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情定今生（四）
已進入深冬時節，尚衣監也到了一年之中最繁忙的時候。大到萬歲爺和各宮娘娘們的新製冬裝，小到宮女太監們的冬季棉襖，都要按時一批批縫製出來。整個尚衣監的屬員們忙得不可開交，幾乎是從早幹到晚，有時候甚至要加班加點，也要在規定的時間內交出成衣。
阿離身為尚衣監的監正，自然也不得清閑，盯著各項製衣環節的進度。都是自己的主子，她是一個也得罪不起的。在浣衣局待了一個多時辰，阿離有些乏了，正要回公事大廳裏歇息一下，一名屬員急衝衝地跑了過來。阿離說道：“何事？”那名屬員道：“稟監正大人，總管大人已到了公事大廳，讓你趕緊過去一趟。”阿離說了句“知道了”，快步向公事大廳走去。
總管大人可是好久沒來過尚衣監了，這會兒突然造訪一定必有緣由。進了公事大廳，見梁九功背對著大門立著，手別在背後握著他那柄常用的拂塵，正欣賞著牆上掛的一副刺繡。那是阿離和繡娘們一起合繡的一幅《八仙過海圖》，耗時好幾個月，算得上是一幅精品之作，所以就掛在了公事大廳的正中央。
阿離上前幾步，躬身道：“阿離見過總管大人！”梁九功手擺了下，轉過身道：“咱家可是有段日子沒來這尚衣監了。不過，你素來細心，辦差又謹慎。咱家對你很放心。”阿離道：“多謝總管大人讚賞。都是您調教得好，否則阿離現在還隻是一名普通繡娘呢。”
梁九功在靠背椅上坐下了，吩咐道：“阿離，暫時把手中的活兒都放一放，這裏有一個重要差事交給你們尚衣監。你要親自把控進度，不得出絲毫紕漏。這可是萬歲爺交辦下來的，務必多多留心。”阿離想起之前太子爺跟自己說過的，心裏已經有了預感，回道：“還請總管大人示下，屬下一定竭力辦好差事。”
梁九功撫摸著拂塵的沉香木柄，說道：“事情是這樣的。太子爺的門人黑龍江將軍獵到了幾隻罕見的黑狐狸。這畜生極為罕見，生長在吉、黑兩省交界的長白山白雲峰上。那裏可是終年積雪，海拔有七八百丈高，常人根本登不上去。這黑狐狸渾身都是寶貝，尤其是黑狐皮，比普通的貂皮要珍貴十多倍。不但觸手光滑，而且非常保暖。可以說是製成冬裝的上好材料。太子爺上奏萬歲爺說想用這批黑狐皮給各位哥哥、弟弟們分別縫製一件新端罩，穿在吉服的外麵，借以表示兄弟們之間感情融洽、親密無間。萬歲爺聽了大加讚賞，誇太子爺有古代賢者的遺風，於是馬上就恩準了。”
這端罩滿語叫“打呼”，是一種皇帝、諸王、高級官員等人在冬季時替代袞服、補褂套穿在朝袍、吉服袍等袍服外的一種圓領、對襟、平袖、長及膝、左右垂帶的翻毛外褂。端罩按《大清會典》的製度，有紫貂、青狐、貂皮、猞猁猻、紅豹皮、黃狐皮等幾種。按質地、皮色的好壞及其裏、帶的顏色等內容，又分為逐個等級，以此來區別其身份、地位的高低尊卑。不過用黑狐皮來縫製端罩，以前從來沒做過，對尚衣監來說倒真是一次考驗。
阿離問道：“稟總管大人，隻是不知這種黑狐皮的質地如何？在外麵好不好縫製象征諸位阿哥身份的補子。”大清朝官員的朝服上有一塊方形圖案稱為“補子”。補子又分為文官、武官兩種。上至當朝天子，下到一名七品芝麻小官，補子的圖案和顏色都有嚴格的區分，象征著自己的身份。而且朝廷頒布了明文規定，不同品級的官員有著不同的著裝，不能自行更改裝束。否則一不小心那可就是僭越的大罪。
梁九功打個哈哈：“那就是你這位尚衣監監正考慮的事了。黑狐皮待會兒就會運到尚衣監，你可以先仔細研究一番，看看如何裁製。咱家特別叮囑一聲，你要派人好好存放看管。這黑狐皮可是稀罕得緊，有銀子都沒處買去。你要挑選技藝最好的屬員來接這份差事，務求每件端罩都完美無瑕。萬歲爺說了，待所有的阿哥們都穿上新製的黑狐皮端罩後，他還要設個父子家宴，共飲美酒，共敘天家的父子親情。”
阿離內心已經了然，說道：“嗻！屬下一定竭力辦差，絕不辜負總管大人的期望。”梁九功像是很滿意，手中的拂塵一揮，邁步向大廳外走去。見梁九功走遠了，阿離擺了擺手，一旁侍立的屬員走了過來。她吩咐道：“通知各局的領班們馬上過來議事。”那名屬員道了聲“嗻”，快步走了出去。
領班們到了之後，聽阿離說了這樁皇差後都分外激動，互相議論起來。有的甚至已經開始揣摩辦完皇差後萬歲爺會怎麽賞賜了。阿離聽了，不禁想笑，用手骨節輕扣了幾下桌案。這是她日常的習慣性動作，幾聲過後，剛才還鬧哄哄的公事大廳立刻安靜了下來。
阿離環視了一下眾人，正色道：“諸位，你們也都聽清楚了。這樁差事是萬歲爺交辦、總管大人親自過來傳達的。所以你們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好好辦差。差事要是辦砸了別說賞賜了，小心腦袋都要搬家！”
一眾領班們齊聲答道：“謹遵監正大人教誨！”阿離揮了下手，眾人都各忙各的去了。沒多久，果然見幾輛馬車駛了過來，上麵裝著幾口大箱子。領頭的拿了一張清單過來，正是梁九功口中說的那批黑狐皮。
阿離親自點驗了，然後存放進了庫房，並且交代庫房的管事要格外留心。這麽一通忙活已到了吃晚飯的時間。阿離往吃飯的地方走去，心想著黑狐皮既然已經運到，估計太子爺要來找自己了。
剛拐過彎，已看見玉竹站在一棵寒梅旁。隻見她披著一件厚厚的披風，雙手攏在雪白的手捂子裏，正麵帶微笑地望著自己。阿離四下看了一眼，快步上前道：“玉竹，你怎麽白眉赤眼地跑過來了？也不怕旁人瞧見。”
玉竹笑道：“瞧見又如何？我來私下賄賂下尚衣監的監正大人，求她給我做一件暖和的棉袍過冬應該不犯法吧。”阿離知道她是在故意貧嘴，說道：“你是太子爺的貼身丫鬟，太子爺又那麽信任你。隻怕吃的用的穿的比我還好呢。哪就連一件暖和的過冬棉袍都沒有了，說得可憐見兒的。”
二人嬉笑了幾句，然後往東宮走去。玉竹道：“阿離姐姐，你還沒用晚膳吧，太子爺已經給你備下了。”阿離也不推辭，摸了下小腹道：“你還別說，我真是有些餓了。一連忙了好幾個時辰，連口熱茶都沒顧得上喝。哎呀，真是苦命。”
說話的工夫，已經走入了東宮。玉竹引著她來到了暖閣裏，房內依舊被炭火烘得暖烘烘的。由於室內溫度較高，胤礽除去了外麵的棉袍，隻穿了緊身的便服，見她進來了，忙迎了上來：“阿離姐姐來了。快過來看，我給你準備了好吃的。”拉著她坐到了圓桌旁。
胤礽也坐了下來，然後掀開桌子上的幾個蓋子，登時熱氣騰騰的。一鍋銀耳蓮子羹、煎肉餅，還有幾樣尋常的小菜，都冒著熱氣，顯然是掐準了時間剛剛做好的。都是些尋常人家的吃食。胤礽替她盛了一碗蓮子羹，說道：“這是東宮裏的小廚房做的，膳房裏的東西吃多了，都是一個味道。倒不如這尋常的家常吃食。”
阿離不禁笑道：“估計說出去都沒人信。堂堂的大清國太子殿下晚膳竟然吃的是煎肉餅和清炒蘿卜條。老百姓們心裏都想著太子殿下頓頓都是好幾十個菜，山珍海味、鮑魚鯊翅呢。”胤礽也跟著笑了起來：“頓頓幾十個菜，那我這個太子殿下豈不成了飯桶了。”
確實是真的餓了，阿離喝了碗蓮子羹，還吃了一整塊的煎肉餅，嘖嘖讚道：“這肉餅誰煎的，好香啊！倒真像是宮外的小買賣攤子上的手藝了。”胤礽也吃的開心：“你喜歡就好。”
吃罷晚膳，早有丫鬟進來收拾了。胤礽說道：“黑狐皮都收到了吧。這次倒是難為黑龍江將軍薩木爾了，帶著一批獵手們深入長白山脈。費了兩個多月的工夫，才摸到這群黑狐狸的蹤跡。”阿離點頭道：“黑狐皮已經進了倉庫了。太子殿下，說說你的計劃吧，我也好早些開始著手準備。”
胤礽用方巾擦了擦嘴角，說道：“還是像上次我們討論的，這次的首要打擊對象是我八弟。這些年，八弟在朝中廣植黨羽，羽翼已經豐滿，形成了一股以他為首腦的龐大勢力。據我私下裏觀察，皇阿瑪早已經察覺，雖然多次試圖削弱八弟的勢力，然而始終未能湊效。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否則就是坐以待斃。”阿離望著他，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胤礽右手握成拳頭撐了下桌麵，站了起來，又道：“我準備在八弟的端罩外麵的補子上做文章。他現在還隻是一名多羅貝勒，到時候我要給他換成隻有皇太子才能穿戴的補子。這樣他就等於犯下了僭越大罪。這可是重罪！相信到時候皇阿瑪一定不會輕易饒過他的。”阿離聞言疑惑道：“這會不會太淺顯了。大清朝的官員對官服的穿著一向很嚴格。更何況他還是一名貝勒爺，怎麽可能犯那麽低級的錯誤呢？而且就算我們一時得逞了，難免有陰謀暗算對方的嫌疑。關鍵是萬歲爺會相信嗎？”
胤礽哼了聲，鎮定地道：“阿離姐姐，你說的這點我自然想到了。我也知道這個計謀看上去很膚淺，但是我敢斷定如果實施順利，一定會收到奇效的。你想過沒有，皇阿瑪已經很忌憚八爺黨在朝中的勢力了，但是又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削弱對方的勢力。而今出了八皇子著衣事件，他老人家不剛好可以逮住這個由頭好好利用一番麽？至於是不是栽贓陷害，總歸還是由皇阿瑪說了算的。”
阿離沉吟一陣，點頭道：“好！太子殿下，那我們就分頭準備吧。等準備得差不多了，我們再見麵商量一下細節，爭取做到萬無一失。”胤礽也顯得精神十足：“行！這次我一定要好好將這位八賢王一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