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臨別贈言(二)
阿離接著道:“據我觀察,自從太子爺被押解入京後,並沒有被審問,隻是關著。可見萬歲爺心裏還是惦記著太子爺的。所以隻要大家夥都替太子爺求情,我相信太子爺是能渡過這一關的。”蘇沫茶心裏也讚成她的觀點,畢竟是萬歲爺自己親手帶大的嫡長子,父子之間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望著對方殷切的目光,蘇沫茶道:“大姐,你想讓我怎麽做?”阿離忽而抓住她的手,說道:“四妹,你能不能跟總管大人說說,讓他在禦前給太子爺求求情,說幾句好話。或者把太子爺的近況透給萬歲爺。說不定萬歲爺心一軟,就把太子爺放出來了。”她提出的這個施救法子倒也合情合理,但是卻找錯了人。以蘇沫茶對義父的了解,他是絕對不會在萬歲爺麵前替廢太子說這種話的。
萬歲爺這麽多年來之所以信任他,一方麵是因為他辦差得力,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他時刻保持中立,沒有卷入到朝堂中的任何一方勢力之中。更何況義父如今年事已高,心裏隻求著明哲保身,所以根本不可能去做這種事的。而今二阿哥被廢黜,沒有人知道萬歲爺內心裏的真實想法。如果胡亂求情,萬一激怒了萬歲爺,被當做廢太子一黨,那可就要遭殃了。
見她麵色猶豫,阿離又“撲通”一下跪倒在了她麵前,哀求道:“四妹!大姐求你了!救救我弟弟吧!他的性子本就暗弱,如今被關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萬一想不開……”竟不敢再說下去。
蘇沫茶趕忙握著她的兩隻胳膊扶起了她,說道:“大姐,你先別急。這事求我義父沒用,他老人家不會替二阿哥說話的。”阿離一聽,眼淚又要出來,蘇沫茶忙道:“除了我義父,我們還可以找其他人。”阿離聞言暫時止住了哭聲,擦了擦眼淚問道:“除了總管大人,還會有誰呢?這幾日我見了那些支持太子爺的朝臣們,他們也四處找了人。可是很多在萬歲爺跟前說得上話的人都是閉門不見,根本不願意見他們。很明顯,人家是在故意躲著他們。”
蘇沫茶安慰道:“大姐,你別急,容我想想。”起身在房中緩緩走了幾步。阿離的目光追著她,一刻也肯離開。蘇沫茶走到鏡子前麵,看到鏡子裏的另一個自己。朝中還有誰既能在萬歲爺麵前說得上話又願意替廢太子求情呢?
她在房中踱著步子,猛然間想到了一個人——穆碩,他的身後站著的雍郡王!
“我想到了!雍郡王!”蘇沫茶失口叫了出來。阿離好奇地道:“四皇子?為什麽會是他呢?再說了,他肯為太子爺說話嗎?他自己也是皇子,難道就不覬覦儲君寶座?”蘇沫茶分析道:“這個四皇子早前就是追隨二阿哥的,兄弟之間算是有些情分吧。還有,四皇子素來受萬歲爺寵信,多次被委以重任,所以在禦前是說得上話的。至於你說他有爭儲之心,我想肯定是有的。但眼前二阿哥雖然被廢黜,萬歲爺卻沒有像對待皇長子那樣把他徹底打入深淵,就說明還是有複立的可能性。四皇子素來極有城府,我想這種時候他是不敢輕舉妄動的。當然,他願不願意替二阿哥求情說話,我也隻能勉力一試了。”
阿離聽她分析得頭頭是道,情緒才稍稍平複了下來。蘇沫茶走過來,握著她的手道:“大姐,這個事我來辦,等有了消息我就會通知你。”阿離點了下頭,陷入了沉默之中。
房間裏登時安靜了下來。好一陣子,阿離嘴角動了動,望著蘇沫茶叮囑道:“四妹!你想想法子看能不能進天牢裏看一看三妹。她不像太子爺的身份那麽敏感,應該是可以見得到的。問問她有沒有什麽未了的心願,順便跟她道個別。萬一刑部定了罪,恐怕想見都見不著了。”幾句話觸動了蘇沫茶的淚點,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大叫一聲“大姐”撲進了她的懷中。阿離又開始反過來安慰她,緊緊抱著她,伸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最近一段時間清查大爺黨的黨羽,有好幾位朝臣直接被萬歲爺判了斬立決。可見萬歲爺對此事的惱怒程度。蘇沫茶後來仔細打聽過,那個賣主求榮的刑部尚書司馬尚在折子中上奏薔薇與皇長子暗中勾結,將十三衙門裏的機密之事全部泄露。而且每次萬歲爺龍體欠安之時,都將診療情況第一時間告知皇長子。折子裏還說了許多莫須有的事,簡直把薔薇描述成了一個玩弄權謀的陰謀家。萬歲爺閱後大發雷霆,這才當即下旨逮捕了薔薇。
阿離放開蘇沫茶,拿出手帕替她拭去眼淚,輕歎了一聲,說道:“這件事你也要抓緊去辦,遲了就來不及了。我這個‘四朵金花’的大姐當得不夠格,前些年一直陷在過去的悲痛中。這些年又跟著太子爺,整日裏為他提心吊膽。對你們三個關心的不夠。希望你們不要怪我才好。”蘇沫茶忙道:“大姐,快別說這樣的話。我若是見著了薔薇,大姐有什麽話要我帶給她嗎?”
阿離站了起來,透過窗戶望著遠處的天際,有幾片漂移的流雲。好半晌,她才說道:“我猜測,三妹畢竟隻是從犯,而且又用心伺候萬歲爺多年,應該不會判死刑的。最壞也就是流放。你告訴她,無論怎麽樣都要好好活著。老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隻要活著就還有希望,就還有重聚的那一日。”
蘇沫茶點頭道:“好,我記下了。”她已經在心裏盤算該何時去見了。去天牢裏見薔薇應該容易,隻要亮出義父的旗子,那些小嘍囉們還是會給麵子的。至於要見雍郡王,那就隻能通過穆碩了。
隨著冬日的腳步臨近,天氣開始幹冷起來。不時刮起一陣陣冷風,吹在身上刺骨得冷。天空之中經常是一片灰蒙蒙的,連著多日不見日頭出來了。
多羅貝勒府中的書房內,兩名小太監正在擺弄炭盆,用吹管吹了一陣,銅盆裏的黑炭漸漸燒紅,開始發出溫暖的熱浪。紫蝶坐在一張方凳上,雙手插在一個水獺皮的棉手捂子裏,見立於桌案前的胤禩手輕輕擺了一下,兩名小太監躬身退出了房門,隨後房門緊緊地關上了。胤禩雙手據案,沉聲道:“皇阿瑪已經明發上諭,言稱將於十一月十四日召見滿漢文武大臣,令眾人於諸皇子中擇立一人為新太子人選。無論京城內外三品以上臣工皆可以擇賢舉薦。要在諸皇子中選擇皇儲,一唯公議是從,絕無偏私。你們都說說對這道上諭怎麽看?”
胤?當先跳了出來,大喇喇地道:“八哥,這還用商議嗎?新太子的人選舍你其誰?嫡長子已經被關押,皇長子被鎖於宗人府的高牆之內,我聽說日日喝得爛醉如泥。十三弟也還在囚禁之中。皇阿瑪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胤禩沒有答言,而是低頭望著桌案。胤禟坐在炭盆旁邊,手拿火剪夾著燃燒的木炭,抬眼道:“剩下的幾位阿哥確實不足為慮。可十弟漏掉了一個關鍵人物——老四!雖然此次十三弟被囚禁,等於重創了四爺黨。然而老四並未受到直接的牽連,他在朝中的勢力依然不可小覷。而且前次皇阿瑪巡幸塞外,居然令老四留京監國,可見他在皇阿瑪心中的分量。最近幾個月來朝中的風波一場接著一場,但四爺黨的人卻特別安靜,甚至沒有一丁點響動。你們不覺得奇怪嗎?他這個人一向心機深沉、精於謀劃。我們不得不防啊!”
胤禵接話道:“九哥說得有理。海上的大風暴來臨之前,海麵上往往都是很平靜的,看不出絲毫波瀾。我跟他一母同胞,對他實在是太了解了。他的一貫做法就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動則已,一動必殺!此時說不定正在暗中醞釀什麽大事呢。以我對他的了解,此次的議舉新太子人選事件,四爺黨估計要有大動作了。”
胤?又猴急了,拿手比劃著道:“照你們這麽說,我們就幹看著什麽也不做了。廢太子現在雖然還被關在刑部大牢裏,表麵上看老爺子不管不問的。但是誰也不是他老人家肚子裏的蛔蟲,不可能知道他老人家的真實想法。萬一老爺子還有複立廢太子的想法呢?儲君寶座豈不又要落空了!要我說我們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老爺子反正已經明發上諭了,一唯公議是從。那我們就遵旨辦差,煽動所有的朝臣們上折子替八哥說話,這次無論如何也要把八哥推上去,以免夜長夢多。”
一口氣說完,胤?坐了下來,開始大口大口地灌茶。胤禩依舊沒有開口,盯著手上的一枚新的雞血石扳指,那顏色紅白相間,煞是好看。胤?放下茶碗,問道:“八哥,你說我說的對嗎?”胤禩微笑著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到了紫蝶身上,像是在示意她發言。
紫蝶斟酌了一下,開口道:“諸位爺應該知道尚方監與刑部衙門之間頗多交往,上至他們的堂官下至天牢裏的典獄、牢頭都跟我很熟悉。昨兒晚上我聽到了一則新聞,諸位爺應該很感興趣的。梁九功昨兒晚上去了一趟刑部,在天牢裏秘密會見了新上任的刑部尚書齊世武,要求注意廢太子在牢房中的飲食用度,萬一有個頭疼腦熱的要隨時請醫問藥。監管的牢頭與我私下相熟,立馬就告訴我了。你們不覺得梁九功此去是多此一舉嗎?就算他不說,齊世武依然會精心伺候廢太子的。二阿哥雖然被廢黜了,但畢竟還是萬歲爺的嫡長子,諒他齊世武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怠慢的。可梁九功偏偏又去了,你們猜猜看這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