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螳螂捕蟬（五）
愣神的工夫，蘇沫茶已經起身走到了大姐阿離的墳前，用打火石點著了紙錢，開始慢慢化著，依舊像之前一樣坐了下來，卻默然不語。穆碩上前幾步，站在她身後，輕輕地歎了口氣，望著頭頂的天高雲淡，陷入了天馬行空的沉思之中。
偶爾，一陣山風吹了過來，吹得墳塋周邊的野草紛紛點頭。穆碩登時聽到了一種略帶哀思的聲音。“大姐！四妹來看你了。我本來要同二姐一道來看你的。可是她來不了了，已經被下了十三衙門的秘密牢房。我想她是走不出那間牢房了。”
接著，穆碩聽到了嚶嚶的哭聲。蘇沫茶帶著哭腔說道：“曾經的十三衙門‘四朵金花’如今就剩我一個孤獨鬼。你們走的走了，關的關了。現在就我一個人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呢？大姐，你還記得嗎？那年，我們四姐妹一起去香山遊玩，爬香爐峰、逛洪光寺。一路上歡聲笑語，多麽美好的回憶啊！可是而今呢？我們再也不能一道出遊了。”
穆碩站在她身後，看著她瘦削的肩膀跟著抽泣聲一動一動，緩步走上前蹲了下來，一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蘇沫茶拿著一串紙錢，一張一張地放進火堆中，說道：“大姐，你好歹還有個葬身之所。可三姐呢？燒成了一把灰燼，我就是想去祭奠她一下都找不到地方。你們走了之後，我傷心欲絕，查明了你們都是被八爺黨所害後，就開始跟二姐作對。起先我恨她為什麽那麽心狠手辣連自己的同門姐妹都不放過，恨不得一刀殺了她。可如今鬥敗她之後，聽說她身陷囹圄，我又不恨她了。這幾日，我總想著去天牢裏看看她，可是我不敢去。我不敢去麵對她。”
她的抽泣聲又慢慢變小，情緒像是暫時性的平複了下來。蘇沫茶望著無字的石碑，接著說道：“大姐，我這幾日都在想，如果二姐也遭遇了不測。那‘四朵金花’真的就剩下我一個了。所以我不恨她了，我想把二姐救出來，讓她離開皇宮好好活著。這些年我失去的太多了，我不想再失去二姐。我不知道我這麽做對不對？但是我心裏想這麽做。”穆碩聽著，內心裏吃了一驚。紫蝶雖說不是八爺黨的核心成員，但是畢竟參與了八爺黨這麽多年來謀劃的樁樁件件的大事，而且在當中也起到了重要作用。新帝怎麽可能輕易放過她呢？
如今十四皇子被拘禁於遵化景陵。新帝命十皇子允?外出辦差，結果允?托疾不行，滯留張家口遲遲不歸。新帝遂找到了由頭，斥責其“不遵朕命，心懷不軌”，當即命令張家口總兵將其就地收監，嚴密監視。十皇子與十四皇子一樣，等於人已經廢了。
眼下京城裏的八皇子允禩、九皇子允禟隻怕也難逃一劫。新帝猝然之間對紫蝶下手，估計就是想從她身上找到突破口，順勢扳倒這兩位眼中釘、肉中刺。天子整人向來都是要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的，即使是一個莫須有的理由，也必須要找到一個。
隻見，蘇沫茶已經起身站了起來，由於跪坐久了，有些立身不穩。穆碩趕忙伸手扶住了她。蘇沫茶將手中的最後一張紙錢扔到了火堆裏，說道：“大姐，您在天之靈保佑我能夠救出二姐。到時候我會把她帶到墳前，向您和三姐叩頭請罪的。”隨後恭恭敬敬地跪了下來，磕了三個頭。
石碑前的火堆裏紙錢燃燒殆盡，火苗子開始慢慢變小，終於熄滅，隻剩下了一縷青煙。蘇沫茶掏出手帕拭去了眼角的淚痕，轉身衝著穆碩道：“走吧！我們下山去吧。”穆碩扶著她又上了小路。
二人路過那棵山裏紅樹時，蘇沫茶停頓了一下，望著滿樹的葉子，傘狀白色的小花還沒有盛開。穆碩想緩和一下她的心情，故意說道：“怎麽了？花還沒有開，就惦記著吃山裏紅果子了？”
蘇沫茶破涕為笑，道：“我在你眼裏，有那麽貪吃嗎？”穆碩見她笑了，心情也輕鬆了不少，遂道：“說句玩笑嘛，我想讓你心情好起來。”又望了眼山裏紅樹道：“走吧！估計還要好幾個月才能吃到果子呢。到時候我們再過來采摘。這地方很僻靜，想必不會有人輕易找到的。”
蘇沫茶“嗯”了一聲，扶著他走上了小路，不遠處的兩名侍衛跟在後麵。蘇沫茶邊走邊道：“穆碩，我剛才說的話你都聽到了？你要幫我想想法子。”穆碩沒有接她的話茬，隻顧認真地盯著腳下。
蘇沫茶忽然拽住了他的衣袖，嚴肅道：“回答我！”穆碩知道避無可避，隻得道：“小茶，我知道你想救紫蝶姑娘。畢竟她是你的二姐。可是我怕你無能為力。主子向來老謀深算，他不會隨隨便便對一個小角色下手的。既然做了，那就必有深意。說的直接一點，他是想策反紫蝶姑娘，讓她結發八爺黨的罪行。從而將朝中的八爺黨勢力連根拔起、一網打盡！這個時候你卻要營救紫蝶姑娘，你說主子會同意嗎？”
蘇沫茶愣在原地，一動不動。穆碩也隻得停了下來。少時，蘇沫茶忽道：“那如果二姐揭發了八爺黨的罪行。以主子的性子，會不會放她一馬呢？”穆碩搖著頭道：“這個我也不敢保證。可是你想過沒有，你二姐癡戀九皇子允禟。而且她效忠八爺黨多年，怎麽可能反水呢？她為了八爺黨，連自己的結拜姐妹都下得了毒手，可見她是死心塌地的，已經到了愚忠的地步。現在有可能被你的三言兩語就說動嗎？我雖然隻見過她一麵，但是可以看出她是那種忠貞、剛毅之人，你說不動的。”
蘇沫茶望著遠處的險峰，口中喃喃：“照你這麽說，我二姐這回是必死無疑了？”穆碩搖頭道：“我不知道，一切都要看主子的意思。讓她生，她就死不了；讓她死，她就生不了。她的生死隻在主子的一念之間。”蘇沫茶沒有再說話，忽然加快了腳步，一個人快速向前走去。穆碩喊了聲“小茶”，趕忙追了上去。
走完小路，二人開始順著山道下山。天光已經逐漸暗淡，夜幕緩緩罩了下來。到了山腳下，二人坐進了馬車裏，那兩名跟著的侍衛坐在前麵駕車。蘇沫茶端坐著，目光呆滯，一言不發。穆碩怕她情急之下做出什麽傻事，定定地說道：“小茶，你千萬別做傻事。這個事我們先觀望一下，看看主子對紫蝶姑娘的具體態度，然後再尋營救之策。”蘇沫茶望著他，點了下頭，輕輕地靠在他懷裏。穆碩輕聲道：“小茶，我知道你有密折專奏的權限。但你千萬不要因為此事就直接向主子求情，否者非但救不了你二姐，反而對你自己也不好。記住了嗎？”
蘇沫茶說道：“我記住了。你放心，如果我有什麽行動，事先也會跟你商量的。”穆碩將蘇沫茶緊緊地摟在了懷中。他對她的愛已經侵入到了骨子裏，絕不容許她有任何的閃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