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日月玉佩（一）
秋風瑟瑟，日光一片慘白。妙峰山下的阿離墳墓旁又壘了一座新墳。蘇沫茶立在石碑前麵，幽幽說道：“惠香，我把你葬在我大姐阿離身旁，讓她跟你做個伴兒。這樣你們姐妹倆沒事的時候可以說說話，不至於太寂寞。”
穆碩立在不遠處，表情肅穆。蘇沫茶隨手抓了一把紙錢撒向了半空中，被秋風吹得紛紛揚揚地到處飄落開去。她將石碑前的幾碟糕點擺好，說道：“惠香，這些糕點都是你平日裏最愛吃的。以後你要是想吃了就托夢給我，我就預備好了帶來送給你。”
身後的穆碩望著她，幾次想開口，卻始終開不了口。蘇沫茶望著空中慘淡的日光，無聲地抽泣了起來。穆碩緩緩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開口說道：“惠香，我穆碩對不起你。原本想著放你離開那地方，做一個自由自在的人。不想卻因此而害了你。”然後點了三炷清香插到了香爐中，淡淡的青煙絲線一般緩緩飄向了天際。
一旁的蘇沫茶走到他身旁，緩緩靠著他的肩膀，說道：“此事是我錯怪你了。我當時不該衝你發火。”穆碩輕輕地挽住她的腰，說道：“不！這是我的錯！你當初把她托付給我，是我沒有考慮周全。”
又待了一陣，二人才緩緩向山下走去。此時正值深秋時節，山道上遊人如織，一片歡鬧嬉戲之聲。二人避開人流，選擇了一條僻靜的羊腸小道緩緩走著。穆碩道：“小茶，晚上要隨我去一趟雍親王府，主子要見我們。”
蘇沫茶問道：“可是為了議舉西北撫遠大將軍人選的事？”穆碩點了點頭：“湖廣總督、西安將軍額倫特的五萬大軍在藏邊的東硤石穀被策妄阿拉布坦的叛軍圍殲，全軍覆沒。西北的局勢已經到了萬急時刻，所以撫遠大將軍的人選至關重要。萬歲爺已經明發上諭，要召集文武百官議舉人選，然後迅速趕赴西北平叛。此舉直接關係到我大清國邊境的安定。”
二人順著石階逐級而下，蘇沫茶問道：“你的意思是主子有意競爭撫遠大將軍？”穆碩望著山道旁的秋景，說道：“那是自然！我們與西北的叛軍勢力必然會有一場惡戰。而且對方的兵力已經達到了十萬以上。聽說萬歲爺要把大清國的全部精銳集中到青海，總兵力達到十五萬以上，要一舉消滅這股叛逆。誰當上了撫遠大將軍，誰就可以掌控這隻十五萬人的精銳之師。你想想，主子會把這麽重要的位置拱手讓給八爺黨嗎？”
十五萬精銳之師無論是四爺黨還是八爺黨都想收入囊中，這樣無疑會給雙方的最後較量添上一個最重要的籌碼。甚至很可能關係到這場奪嫡之爭的最後勝負。雙方自然會卯足了勁去爭取這個位置。
說話的工夫，二人已經來到了山腳下，馬車早已在等候。二人上了馬車，開始返程。蘇沫茶掀開側麵的簾子遠遠望著惠香的埋骨之所，幽幽道：“為什麽我身旁的人一個一個都去了呢？”穆碩道：“小茶，人事無常，你還是要想開些才是。”
蘇沫茶靠在他懷中，說道：“我最近聽普寧說萬歲爺的身子越來越不好了，而且一日三餐的膳食也進的很少。但是卻遲遲不立國之儲君。去年，朝中九卿等以請立皇太子之名上折請安。萬歲爺手書諭旨予以駁斥，而且還重重斥責了群臣。你說此次的議舉撫遠大將軍人選會不會另有深意。說不定此次的撫遠大將軍人選就是將來的後繼之君。”
穆碩雙眉緊鎖，沉聲道：“我看極有可能。這位新任的撫遠大將軍一旦打贏這場硬仗，就等於為大清國立下了不世之功。到時候威名自然會傳遍九州四海，然後再順理成章地登上儲君之位，將來成為後繼之君。這一切水到渠成，大清國的臣民自然而然地就會臣服在這位新君的腳下。父子之間伴隨著這場戰事順利地完成了最高權力的交接班。而萬歲爺呢，說句大不敬的話，就可以心無旁騖地去見自己的列祖列宗了。”
又過了一個時辰左右，馬車來到了雍親王府門前。蘇沫茶上前扣門，蘇培盛親自迎了出來，說道：“二位來了，主子正在石洞內候著呢。”引著蘇沫茶、穆碩二人穿過前院，徑直來到了假山旁。
黃昏將近，天光暗沉了下來，假山四周怪石嶙峋，形如鬼魅。二人直接從入口走進了石洞中，登時隻覺一股陰寒之氣撲麵襲來，讓人不自覺地打了個寒噤。隻見胤禛坐在圓桌旁，手中撥動著一串紫檀佛珠，目光盯著桌子上的竹籠子。
竹籠子裏一隻草灰色的螳螂和一隻碧綠色的螞蚱正在四目相對，四肢已經立了起來，像是隨時準備要互相開戰的架勢。二人趕忙上前行禮，胤禛沒有看二人，隨口問道：“你們是一塊兒來的？莫不是出城秋遊了嗎？”
二人相視一眼，蘇沫茶答道：“回主子的話，去了一趟城外的妙峰山，探望一位故人。”胤禛扭過臉直視著她，像是要從她臉上的表情裏驗證什麽一般，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二人坐下。
二人落座後，胤禛說道：“朝中議舉撫遠大將軍的事你們都聽說了吧，本王召你們過來就是想聽聽你們的意見。”話音剛落，忽見竹籠子裏的那隻螞蚱利用強而有力的後腿猝然之間彈跳了起來，避開了對手的鋒芒。
兩隻猛蟲的一場決鬥算是正式開始了。隻見兩隻猛蟲來回跳躍著，各自揮舞自己手中的武器開始互相攻擊。穆碩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先開口道：“奴才覺得自然是要全力爭取這個位置。那可是十五萬的精銳之師，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無疑會對我們將來的大業如虎添翼。所以奴才覺得主子應該主動上折子毛遂自薦。”
胤禛隨手拿起一根細竹條插入竹籠子裏挑逗了幾下，像是鬥蛐蛐一般，兩隻剛歇下來的猛蟲再一次貼身撕咬了起來。他看得饒有興趣，淡淡說道：“可是滿朝大臣皆知，諸皇子之中最擅於領兵布陣的是十三弟和十四弟。本王並不擅於此道啊！”
穆碩一時有些窘迫，不知如何答言。蘇沫茶插言道：“主子說得有理。請恕奴才直言，主子才高八鬥，卻不擅於領兵布陣，如果您貿然上奏毛遂自薦，萬歲爺準不準還是兩說，朝臣們恐怕會竊議主子有貪功之嫌。”
胤禛放下手中的細竹條，說道：“蘇監正，以你之見，本王該舉薦何人擔任撫遠大將軍呢？”蘇沫茶斬釘截鐵地道：“十四皇子胤禵！”話一出口，胤禛、穆碩二人的目光皆是聚焦到了她身上，像是在找尋她方才為何語出驚人的答案。
蘇沫茶不緊不慢地分析道：“十四皇子兼管兵部多年，曆練有成，而且在軍中已經建立起了足夠的威望。所有由他出任大將軍是最合適的人選。”穆碩反駁道：“如果說熟悉兵事，那十三爺也帶兵多年，而且多次親自率軍出征過。最重要的一點是，十三爺多年追隨主子，忠心不二，他當了撫遠大將軍就等於主子當了。將這麽一隻強大的精銳之師交給八爺黨，隻怕會後患無窮！”
“十三爺當然也是大將軍王的合適人選。但是，我們首先要分析朝廷此次為何要慎重選擇一位大將軍王的目的。那就是要這位新任大將軍王到西北統籌軍事，然後一舉殲滅反叛勢力。打仗不隻是兵丁一項，包括錢糧、軍械等等，哪一項短缺了，仗都打不贏。而今工部、戶部、兵部都在八爺黨的勢力範圍之內，如果十三爺做了大將軍王，你們覺得八爺黨會全力配合十三爺嗎？大戰在即，錢糧各項一旦跟不上，你讓十三爺拿什麽跟叛軍決戰？到時候這場仗非但打不贏，反倒把十三爺也折進去。”
竹籠子裏的兩隻猛蟲仍然在互掐。看情形那隻螞蚱占了上風，已經卸掉了螳螂的一隻“大刀”。那隻螳螂正躲在角落裏，依靠有利地形進行伺機反攻。胤禛鷹隼一般的眼神直視著竹籠子裏的兩隻猛蟲，一言不發。
蘇沫茶繼續說道：“奴才以為主子如果舉薦了十四皇子，有兩項益處。第一點是顯得有大局觀念，以朝廷為重，必然會大獲聖心。第二點是說不定可以讓八爺黨集團起內訌，對我們今後有利。”
“內訌？”穆碩脫口說了出來。蘇沫茶笑了下，說道：“你們想啊，八皇子自兩次廢黜皇太子事件和斃鷹事件以來，已經大失聖寵。而十四皇子呢，近來卻頻頻獲得聖心，更是被委以兼管兵部和禦前侍衛的重任。如果此番他再當上撫遠大將軍，他個人的威望無疑又會增高一層。你們想，他內心裏還會甘願隻做八皇子的助力嗎？他自己就不想坐上乾清宮的那把龍椅？奴才大膽揣測，他心裏肯定會有這個想法的，說不定早就在心裏醞釀了。”
胤禛濃眉緊鎖，憂慮道：“這條虎狼相爭之計倒是極好。可是十五萬精銳之師直接落到了胤禵手中，本王擔心他會擁兵自重。京師裏一旦有個風吹草動，他再找個由頭勤王保駕。單靠隆科多掌控的步軍統領衙門的幾萬兵馬根本不是他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