。”
說完最後一個“了”字,蘇沫瑾嘴巴緊緊抿住。蘇沫茶已經察覺到了不妙,趕忙大喊道:“姐姐!姐姐!”隻見她口中大團的鮮血湧了出來,已經硬生生地咬斷了自己的舌頭。蘇沫茶也終於得知她剛才說那句話的意思了,將她緊緊摟在懷裏,手指輕撫她的臉頰,溫熱的鮮血模糊了她白皙的臉龐。她的嘴巴蠕動著,可是再也發不出一個聲音。蘇沫瑾的嘴巴張了幾下,像是有話要對她說。蘇沫茶依據她的口型判斷,是她留給自己的最後一句話:妹妹,速速跟著慕公子離開紫禁城。好好活下去。
蘇沫茶趕忙點著頭,看著她的眼神開始逐漸渙散,依舊微笑著望著自己,抬起一隻手像是要撫自己的臉頰。可是已然吃力。蘇沫茶趕忙俯身,讓她的手可以觸到自己的臉頰。接著,她劇烈地咳嗽了一聲,咳出一大口鮮血,回光返照似的,像是要憋足力氣大聲長嘯一聲,痛斥命運的不公。然而終究沒有喊出來,她的身子一顫,手耷拉了下去,閉眼而逝。
“沫瑾姐姐!”牢房裏傳來了蘇沫茶聲嘶力竭、痛徹心扉的一聲呐喊。一陣陰風適時地刮了過來,將小木桌上的油燈吹滅。牢房裏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遠處天際的殘陽如血,殷紅殷紅的,如血的卻不僅僅是殘陽。誇洛一個人站在八卦亭子裏,將目光從遙遠的天際收回到了九貝子府中。此時黃昏已過,即刻就要到晚膳時分,按說應該是忙碌的時刻。
然而,此刻貝子府卻非常安靜,有些非同往常。誇洛雖然足不出戶,但從下人們的口中也聽到了消息。
天子對八皇子本人聲罪致討,說他“肆行悖亂,幹犯法紀,朕雖欲包容寬宥,而國憲具在,亦無可如何,當與諸大臣共正其罪”。削宗籍,撤去黃帶子,並被改名為“阿其那”。意思是“待宰的魚”。而九皇子呢,也被撤去黃帶子,削去宗籍。並被改名為“塞思黑”,意思是“討厭的東西”。二人如今都被關在宗人府的高牆內,聽說朝中的諸大臣正在議定二人的罪行。
就在昨日,九貝子被拘禁的消息傳回九貝子府後,府中頓時亂成了一鍋粥,下人們五零四散的,全沒有了往日的規矩,開始紛紛搶劫值錢之物紛紛逃出了府門。偌大的九貝子府頓時冷清了下來。昨日傍晚時分,九貝子府外已經被大內侍衛重重包圍了,就是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
府中如今加上主子和一些忠心的奴才們統共不下二十多人,已經在等待抄家的最後一刻。誇洛望著這座靜悄悄的府邸,心裏忽然想起了瓔珞。幸虧她幾個月前就走了,否則隻怕也會受到牽連。
府邸中央栽的幾棵梧桐樹的葉子又開始慢慢變黃,預示著秋天就要來臨。秋天是美好的、收獲的季節。然而這個秋天,對於這個榮耀一時的九貝子府來說無疑是一場毀滅性的災難。隨著這座府邸的主子倒台,府邸中人的黴運也開始接連到來。他們的命運已經懸在了一根細如毛發的絲線上,隨時都有可能折斷。
誇洛向右手邊走了幾步,目光掃向了高牆之外,可以看到三三兩兩的老百姓走在街道上,偶爾有一輛馬車飛馳而過。外麵人們的生活一切如常,而高牆之內,所有人的餘生已經敲響了喪鍾。
又在亭子裏待了一陣子,誇洛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自己動手準備好了熱水,除去衣衫準備給自己沐浴一番。除去最後一件衣衫時,誇洛已經赤身裸體,緊致、白皙的肌膚閃爍著迷人的光芒。她緩緩坐到了沉香木桶裏,用手撩著熱水往自己身上澆。
忽然間,她的腦中閃現出了九皇子,他那鷹隼一般的眼神和英俊的臉龐。他此刻在深築高牆的宗人府內做什麽呢?抱頭痛哭還是借酒消愁?這麽一個心高氣傲的天家皇子如今虎落平陽成為了階下囚,他能經受住如此沉痛的打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