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一石二鳥（四）
胤礽掰開她的手，哀求道：“阿離姐姐，左右這裏無人，你就讓我痛痛快快地說幾句話吧。待回到了那不見天日的牢籠裏，我自然會變回到原來的樣子。你放心！”言語懇切，讓人不忍拒絕。阿離四下看了看，荒野裏確實沒個人影。她沒有再說話，算是默許了對方。
胤礽憂鬱地說道：“阿離姐姐，你知道嗎？我的皇額娘是在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三誕育我時因難產崩逝，是年僅有二十一歲。皇額娘與皇阿瑪是結發夫妻，感情深厚。皇額娘崩逝後，皇阿瑪非常思念她，加上太皇太後的恩準，於是立了兩歲的我為皇太子。可按照大清朝的祖訓，當朝皇帝生前是不事先預立皇太子的。所以我這個兩歲的皇太子也算是破天荒了。可如今看來，當這個皇太子不知是我的福氣還是我的禍害……”
紙錢燃燒的輕煙緩緩飄向天際，日光照射在孤墳的新土上，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淡黃色。阿離心裏幽幽道：“是啊！兩歲就做了大清國的皇太子，到底是福事還是禍事呢？”她的目光隨著縷縷輕煙緩緩飄向了遠處的天際，或許要到那裏去尋找她未知的答案。
暮色將近，蘇沫茶從馬車廂裏走了下來，走進小院裏，來到了關押禿鷹的地窖旁。身後跟著魏益三。入口處站著四名手持長刀的高手。魏益三問道：“地窖裏的人此刻在做什麽？”一名看守道：“回魏公公的話，正在吃晚飯，是蘇姑娘送來的吃食。”魏益三麵帶疑惑地望向蘇沫茶。蘇沫茶嫣然一笑，說道：“魏叔叔，我一個人下去看看他的胃口如何。”
兩名看守趕忙掀開了木板，蘇沫茶踩著木梯子一步一步走入了地窖中。隻見禿鷹坐在木桌子旁，左手拿個驢肉火燒，右手拿著一壺燒酒正吃得起勁。麵前的桌子上擺著一碟驢肉火燒、一碟熟牛肉、一碟金絲小棗。見蘇沫茶來了，禿鷹放下燒酒，說道：“丫頭！你來了！老夫就知道你還會來的。這驢肉火燒在哪家鋪子買的？跟我老家河間府做的差遠了。首先這個麵要軟硬適度，墊油後做成手掌大小的麵餅，先在平鍋中擦油烙製，待熟後微烤。切記火不要太大，烤至外焦裏嫩方是佳品。吃時中間夾以特別烹製的驢肉、燜子、青椒碎粒，吃起來才會香脆可口。”聽他說得頭頭是道，根本不像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江湖殺手，倒像一位精於美食的饞嘴食客。
蘇沫茶在他對麵坐了下來，說道：“還請前輩多多包涵。禦膳房頭一遭做這個東西，已經是很難為他們了。”禿鷹停止了進食，疑道：“什麽？你說這大火燒夾肉是禦膳房的手藝？丫頭，你到底是什麽人？”蘇沫茶笑了下，反問道：“前輩行走江湖多年，必然見多識廣，何不猜上一猜呢？”
禿鷹用手捏起一塊熟牛肉放進嘴裏，慢慢地咀嚼著，說道：“老夫看跟著你來的那位爺們身手不弱，一看就是個有身份的人，但是對你卻很恭敬。你既然可以讓禦膳房做這些吃食，足見你也有些身份。應該是皇宮裏的一位領頭女官吧？”蘇沫茶點頭道：“猜的八九不離十了。前輩聽說過十三衙門吧？”
禿鷹一聽“十三衙門”幾個字，立馬表情嚴肅起來，說道：“倒是有些耳聞。聽說是當今天子登基時設立的一個神秘內廷機構，下轄十三個不同的分支機構。當年剿滅大奸臣鼇拜時立了大功，深得天子倚重。據說權勢大得很，不受內閣管轄，直接聽命於天子一人。”蘇沫茶讚道：“前輩不愧是老江湖。小女子正是十三衙門的人，乃是尚膳監監正。尚膳監就是十三衙門下轄的分支機構之一，通俗點說就是專管皇宮裏的人吃喝的。”禿鷹聞言瞠目結舌，嘴裏的牛肉險些噎住了，連忙咳嗽了幾聲才緩過來。
不料麵前年紀輕輕、膚白貌美的小姑娘居然是十三衙門的人，居然還是一位分支機構的女統領！禿鷹正色道：“丫頭，你給我送河間府的金絲小棗、驢肉火燒，看來是把老夫的底細都摸清了。說吧！你到底還要幹什麽？”蘇沫茶想了想，回道：“很簡單。我要弄清當年坐在馬車廂裏指使你們‘天罡十三鷹’屠殺蘇家滿門的人是誰？”
禿鷹攤手道：“丫頭，老夫上次不是已經說過了，老夫也不知道那人的身份。”蘇沫茶望著碟子裏的紫紅色的小棗，隨手拿起一顆放入口中，輕輕一咬，“嘎嘣”一聲，果肉肥厚富彈性，清脆香甜。她點著頭道：“前輩老家的金絲小棗，果然好吃。”隨即平視著禿鷹說道：“前輩是說過不知道。可是這二十多年來，前輩就沒有在心裏揣摩過對方的身份嗎？沒有在暗中調查過？對方可是殺了你一十二名好兄弟啊，難道你就不想為那些死去的兄弟們報仇嗎？不要忘了，前輩您可是堂堂的二當家啊！如果不是重情重義，前輩又豈能坐上‘天罡十三鷹’二當家的位子？”
像是被蘇沫茶戳中了心事，禿鷹愣著沒動，隻是眼神愣愣地盯著碟子裏的金絲小棗。好半晌，他才提起酒壺灌了口燒酒，沉聲道：“丫頭，老夫之所以有些話藏在心裏沒說，倒不是想隱瞞你，而是怕說出來害了你呀。說實話，你的性子很對老夫的脾氣。你說你隻想知道當年蘇家滅門一案的真相。可你知道嗎？真相往往都是很可怕的。一旦你得知了真相，說不定你的內心裏就會產生複仇的欲望。而那夥勢力你是萬萬得罪不起的。當年我們‘天罡十三鷹’在江湖上的名頭何等響亮，個個都是身懷絕技。幹了多少次買賣從未折損過一人。而遇上那夥勢力之後呢，客棧一役就死了十二人，剩下我一個孤魂野鬼躲躲藏藏才苟活了這麽多年。他們實在是惹不起啊！”
看來梁九功所料不錯，禿鷹暗地裏還是做了一番調查，也肯定查到了蛛絲馬跡。不過他沒有向自己吐露實情的原因倒是讓蘇沫茶很意外。畢竟二人僅有一麵之交而已，而對方好像已經把自己引為忘年之交了，而且非常關心自己的安危。
蘇沫茶說道：“多謝前輩關懷。可我身為蘇家唯一的後人，是有責任查清家族滅門的真相的，以慰亡者的在天之靈。前輩，就請你告訴我你隱瞞的那部分吧。”禿鷹並沒有馬上回答她，而是問道：“丫頭，你還沒告訴我上次那個三歲多的小女孩是怎麽回事呢？”蘇沫茶於是將自己的分析說了。
禿鷹點頭道：“你分析得很對。以老夫猜測，那個小女孩八成是你的姐姐。而不像你說的什麽下人們的女兒。”蘇沫茶忙問道：“何以見得呢？”禿鷹摸著胡子，說道：“從那個小女孩的穿著來看，雖然沒有穿金戴銀，但是也穿的很好看，衣服的料子不錯。你想，如果隻是一般下人們的女兒，穿得起那樣的衣服麽？而且還有關鍵的一點：她和你長得有幾分相似。所以老夫第一次見你時才會誤以為你就是她。”
蘇沫茶的心子狂跳，倘若真如他所言。在這個世上，很有可能還有一位自己的親人——自己的親姐姐。那樣的話自己就不再是形單影隻的孤兒了。她強忍住內心的激動，說道：“前輩，請你告訴我你上次沒說的那部分吧。”
禿鷹一抹嘴，起身站了起來，手裏提溜著酒壺在地窖裏來回走著，像是在下一個決定。蘇沫茶的視線隨著他移來移去。約摸有一袋煙的工夫，禿鷹沉聲道：“丫頭，就算老夫想告訴你真相，也要老夫知道才行。直到現在為止，老夫依然不知道那夜馬車廂裏坐著的那人的身份。當年老夫逃到山東後，風聲過後是暗中回了幾趟京城，到處調查了一番，可惜沒有絲毫結果。”
蘇沫茶不禁有些失落，問道：“前輩，難道您就沒有查出任何蛛絲馬跡嗎？”禿鷹麵露追憶之色，幽幽說道：“有兩個地方，當然也算不上蛛絲馬跡。第一就是那個馬車廂裏的人喚身旁的那位小太監時，喊了‘小胡子’。後來老夫曾經仔細想過，就算是一個下人，也不可能起名叫‘小胡子’呀，聽著怪別扭的。後來老夫就猜想是不是那人發音不準，應該是叫‘小福子’的。”
蘇沫茶內心的失落感又加重了幾分，一個小太監的名字叫“小福子”，這算什麽線索呢？恐怕京城裏叫這個名字的小太監有成百上千個。如果要循著這個線索往下查，那無異於大海撈針。禿鷹也看到了她臉上的表情變化，接著說道：“至於第二個地方呢？老夫當年闖蕩江湖時，練的武功是少林七十二絕技中的‘少林散花掌’。這門功夫的要訣是以靜製動、四兩撥千斤。一旦練成了這門功夫，還有一個益處，就是耳力驚人。很細微的聲音都可以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