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雪域殞命（四）
紫蝶將烤好的一半饅頭遞了過來，沉聲道：“是的。我不想瞞你。兩日之前，八貝勒爺下的命令。”薔薇接過饅頭，一點一點掰著放入口中，讚道：“不愧是朝野聞名的八賢王！是個能幹大事的主兒！欲成大事就應該像八賢王這樣，決不能對敵人心慈手軟！”紫蝶略感詫異，問道：“三妹，難道你不恨八貝勒爺嗎？不恨我嗎？”薔薇笑了笑，語出輕鬆：“二姐，我雖然是個醫者，但也明白‘成王敗寇’的道理。自胤禔倒台的那一刻起，大爺黨就已經宣告土崩瓦解。我有今日的下場也在情理之中。至於恨你，那就更談不上了。你不來殺我別人也會來的。與其那樣，還不如你來呢。起碼我們相熟，還可以像這樣平心靜氣地說說話兒。你還會烤饅頭給我吃。二姐，你說是麽？”
望著對方一臉的坦誠、平靜，紫蝶心裏忽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幹脆就這樣放了她吧，一把火燒了山神廟，相信朝廷也不會追查的。可是她又知道根本不可能，外麵還有木壽等一幹人等，他們可都是九爺府中的嫡係，絕對效忠於九爺的。薔薇捏起一個羊肉幹放入口中細細咀嚼著，然後道：“二姐，你不必替我擔心。自打決定加入大爺黨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想得很透徹了。何況身為一名醫者，我對生死本就看得很淡。”
紫蝶又往火堆上添了幾根木柴，說道：“三妹，你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嗎？跟我說說。”薔薇望了廟門處的方向，目光掃向了外麵的漫天大雪，然後幽幽道：“照目前的情形發展下去，你們的下一個對手就該是太子黨了是吧。我恍惚聽說大姐已經暗中投向了太子黨。看來不久的將來，二姐要跟大姐正麵對敵了。我們這十三衙門‘四朵金花’終究要鬥個你死我活！隻是，諸位皇子們相互殘殺爭鬥，好歹是為了爭奪一頂金燦燦的皇冠。而我們四姐妹也互相爭鬥，又是為了爭什麽呢？”
紫蝶麵帶疑色，問道：“怎麽？你認為廢太子還會複位？太子黨還會死灰複燃？”薔薇笑而不語。少時，她問道：“有手帕麽？”紫蝶將隨身的手帕遞了過去。薔薇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說道：“二姐，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多年以前，四爺黨的穆公子企圖拉攏四妹。當時若是成功了，二姐你就會又多了一個對手。所以你直截了當地將穆公子的真實身份告訴了四妹，導致她傷心欲絕，與穆公子的戀情也隨之化為泡影。但是你也知道四妹的性子，這麽多年過去了未必就把那位穆公子忘幹淨了。一旦二人舊情複燃，她就等於倒向了四爺黨。”說到這裏，她望著紫蝶身旁屹立著的寶劍道：“如果那樣的話，二姐你的寶劍也會刺向四妹嗎？”紫蝶下意識地望了眼身旁的寶劍，在火光的映照下，劍鋒寒光閃爍，殺氣逼人。
“回答我！”薔薇急切地追問了一句。紫蝶低著頭：“我不知道。但願不要有那一日。你方才說的不錯，當年我接到了八爺黨的命令，為了防止四爺黨的勢力滲透進入十三衙門，隻能狠心地將穆公子的真實身份添油加醋地告訴四妹。讓她對穆公子徹底死心，從而斬斷四爺黨的滲透計劃。”頓了頓，她繼續說道：“至於你說的廢太子，我也隱隱感覺到了，太子一黨不會輕易倒台。估計將來我也會遭遇大姐。真到了那一日，我已經無法控製，隻能由著事態發展了。那將是八爺黨與太子黨兩大集團的最終火拚，我和大姐不過是那場火拚中兩個不起眼的小人物罷啦。對四爺黨對四妹也是如此。至於勝負，就交給造物主決定吧。”薔薇喘了口大氣，像是了卻了一樁久藏心底的心事一般，道：“好了，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二姐，我也沒什麽可說的了。我估計這間山神廟最終會化為一團灰燼，掩蓋屠殺的痕跡。倒是省事，直接就火葬了。”
紫蝶道：“不瞞三妹，廟外的幹柴已經堆好了，隻缺一點火星子。”薔薇爽朗一笑，點頭道：“二姐多年的辦事風格沒變，依然是深思熟慮，謀定而後動。”然後望著她道：“二姐，動手吧！這裏也算是個安息的好去處。剛才路過的時候我看見了，山上是一片楓樹林。等我長眠於此處之後，會有山間的清風徐徐吹過，秋日裏會有黃色的楓葉緩緩飄落下來。想想還是很唯美、愜意的。”
紫蝶站了起來，手握寶劍微微顫抖。薔薇笑道：“不應該啊？堂堂尚方監的監正大人，殺個人手還發抖。”紫蝶咬緊了牙關，不敢看她那充滿笑意的目光，忍不住別過臉去，寶劍向前一送，劍尖刺入了她的小腹。薔薇悶哼了一聲，低著頭趴在劍身上，口中湧出了大團的鮮血，衝著紫蝶微微一笑：“二姐，謝謝你來送我一程。我不恨你。真有了那一日，三妹我希望你能對四妹手下——”言語未盡，人已經魂歸黃泉。
火堆子裏的木柴燃燒殆盡，火苗子正逐漸微弱下來。紫蝶緩緩拔出寶劍，輕輕地扶著薔薇的身子，讓屍首平躺在了地上。她的麵容很安詳，嘴角甚至還帶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像是睡著了一般。紫蝶將她的雙腿並攏，兩隻手交叉著搭在小腹上。然後理了理她鬢角淩亂的秀發，讓遺容看起來整潔一些。
收拾好後，紫蝶拄著寶劍站起身來，冷靜地望著腳下薔薇的屍體。她就靜靜地躺在那裏，再也沒有一絲聲息。
那一刻！紫蝶的情緒再也控製不住，淚水終於決堤般湧了出來，瞬間模糊了臉龐。
靜靜地佇立了許久，臉上的眼淚幹了又濕，濕了又幹，也不知道多少回了。紫蝶才緩緩轉過身向廟門口走去。外麵的木壽等人一見她出來了，趕忙低首侍立。紫蝶沒有去看眾人，直接走入了雪地裏。走了幾步，她停了下來，嘴裏艱難地吐出了兩個字：“點火！”
木壽回道：“嗻！”一抬手，幾名侍衛四下打著火折子，點燃了幹草料和木柴，沒一會兒的工夫，衝天大火就燃燒了起來。整座山神廟瞬間被火龍吞噬，“嗶嗶啵啵”地燃燒了起來。風雪越發下個不停，助長了火勢，燃燒得越發凶猛。
紫蝶沒有回頭，忽覺眼前一陣眩暈，一個趔趄栽倒在了厚厚的積雪裏。隻聽耳畔一個急切的聲音道：“紫蝶姑娘！”像是有人在呼喚自己，接著就沒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