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另有玄機(三)
審訊牢房裏被十多把火把照得透亮透亮的。小順子依然被鎖在十字木架上,閉著眼耷拉著頭,神情更加萎靡,一副萬念俱灰的樣子。貼著牢門鐵柵欄的位置一並排放了幾把圈椅,圈椅上各墊著一個軟墊。胤禩、胤?、胤禵等人在圈椅上落座,紫蝶立在一旁。胤禩發話道:“九弟,就看你的了。”
胤禟衝身後的木壽遞了個眼色,木壽即刻會意,端起一壇烈酒兜頭澆了上去。小順子被酒水一澆,渾身打個激靈,登時清醒了過來。胤禟隨口道:“先把那個小家夥帶進來,讓他們認認親。”木壽應了一聲,即刻將栓娃帶了進來。
栓娃估計是剛剛吃飽了,正在打瞌睡,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胤禟從懷裏摸出一錠銀子遞給他,柔聲說道:“栓娃!陪大哥哥玩個遊戲好不?明兒大哥哥帶你去買糕餅吃。”栓娃雖小,卻識得銀子,攥在手裏說了聲“好”。
胤禟拉著他的一隻小手走到小順子麵前,說道:“王公公!說實話,我很佩服你的毅力!這都快一個月過去了,你愣是一個字也沒吐露。”小順子將頭扭到了一邊,露出不屑一顧的表情。
胤禟道:“王公公,我今兒可是做好事來的,給你介紹一位小朋友,他的名字叫栓娃。記得你八年前剛離開河陽村時,栓娃剛剛臨盆。當時你匆匆離開,估計連看都沒顧得上看一眼吧。”小順子聞言將頭扭了過來,目不轉睛地盯著栓娃。胤禟蹲身衝栓娃道:“栓娃,快叫伯伯。木架子上的是你的親伯伯,也就是你爹爹的親弟弟。快喊伯伯呀,讓伯伯給你買鬆子糖吃。”
栓娃抬頭望了眼十字木架上的小順子,見他渾身血汙、形容恐怖,一時有些害怕。胤禟拉住栓娃的胳膊,勸道:“栓娃,怎麽不喊伯伯呢,他確實是你的伯伯呀。難道你爹爹沒告訴過你有個伯伯嗎?”栓娃作思考狀,複又仔細打量著小順子,目光愣愣的,可是依舊沒有喊出口。
木架子上的小順子吐了口血水,輕蔑地道:“堂堂大清國的九皇子,竟然不知從哪裏弄出這麽一個孩童來,冒充我的侄子。這手段實在不怎麽高明!”胤禟無奈地搖了搖頭:“王喜順呀王喜順,你把我想得也太不堪了。栓娃好歹也是你們老王家的一根獨苗,將來要承繼香火的。我知道你還沒見過自己的侄子,所以大老遠特意帶來讓你們倆親熱親熱。誰知道你非但不領情,反而出言詆毀我。真是好人難做啊!”衝一旁的木壽遞了個眼色。
木壽退了出去,將王大麻一家其餘四口都帶了進來,每人都有兩名侍衛貼身押著。胤禟衝小順子道:“王喜順!擦亮你的眼招子仔細看看,這幾人可都是冒牌貨?”小順子依次望了過去,眼珠子睜得大大的,喊道:“爹!娘!大哥!大嫂!你們,你們怎麽會來這兒?”
王家四人這才認出木架上鎖著的正是王喜順。王何氏先哭了出來:“娘的順子啊,你這是怎麽啦?怎麽弄成這個樣子?”就要衝上來,無奈被侍衛們押著,身子根本動彈不得。王大麻隻是死死地盯著這個為了全家生計一走就是八年的小兒子,眼眶中老淚縱橫。王喜發也哭了起來,抽泣著說道:“弟弟,哥哥對不起你啊,害得你一個人進了宮,遭了這麽多罪。哥哥沒用啊!”隨即哽咽了起來,再也不能發聲。
紫蝶立在一旁,不禁有些動容,再瞧端坐著的三位皇子,均是木樁子一般,麵上毫無表情。王喜發接著說道:“弟弟,這個小頑皮就是我兒子,我爹給起的名字,叫‘栓娃’。八歲了,在家裏淘氣得很。”
聽哥哥親口這樣說了,小順子這才相信,登時慈愛地望著麵前的栓娃,欣慰地道:“腦袋圓咕隆咚的,還真是我們王家的種。這眼睛倒是隨了大哥。”栓娃的娘親王張氏喊道:“栓娃,快喊伯伯。快喊呀!”
娘親發話了,栓娃望著小順子怯生生地喊了聲“伯伯”。小順子慌忙回應,開心得喜極而泣,長長地“哎”了一聲。一旁的胤禟擊掌道:“好一場親情大戲!聲情並茂,比同盛班的戲子們演得好多了。連我都要忍不住落淚了。”忽而快步上前用手鉗住小順子的下巴,尖聲道:“可我已經看得不耐煩了!王喜順!你到底招還是不招?如果你還想跟自己的一家五口吃頓團圓飯的話,我勸你盡早開口。”
王大麻終於開口了:“順子啊,到底是啥事啊?如果你真犯了事那就說出來,免得受苦啊。”小順子看了眼自己的爹爹,說道:“爹!兒子不孝!兒子雖然沒讀過書,但也聽過‘忠臣不侍二主’的話。兒子寧死也不當悖逆小人。”“忠臣?”胤禟嗤笑了一聲,扭頭望著王大麻說道,“看到沒有?你還真是養了個好兒子。忠肝義膽,令人欽佩!尤其是這張嘴巴比鐵打的牢門還要嚴實。”
小順子的眼光逐個掃過周圍的幾人,決絕道:“你們這些個高高在上的皇子們,自詡為國之寶器,一向不食人間煙火。背地裏卻使出這麽下三濫的手段對付一家老弱婦孺?你們的良知在何處?難道就不怕世人恥笑嗎?”忽而又望著正中間端坐的胤禩,質問道:“八貝勒爺,朝堂之上皆稱頌你為‘八賢王’。你的賢在哪裏?難道這就是你的賢嗎?”膽敢公然向權傾朝野的八爺黨集團首腦語出譏諷,眾人不禁跟著緊張起來,整個牢房裏登時死一般寂靜。
此時,眾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聚焦到了胤禩身上。隻見他依舊安然端坐,左手撫弄著右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好像小順子出言譏諷的人不是他,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良久,他才緩緩站了起來,邁著沉穩的步子走到小順子麵前,輕咳了一聲,緩緩道:“王公公,本貝勒給你講個故事吧。”依舊語調平穩,甚至可以說柔聲細語,絲毫沒有一絲一毫怨怪小順子的語氣。
胤禩目光悠遠,娓娓道了起來:“康熙二十年二月初十的晚上,宮中誕生了一位新的小阿哥。起先這位小阿哥也是錦衣玉食,像尋常的阿哥一樣,活得天真爛漫、養尊處優。然而,六年後的元宵佳節的晚上卻徹底改變了這位小阿哥的人生軌跡。
那晚是元宵佳節,天家一起吃過了團圓飯後,阿哥們就跑到了禦花園裏挑燈籠、放煙火。整個皇宮裏布置得張燈結彩,到處都是喜洋洋的。那位小阿哥也挑著一盞燈籠在人堆子裏玩得不亦樂乎,不料卻不小心撞到了另一名小阿哥手中的燈籠。蠟燭傾斜,燒著了那盞燈籠。本來是一件極小的事,那位小阿哥卻破口大罵:‘你一個辛者庫賤婢生的下賤坯子,也敢來惹我?你可知我是正宮嫡子,將來你就是我的奴才。’
小阿哥本想分辨幾句,說自己不是有意的。那位小阿哥卻上來就是一巴掌將他打翻在地,而且警告其他諸位阿哥,讓他們以後都不許跟他玩,否則就是跟他作對。當時,所有的阿哥們都用嫌棄的眼神看看他,遠遠地走了開去。小阿哥一個人躲在假山下,哭得稀拉嘩啦的,一直哭到了月亮高高掛起。
從那一刻起,小阿哥就明白了,即使都是阿哥,也是嫡庶有別,分等級的。有的阿哥一出生,仗著自己母家的勢力就會高人一等。而小阿哥自己的母妃呢,隻是一名辛者庫的管領,跟別家阿哥們的母家地位相比,簡直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從此,在別的阿哥們都在無憂無慮的嬉笑玩耍時,他已經學會了察言觀色、待人接物,經常用功讀書到深夜。他知道自己沒有顯赫的家世,父皇的目光也極少會落到他身上。若想出人頭地,就隻能靠自己。要比旁人多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才能得到應有的尊重。”
說到這裏,胤禩走到小順子身旁,幾乎貼到了他的臉上,正色道:“王公公,你知道本貝勒從一個無人關注、不受人待見的阿哥到如今在朝堂上形成自己龐大的勢力,付出了多少努力和心血嗎?現在,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放眼整個大清國,也無人敢小覷我!這幾十年來,我如履薄冰的苦心經營,內心裏的苦楚和心酸又有誰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