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重溫舊夢(一)
正月初六,花燈會,是京城老百姓的傳統習俗。京城老百姓的民間信仰是道教,道教玉皇大帝被認為是天界的主宰,尊貴非凡,其神誕之日為正月初六日,俗稱此日為“天公生”。鄉俗對“天公生”的注重,比之慶祝新春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京城裏,每年正月初五晚上,初六日來臨前夕,到處氣氛熱烈,家家戶戶點了燈籠掛在門前,多備清香果品、花燭、齋碗,膜拜蒼天,求天公賜福。在“天公生”這一日還有許多禁忌:早晨起來洗臉後的洗臉水不可倒在地上,恐汙了天公的臉;當天露天場所不掃地,屋內掃的垃圾也要放起來,第二日才倒;婦女內衣一律不準晾於外麵,要在室內,以免有辱天公;不許宰生畜,因為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上天有好生之德,那麽與生育有關的花燈會自然要選在正月初六日的“天公生”了。
在花燈會當日,街邊的檔口總掛滿各色的燈籠,花團錦簇。讓來往的行人、遊客駐足觀賞。既然是花燈會,自然是晚上最熱鬧。一盞盞花燈都被點燃了,五光十色、流光溢彩,整座紫禁城徜徉在了花燈的海洋裏。
蘇沫茶與穆碩並肩緩步走著,大街上逛花燈會的行人摩肩接踵。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三五成群,叫賣聲、打鬧聲、尖叫聲匯成了一片。穆碩走在蘇沫茶的右手邊,側頭看了蘇沫茶一眼,小心地問道:“蘇姑娘,怎麽今日想著約我來看花燈會了?”蘇沫茶欣賞著四周懸掛的花燈,說道:“不管怎麽說,這次的議舉新太子還是要多謝你。記得當年答應了你一起逛正月初六花燈會的,結果後來沒能成行。如今給你補上了,也算是還你一個人情吧。”
穆碩一陣苦笑,自語道:“當年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沒有逛成花燈會。如今分手了,倒是得償所願了。說來真是有些造化弄人。”話一出口,就覺得失言了。他趕忙去看蘇沫茶,見她正盯著一盞精致的船型花燈看得入迷,隻盼她沒聽到剛才的那些話才好。蘇沫茶伸手摘下了船型花燈,裝作仔細打量著,心裏卻琢磨著他方才說的話。那幾句話,她聽了個仔仔細細。
是啊!如今再來逛花燈會,想必已完全不是當年的那個心境了。當年的二人正處在如漆似膠、山盟海誓的熱戀之時。而今二人都年歲漸長,久經世事。蘇沫茶也已非當年的小姑娘,二人更像是普通的朋友關係。隻聽穆碩道:“喜歡嗎?喜歡我買來送你。”店家早已經過來了,趁機說道:“這位公子爺,心上人這麽喜歡,趕緊買下來送給她吧。這個花燈叫如意船燈,會給你的心上人帶來吉祥如意的。”
說得二人有些尷尬,穆碩趕忙掏了銀子遞過去。蘇沫茶道了謝,愛不釋手地拿著如意船燈。二人正向前走著,忽聽“嘭”的一聲響,遠處忽然燃放起了焰火,一道道絢麗的焰火衝向了漆黑的夜空。所有人都駐足下來觀望,跟著發出一聲聲讚歎。二人也都抬頭仔細看著,穆碩喃喃自語:“多少年沒見過這樣絢麗的焰火了。”蘇沫茶說道:“你不是家住京城裏麽,應該每年都可以看到吧。”穆碩道:“我是每年都會在花燈會上看焰火,可是身旁少了一個人,所以覺得再絢麗的焰火也黯然失色了。今年則大不相同。”
說完這句話,穆碩下意識地扭過頭望著她。蘇沫茶內心一動,也心有靈犀似的扭過頭望著他。二人的目光緊緊地鏈接在了一起。又是一道絢麗的焰火帶著號子衝向天際,照亮了宏大黢黑的夜空。
周遭好像安靜了下來,再也聽不到任何紛雜的聲音。二人就這麽彼此深深望著,眼中隻有對方。這一刻,仿佛時間停滯了下來。
忽聽背後傳來一陣迅疾的馬蹄聲,有人快速喊道:“前麵那位姑娘,麻煩讓讓!”蘇沫茶驚呼了一聲,眼見那馬頭就要撞到自己。一旁的穆碩身形一閃,將她擁入懷中閃到了安全位置。那匹快馬飛馳而過。穆碩仍然傾斜著身子將蘇沫茶擁在懷中,近距離地望著她,一本正經地說道:“蘇姑娘,我這個護花使者當的還合格吧。”蘇沫茶回過神來,羞紅了臉,趕忙掙脫開了他的懷抱。
二人繼續往前走著,蘇沫茶猛然發現,不知何時他已經走到了自己的左手邊,內心裏不由一陣感動。二人一時都沒有說話,蘇沫茶心裏正胡亂想著,忽覺左手被一隻溫暖有力的手握住了。是他的手!是他的那隻熟悉的右手。蘇沫茶想甩開,可是根本不行。穆碩笑著道:“你還是別費力氣了。我五歲就開始習武,練了幾十年的武功,不敢說自己是頂尖高手,但一流高手總算得上吧。”
蘇沫茶隻好由他握著,穆碩嗟歎道:“小茶,不想再一次牽起你的手,已過了這許多年。自從當年分開之後,我無數次在夢裏夢到牽著你的手。今兒總算又夢想成真了,想想老天爺真是待我不薄。”蘇沫茶憤憤道:“像你這種愛編織謊話騙人的人,就活該一個人單身一輩子。好好品嚐孤獨的滋味,那樣才好呢!”
穆碩道:“小茶,舊事不能提,舊賬不能算。你不能因為一個人做錯了一次,就否定他一輩子吧。總要給犯錯的人一個改正的機會吧。”蘇沫茶扭過頭道:“不跟你說了。知道你不僅武功厲害,嘴皮子也厲害。”穆碩柔聲道:“好好好!難得的花燈會,我們就別爭這個了。你餓了吧,我們找個地方吃宵夜去。”
二人走了一陣,來到一條小食街上,隻見到處都是食客,熱鬧極了。二人隨便找了家鋪子坐下,店老板已經湊過來了,邊倒茶邊招呼道:“二位,想吃點什麽?”穆碩問道:“招牌是什麽?”店老板推薦道:“手工小餛飩,鮮香可口!”穆碩丟了塊碎銀子過去,說道:“先來兩碗吧!”
店老板道了聲“好嘞”。穆碩端起茶盅正要喝,隻見蘇沫茶正直勾勾地望著自己,眼睛一眨不眨。穆碩放下茶盅,問道:“怎麽了?不喜歡吃餛飩嗎?我記得你以前挺喜歡吃的呀。”蘇沫茶搖了搖頭,真誠地說道:“穆碩,答應我!以後無論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不要欺騙我。能做到嗎?”
穆碩拉住了她的手握著,注視著她道:“小茶,我答應你。以後無論任何時候任何地方,我都不會再對你說一句謊話。當年我接觸你的時候,以為隻是在完成一個主子交付的任務。等到我們真的分開後,我才發現我是多麽的痛苦。隻有跟你在一起,我才覺得自己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知痛癢、嚐饑餓、感冷暖。沒有了你的日子裏,我就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一件供別人任意驅使的工具。離開你的這麽多年裏,我經常一個人夜裏奔跑在野地裏,直到渾身的力氣被消耗光了才停下來。我就是想讓自己有知覺,後來才發現根本沒用。沒有你的日子裏,我就覺得自己的魂兒被勾走了。整日裏渾渾噩噩的,像是置身於一片迷霧森林裏,怎麽找也找不到出路和方向。”
蘇沫茶認真地聽著,反問了一句:“我對你就那麽重要?”穆碩鄭重地點了下頭:“非常重要!離開了你,我就像魚兒離開了水,?等著幹涸而死了——”剛要再說下去,店老板已經端了兩碗餛飩過來了,嘴裏還唱道:“兩碗餛飩您呐!”穆碩的話被打斷,無奈地搖了下頭。蘇沫茶在一旁看著偷笑,打趣道:“真是可惜!這位店老板來的正是時候。穆大首領的真情告白就這麽被打斷了。”
穆碩笑了笑,說道:“既然被打斷了我就不說了。吃餛飩吧!看著好像不錯。”替她取了一個勺子放到她碗中。二人吃著餛飩,蘇沫茶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問道:“這次流放隊伍出了事,你聽說了吧?你怎麽看?”她想起他的職事,於是就順口問了出來。
穆碩沒有立刻回答,將碗裏剩下的一個餛飩吃完,又衝店老板喊道:“老板!再給我來一碗!”店老板應了一聲。穆碩道:“這事我關注了,可以肯定絕不是意外,而是人為造成的。我派人調查過那批囚犯,都是一些普通的犯人。其中最有身份的還是前禦藥房主事大人薔薇姑娘。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此次皇長子倒台後,其黨羽中的首要人物被萬歲爺從重打壓了。但是還有一大部分次要人物也遭到了打壓,然而打壓這些人的並不是萬歲爺,而是朝中的其他勢力。他們這麽做無非就是要把大爺黨連根拔起,徹底根絕。所以雖然薔薇姑娘被判了流放寧古塔,但她是大爺黨的重要人物,那些其他勢力是不會放過她的。所以流放隊伍在路上‘意外’出事,也就不足為怪了。”
蘇沫茶已經沒心思吃餛飩了,問道:“照你這麽說,我三姐是被人殺害的?凶手是誰?”穆碩分析道:“我推斷是八爺黨所為。廢黜皇太子事件以及大爺黨覆滅的那段時間內,當時太子黨已經亂成了一鍋粥,自然沒有精力去清除大爺黨的黨羽。因為十三皇子被拘禁的關係,我家主子也是無暇分身。而八爺黨正是最得勢的時候,他們勢必要一鼓作氣徹底清除大爺黨的,好給自己今後掃清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