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孤獨老者（一）
貓耳朵胡同位於城西的烏衣巷內，大多數住著的都是些窮苦人家。胡同裏的房子修建得時間久了，牆上灰不溜秋的。去年胡同裏住著的一位寡婦在自家的屋子裏上吊死了。很多膽小的人家都搬走了，隻剩下了幾家老弱婦孺。
胡同裏就是大白日也是陰森森的，給人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胡同最裏的一處四合院裏站著十多名嚴陣以待的男子，個個身配長刀，一看就武功不弱。靠近牆角的位置搭了一個窩棚，下麵挖了一口地窖。京城裏的小民百姓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地窖，留著冬天裏儲存白菜、蘿卜之類的蔬菜。
眼下時節地窖還派不上用場，裏麵空蕩蕩的，角落的位置坐著一個人，五十多歲的年紀，團臉，白胡子拉碴的，一雙眼睛裏偶爾精光一閃，讓人不寒而栗。那老者望著右上方的一扇留著透氣的小窗戶，外麵天光正亮。他的兩隻手互相摳著手指甲，幹了多年的粗話，讓他的一雙手結滿了厚厚的老繭。
許是坐久了老腰有些酸痛，那老者用拳頭砸著自己的後腰，見地窖出口位置的木板有些鬆動，送飯的要下來了？又一想，還不到開飯的時間。隻見魏益三帶著幾名好手先走了下來，最後走下來一位二十多歲的姑娘，生得極是好看，打扮得也是楚楚動人，一看上去就知道是過慣了養尊處優的日子。
那姑娘衝魏益三說道：“魏叔叔，你帶他們都上去吧，我想單獨跟他聊聊。”魏益三有些擔心，那姑娘像是看出了他的顧慮，笑道：“沒事的。堂堂‘天罡十三鷹’的二當家，還不至於為難我一個小姑娘。”像是說給魏益三聽的，又像是說給牆角的那老者聽的。
魏益三猶豫了一下，揮了揮手，幾名手下又跟著他上去了。那姑娘在旁邊的小木桌旁坐了下來，望著牆角裏的老者道：“禿鷹前輩，我先自報家門吧。我叫蘇沫茶，你叫我小茶就行了。今兒是特意來看望你的。”
不錯！角落裏的老者正是當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殺手組織“天罡十三鷹”的二當家，綽號“禿鷹”。蘇沫茶見他隻是眼神瞄了自己一下，依舊坐著沒動，根本沒有要說話的意思。蘇沫茶接著說道：“前輩，實在是不好意思，把你千裏迢迢從濟南府請到了京城。我隻是有些事情想請教一下前輩，別無他意。我可以保證：隻要前輩如實相告，我可以保證前輩的人身安全。待完事後，前輩還可以回到原來的地方繼續做您的染布工。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人會打擾到您的平靜生活。您就隻當來京城裏串個門子，走了趟親戚。”
禿鷹不禁笑了：“小丫頭！既然你知道爺爺當年的名頭，你覺得爺爺是貪生怕死之徒嗎？自打幹了殺手這一行，爺爺的腦袋隨時都在褲腰帶上掛著，隨時都準備去閻王爺那裏報到。我知道你想找我問什麽，我還是那句話，什麽都不知道。你應該清楚，人一上了歲數，記性就不好使了。”說完之後，他就開始捋自己的胡子，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
蘇沫茶沉默了一陣，又道：“我知道，以前輩過去的身份，要隱姓埋名躲在那種地方肯定比死還難受。我想你的心裏這些年肯定反複在想‘兔死狗烹’這幾個字。你們‘天罡十三鷹’替買主做完了買賣，不料卻遭到了買主的滅口。所以這些年來你覺得心裏委屈對不對？你覺得這個世界太黑暗了對不對？”
幾句話戳中了禿鷹的痛點。他暴跳了起來，大吼道：“別說了！你一個小丫頭片子，你懂什麽？爺爺無論做的對還是錯，也輪不到你一個後輩來說三道四！”蘇沫茶嗤地笑道：“前輩會惱怒，那就說明我猜對了。”
“住口！你再說，信不信爺爺我掐死你！雖然你有很多手下，但是這麽短的距離，爺爺肯定能在他們下來之前取了你的性命。你信不信？”蘇沫茶麵色冷靜：“我當然相信。堂堂‘天罡十三鷹’的二當家，武功自然是不弱的。”
見對方像是被自己威懾住了，禿鷹的火氣才消了一點，靠著牆喘著大氣。蘇沫茶麵容和善地望著他，用一種很舒緩的語調說道：“說來真是有意思。當年，你屠殺我蘇家滿門二十三口，可以說是罪大惡極。你看我見了你之後還能和顏悅色地跟你說話。而你呢？竟然因為我說了幾句話就要取我這個小姑娘的性命。禿鷹，你堂堂二當家的氣量呢？就這麽點氣量，我都不知道你當年是怎麽在江湖上混飯吃的。”
禿鷹愣住了，開始坐正仔細打量著她，半晌方道：“你，你是蘇家的什麽人？跟蘇家什麽關係？”蘇沫茶望向了上方的那扇小窗戶，喃喃道：“你剛剛說想殺了我，其實我一點兒都不害怕。當年你們‘天罡十三鷹’能殺了我全家二十三口，今兒我這個蘇家唯一的活口還是死在你們手中，也算是有始有終。這樣我們蘇家在另一個世界就可以團圓了。說句心裏話，這二十多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我的家人們。我太想見他們啦。”
禿鷹的眼神裏寫滿了恐慌，他向後挪了挪身子，靠到了土牆邊，質疑道：“你竟然是蘇家的後人？當年的那個哭泣的小丫頭？真是太不可思議了！”然後又挪近一點仔細打量著蘇沫茶，肯定地說道：“像！雖然隔了這麽多年，但還是很像。尤其是這一雙眼睛，靈氣逼人，跟當年一模一樣。”
由於正值下午，日頭還高高掛著。地窖裏空氣不流通，有些悶熱。蘇沫茶不禁吸了口氣，一股泥土的腐敗氣息，然後說道：“前輩，看來我們也算故人了。沒想到這一分開，竟然要二十多年後才再次重逢。”
禿鷹目光悠遠，歎道：“是啊！還真是故人。當真是有二十多年了，人生又有幾個二十年呢？你不說我都不知道，我在那家染布坊裏已經幹了二十多年，蹉跎了大好的歲月啊。”蘇沫茶知道他已經打開了話匣子，要查清蘇家滅門的真相隻是時間的問題了。
然而，她卻沒有急著馬上入正題，而是問道：“前輩，你的那些好兄弟呢？我是指另外十二位前輩呢？”禿鷹聞言耷拉下頭，像是一個犯錯的孩子，低聲道：“他們像風中的落葉，都已經凋零了。那是我們執行完屠殺蘇家的第三天夜裏。從買主那裏，我們得到了平生以來最豐厚的一筆報酬，整整兩萬兩黃金。裝了十口大箱子，準備運回山寨。記得是傍黑的時候，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們十三人就趕忙跑到一家客棧裏躲雨。由於那條路上就那麽一家客棧，而且是往來的商道，所以那天躲雨的人特別多。客房都爆滿了。我跟兄弟們安置好了十口大箱子，就在大堂裏叫了好酒好菜大吃大喝起來。整整兩萬兩黃金，足夠我們‘天罡十三鷹’揮霍好幾年了。我和兄弟們的興致都很高，劃拳、搖篩子、大碗喝酒。外麵的暴雨依舊下個不停，來往躲雨的客商們也都閑著沒事，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耍錢的耍錢，大堂裏一片人聲鼎沸。”
隻見禿鷹眼角一跳，目光開始害怕起來。他顫抖了一下，續道：“一屋子的人正盡興的時候，忽然客棧大門被人推開了，進來一批穿著蓑衣的黑衣人，手裏都拿著手弩。進入大堂後，先掃視了四周，然後目光落到了我們‘天罡十三鷹’的大當家的身上，像是確認了一下，然後就開始大開殺戒了。那些黑衣人見人就射，而且短箭上都抹了劇毒，中者立馬就倒地而亡了。我們一眾兄弟都是練家子，早在他們進來的時候就警覺了，可還是遲了一步。有三位兄弟被短箭射中直接送了命。剩下的人抽出兵刃就衝了上去。不料那些黑衣人射完之後，全部退了出去。從暴雨裏又鑽出一批黑衣人，皆是手持彎刀，衝進來就廝殺起來。那群黑衣人見人也不跟你糾纏，招招要你的命。店裏的很多無辜的客商四下亂跑，那群人衝上去一把抓住，彎刀一擰，一顆頭顱就攥在了手裏，然後扔到了牆角。不多時，牆角裏就堆滿了血淋淋的頭顱。甚至有些人的屍首躺在地上，四肢還在蠕動。我當了那麽多年的殺手，見過的血腥場麵也夠多了。但還是被那群黑衣人殺人的場麵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