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秘密牢房(二)
魏珠端著茶碗走到紫蝶麵前,抿了口茶水道:“紫蝶姑娘,這‘炮烙之刑’起源於商朝紂王時期,由紂王的寵妃妲己發明。看到這炮烙之刑,咱家想起一則掌故,就說給你聽聽吧,權當是個樂子。故事要從一場陣雨後說起。紂王和妲己在一片森林裏郊遊,恰逢陣雨過後,有一棵樹被雷劈倒且燃著熊熊的火焰。但奇怪的是,卻有很多螞蟻從樹的一頭通往另一頭,受不了燙的螞蟻便從樹上掉了下去跌進火裏。紂王隻覺得螞蟻笨,沒什麽好看的。但妲己卻從這一現象裏想出了慘絕人寰的炮烙之刑。回宮之後就命人構造,這才有了後來史書上記載的‘膏銅柱,下加之炭,令有罪者行焉,輒墮炭中。妲己笑,名曰炮烙之刑’。”
紫蝶笑道:“總管大人還真是博聞強記,令屬下萬分佩服。而且故事本身也很有趣。”魏珠一手拿著茶碗,一手拿著碗蓋,輕輕磕碰著,發出丁丁的脆響聲,勸慰道:“紫蝶姑娘,‘炮烙之刑’的故事雖然有趣,但是真正的滋味可不好受。頃刻間就會讓你皮焦肉爛的。你這冰肌玉膚的,怎麽抵擋得住呢?”
紫蝶不再出聲,平視著正前方,給人一種慷慨赴死的悲壯感。魏珠咂咂嘴,知道多說無益,衝身旁的小德子遞了個眼色。小德子躬身,揮了揮手。兩名侍衛即刻從大廳外麵抱來了好幾垛劈好的幹柴,沿著鐵柱子底部圍著堆了一圈。其中的一名侍衛又搬來一個鐵桶,用一個大鐵勺舀了幾勺粘稠的液體澆在了幹柴上。
黑色粘稠狀的液體是牛油!極易燃燒!
兩名侍衛準備好這一切後退到了一旁。小德子拿起一根細長的木柴放在鐵桶裏飽蘸牛油,隨後放到大鐵鍋裏點燃了舉在手裏。魏珠向後退了一步,借著高舉著的木柴發出的火光,依稀可見紫蝶的眼神專注,直視著正前方的黑色磚牆。
魏珠動了動嘴角,還想做最後的努力,試探著道:“紫……”終究沒有再說下去。他輕輕地歎了一聲,咬了下嘴唇,吐出了平和的兩個字:“點火。”小德子道了聲“嗻”,手中燃著的木柴丟了下去,隻聽“轟”的一聲,瞬間點燃了鐵柱子底部堆著的幹柴堆。
白日裏的最後一抹夕陽也即將消失在天際之中。廉親王府門前門可羅雀,四名持刀侍衛分列鐵釘大門兩旁,門口的一對石獅子怒目而視,像是在宣示著主人顯貴的身份。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飛快地奔襲了過來,趕車的馬車夫一看就是個高手,手一拉馬韁繩,口中長長地喊了聲“籲——”,馬車穩穩地停在了府門口。
胤禟掀開簾子,快速跳了出來,直接快步入了府中。尚未走到正廳,就見管家迎了上來,正要給他請安。胤禟急道:“八哥呢?我找他有急事。”話畢忽聽胤禩的聲音傳了過來,從容地說道:“九弟,什麽事這麽著急?”
胤禟道:“我們書房說吧。”二人進了書房,胤禟反手關上門,說道:“八哥,我剛剛打聽到了小蝶的下落。她已經落入了魏珠的手中,現在被關在十三衙門設在刑部天牢的秘密牢房裏。除了有魏珠的親筆手諭,外人根本進不去。”
胤禩將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取了下來,長出了一口氣,道:“看來老四要對你我二人下手了。拿下紫蝶隻不過是想讓她帶頭揭發我們。這些年八爺黨暗中策動的大事,樁樁件件紫蝶姑娘都曾參與。隻要她鬆了口,你我二人就會立時死無葬身之地。”胤禟急了,慌忙道:“八哥,那你趕緊想個法子呀。”胤禩毫不在乎地說道:“法子?九弟,不怕你笑話。八哥如今已經黔驢技窮了。削爵、幽禁、砍頭,都隨他老四吧!”
“八哥!”胤禟硬生生地喚了一聲。胤禩以手止住,反問道:“給十弟的信遞出去了吧。讓他不要再跟皇上擰著幹了,趕緊主動回京請罪吧。否則一直滯留在張家口,皇上隻怕會怒上加怒。”胤禟道:“信已經快馬送出去了。八哥,既然這個紫蝶知道我們這麽多秘密,眼下我們又不能讓老四找到發飆的由頭。我看不如——”隨即做了個滅口的手勢。
胤禩有些吃驚,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望著他,道:“九弟,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紫蝶姑娘嗎?忍心下得了手嗎?”胤禟哼了一聲,不屑道:“她不過是我收養的一個棄兒罷啦。當年若不是我好心收養她,她早就餓死了。這些年我好吃好喝的供養她長大,自然是希望她能為我所用。如今她既然已經落入了魏珠手裏,那也就失去了利用價值。而且還有可能威脅到我,我自然下得了手!”
胤禩依舊望著他,不發一言。胤禟忽而道:“八哥,你怎麽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婦人之仁了?若是紫蝶吐口,你我可都要遭到老四打擊的。我也不想對她下手,可也是迫不得已。”“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呢?”胤禩笑了笑,坦然道,“若皇上真有心收拾你我二人,還怕找不到由頭嗎?再說了,那個紫蝶姑娘多年來對你忠心不二,依我的判斷,她是絕不會背叛你的。九弟,你雖然和她相戀多年,但未必真正了解她的內心。”胤禟笑道:“八哥,你以為她是真的癡戀我麽?隻不過是中了巫蠱之術而已,每日還要服食特製的藥酒,才會持續不斷地對我一往情深。如今她人被關入了牢房,自然無法服食藥酒了,對我還能不能向以前那麽忠心,我就不敢打包票了。”
胤禩擺了下手,說道:“她是你的人,想怎麽處置你就怎麽處置吧。沒有別的事你就回去吧,我去陪陪兒子弘旺。再不陪,說不定以後就沒機會了。”說罷拉開門向外麵走去。
胤禟脫口道:“八……”終究沒有繼續喊出來。這個爭奪了幾十年不服輸的人,看來是真的已經放棄了。胤禟起身望著書房的布局,還是像往常一樣,可是身旁的人都一個個離開了,就剩了自己一人。他忽然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落寞感。
以前,眾人在這裏密謀策劃,有過歡笑,有過痛苦。始終都是一個團夥,如今團夥沒了,就剩了自己一人。要自己一人品嚐失敗的苦果了。
愣愣地坐了一陣,胤禟踉踉蹌蹌地出了門,坐進了馬車裏。馬車開始朝自己的貝子府駛去。到了府中,胤禟搖搖晃晃地來到了後麵的小院,伸腳踢開門,見誇洛一人坐在鏡前,正對鏡發呆。胤禟一下子從背後摟住了誇洛,對方卻絲毫不驚,任由他緊緊地摟著。胤禟痛苦地說道:“誇洛,你開口跟我說說話好不好?如今他們一個個都不理我了,一個個都離開我了。我現在好痛苦,我感覺自己好像置身於一片濃霧重重的森林裏。我好害怕,我找不到方向。”
誇洛放下手中的一把羊角梳子,淡淡道:“九皇子想讓誇洛說什麽?”胤禟拉過一張圓凳子坐在她身後,趴在她背上,頭放在她的耳畔,輕聲道:“說什麽都好。你願意說什麽就說什麽。你說什麽我都愛聽。”誇洛望著鏡中的自己,木木道:“抱歉,可誇洛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
胤禟忽而放開她,拿手指著鏡中的她,厲聲質問道:“誇洛,連你也不想理我了是嗎?看我如今成了一個失敗者,你們都開始嘲笑我對不對?都開始瞧不起我了是吧?對!我就是一個失敗者!我徹底失敗了!雍正皇帝已經坐穩了大清國的龍椅,徹底掌控了朝廷。我怎麽能不失敗呢?我徹徹底底的失敗了呀!”
誇洛轉過身,跪在了他麵前,行了苗疆人的大禮,隨後道:“稟九皇子,誇洛從來沒有嘲笑過您。您對我們苗疆一族的大恩大德,誇洛沒齒不忘。而今誇洛有一言奉上,不知九皇子肯不肯聽?”胤禟像是得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趕忙急道:“誇洛,你起來,快說!”上前將對方扶了起來。
誇洛不緊不慢地道:“成者王侯敗者寇。九皇子乃是堂堂天潢貴胄,豈不明白這個淺顯的道理麽?又何必拘泥於自身的執念呢?就人生而言,更重要的是享受過程,並非隻是一個單純的結果。就像誇洛一樣,一生癡迷於修煉巫蠱之術,如今可以說是登峰造極了,可又能怎麽樣呢?還不是整日裏被禁錮於這個小院子裏。依誇洛之見,人這輩子隻要為了自己的理想奮鬥過了努力過了,雖然結果不一定圓滿,但是無愧於心。這就已經足夠了。”
胤禟想著她說的話,遲疑道:“可本貝子擔心——”誇洛接上他的話說道:“九皇子是擔心身遭不測是吧。是呀,這就是皇權之爭的殘酷之處。一旦失敗,說不定就要賠上自己的身家性命。”胤禟望著她,低下了頭,囁嚅著說道:“可,可我還不想死。你說,皇上會對我下毒手嗎?”
誇洛搖了搖頭,道:“記得誇洛當初師從苗疆神婆時,她就告訴我一句話,世間最難測的就是人心。巫蠱之術的本質就是通過各種手段,窺測人心。”胤禟一下子緊張了起來,上前抱住了她,道:“誇洛,那你教教我該怎麽辦。你快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