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

  清歡沒動。


  連朝也沒動。


  許久之後,連朝微微離開些,垂眸看她。


  清歡揚起笑臉。


  “師父可還滿意。”


  雖是笑,可那笑意卻隻停留於表麵,並未到達眼眸深處。


  相反的,眼眸裏一片冰冷。


  連朝蹙眉。


  “為何不反抗?”


  清歡笑意更甚,可是眼眸裏添了嘲諷之意,似在看笑話。


  連朝扶著她手臂的手微鬆,放開了她。


  不過三日,便有侍女來報,“我王命奴婢傳話,我王身體已屆痊愈,這些日子有老姑娘,姑娘可離開了。”


  侍女報完,便出了她的寢殿,清歡想了想,起身朝外去。


  不管人間界此時是何歲月,百鬼之國風景一如初春。


  連朝看起來是大好了,正坐於王座上批改文書,清歡有些好奇,原來百鬼之王,也要像人間界的帝王一般,勤政愛民。


  得到通傳,清歡悄無聲息的走進內殿,在下首站定,也不說話,隻等著。


  店內金蟾桐爐裏燃燒了不知名的香氣,淡淡冷冽,卻沁人心脾。


  一如連朝。


  好半坰,連朝才從公文裏抬起頭。


  “何事?”


  清歡咧嘴一笑,“徒兒要回去了,特來向師父辭行。”


  她這聲“師父”叫的親熱,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她不在乎,越發顯得她那日的行為卑劣。


  他尤記得那日她眸子裏的嘲諷和涼意,還有無盡的失望。


  大概還有些鄙視吧,她如此信他,他如此負她。


  “我著人送你。”


  清歡嬉笑,“不必了,這百鬼之國也是徒兒的家,這幾年間來來去去早爛熟於胸,誰不知道我是師父唯一的徒弟,沒人敢為難我的。”


  連朝手下一頓。


  他抬起眼眸看向她,清歡麵上一軟,翩然下跪,鄭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師父,您對徒兒恩重如山,師父有一日若需要徒兒,徒兒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徒兒走後還望您老人家多注意身體,徒兒會在人間界為您祈福,願師父安康順遂。”


  磕罷了頭,她仰視看他,眼眸裏卻盡數是不舍和依賴。


  即便不愛他,給不了他想要的感情,他在她心裏,仍舊是重要的存在。


  她以這樣的方式告訴他,即便他唐突了她,她也明白他的心意。


  連朝忽然想笑。


  可笑他前麵修為,還比不上凡間一個毛丫頭通透。


  連朝不由得起身,徑直走向她,越過她身邊時,淡淡道一聲“走吧”,也不停留,直往外去。


  清歡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這是要親自送她。


  清歡嘿嘿一笑,輕快喊一聲“謝師父”,雀躍的跟了上去。


  再度回到人間界,已經是深冬年尾。


  家家都在準備著過年,穆仲林治下,百姓一向過的安逸,因此到年節,城裏一向熱鬧非凡。


  隻是,穆西涼不在家。


  清歡有些意外,她久不在,不知道外頭局勢翻天覆地,南北兩方已到你死我活的境地,可偏偏這時候,有外地來犯我華夏。


  是繼續內訌,爭權奪利,還是叫外人鑽了空子,亡國亡家?

  穆西涼的選擇,自不用說。


  “西涼代表薛彥和去金陵談判了。”


  穆仲林說的淡漠,好似並不怎麽放在心上。清歡好奇道,“那您不擔心他們對西涼哥哥怎麽樣?”


  穆仲林笑,“沒了西涼,我們還有千千萬萬好男兒,能打仗會打仗的,我北地不止穆西涼一人。”


  言外之意,送穆西涼去,是彰顯北地一致對外的誠心。


  清歡沒說話,眼前放了一堆報紙,居然還有幾份南地的報紙,穆西涼年輕的麵孔上,是一雙堅毅果敢的眼眸。


  全國輿論都站在了北地這一邊,南方政府要想倒行逆施,那便是千古罪人自取滅亡了。


  更何況,那可是穆西涼。


  兩人一時間再無話。


  穆仲林知道清歡明白他的意思,道,“言昭和婉橋之事,你有什麽打算。”


  清歡笑道,“給娘一個新的身份,讓爸爸風風光光的娶了我母親。”


  穆仲林點頭,“這個我早想好了,對外,婉橋是婉瑜的遠房表妹,耽誤了婚嫁,一直孤身一人,正巧言昭也有意續弦,兩人做配,再合適不過的。”


  清歡笑道,“那可是太好了,親上加親。”


  穆仲林頓了頓,歎口氣,“隻是你和西涼,因緣際會總是錯過,再行婚禮,不知要什麽時候了?”


  語氣中說不盡的惘然,“婉瑜還急著抱孫子,這幾日在家裏唉聲歎氣的。”


  清歡禁不住咯咯笑起來,“大爹爹,一切自有定數,安可知老天這樣安排,便有他的用處呢。反正我閑來無事,會多陪陪夫人的,再說,還要籌備我爸爸的婚事,夫人一忙起來,便忘了的。”


  頓了頓,她頑皮道,“左不過這一聲“娘”,是跑不了的,夫人要是樂意,我提前改口也好,隻要能安慰夫人。嘻嘻就是改了口,夫人是不是得給我點改口費!“


  穆仲林一愣,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鬼丫頭,這樣圓滑世故,我和你爸什麽時候缺過你的?成了,你去吧,你說的對,有你陪著操辦言昭的婚事,日子也就過得快了。


  傅雲亭和元若霜的婚事,定在了二月初九。


  何氏找白雲庵的靜惠師太算過,靜惠師太一看元若霜,臉上立時起了崇敬之意,幾乎不費力,就定了這個日子。


  清歡想了想,道,“還請靜惠師太為元姑娘賜名。”


  靜惠師太深深看了她一眼,半坰道,“便叫元兮吧。”


  歸去來兮。


  清歡和元若霜對視一眼,笑道,“好名。”


  成婚那一日,熱鬧非凡。


  傅雲亭雖上了年紀,可也是華庭有名的鑽石王老五。


  他文能提筆,武能上陣,偏偏生了一幅書生俊俏模樣,待人從來溫和有禮禮賢下士,這樣的男人,不知是多少閨閣女子的心頭好。


  他單身多年,華庭城裏不知有多少小姐太太盯著他,如今終於要成婚了,倒是有些悵然若失。


  婚禮那一日,陸時音也來了。


  清歡有些詫異,但還是為其安排了上坐,陸時音自然是知道清歡的,可她們私下裏從未見過。


  陸時音有些拘謹,道,“小姐認識我?”


  清歡咯咯的笑起來,“那小姐也認識我?”


  話一出,陸時音一愣,隨即明白過來。


  她是傅雲亭的紅顏知己,做為女兒,華庭城裏特立獨行的傅家小姐,怎可能不知道她的存在??

  陸時音臉一下子紅了。


  清歡領了她去座位,道,“今日事忙,父親可能照顧不周,小姐盡管自便,我若忙完了,便來找你。”


  陸時音絕想不到,傅清歡能對她這樣禮遇。


  “小姐盡管忙,不必管我,我今日本不該來,隻是,”


  頓了頓,她眼眸裏有無盡的話,卻都化作粲然一笑,“朋友終於有個家,我是再高興不過的,所以特來賀喜。”


  清歡也笑,恰巧寶玥來尋她,她便匆匆道了別,往內堂走去。


  傅雲亭早就說過,即便是母女,元若霜的美,是清歡難以項背的。


  揭了蓋頭的那一刻,來鬧洞房的人驚的目瞪口呆,饒是天仙下凡,可有她這樣的好相貌?


  傅雲亭帶了元若霜來大堂敬酒,傅雲亭掌管軍界多年,手下都是些糙漢子,可見了元若霜,一個個規規矩矩,連說話都小心翼翼,生怕嚇著新娘子。


  新娘子怎麽能美成這樣??

  大堂裏漸漸熱鬧起來,清歡一轉眼,便看見陸時音端了一杯酒笑著看傅雲亭,可是眼眸裏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爬上一抹淚意。


  清歡緩步走了過去。


  “陸小姐。”


  陸時音猝不及防,一雙淚眼撞進清歡眼裏,她紅了紅臉,低聲道,“讓小姐見笑了。”


  清歡道,“有什麽好笑,這便是男女之情。”


  陸時音強忍了額,才將眼淚逼下,看著前頭不遠處的一對新人,感慨道,“若是她,我便服氣。總長…..該配這樣美好的女子。”


  說罷,她調回視線,二人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清歡晃了晃酒杯,待要說話,忽然眼眸一跳。


  她頓了頓,不動聲色的看向外頭,大紅燈籠將院子照的亮如白晝,一片喜氣。


  可是,有人來了。


  “陸小姐,我得去招呼客人,陸小姐不忙走,酒席結束,我著人送你。”


  陸時音趕忙道,“小姐盡管忙,別管我。”


  別了陸時音,清歡將手裏的紅酒杯悠悠放於桌上,不慌不忙的出了喜堂。


  她就是閉著眼,都能知道來的是誰。


  “舅舅既然來了,何不出來見一麵,就算是沒有血緣,念在我死去的母親麵上,咱們也該有話說。”


  空氣忽然緊張起來,隨即便有人在空中現身。


  果真是她那名義上的舅舅,元愨。


  元愨看她的目光,數不盡的森冷。


  如果不是她,他怎麽可能失去若霜。


  “你倒膽大,以為靠上連朝,我便不能把你怎麽樣。”


  清歡卻不氣,點頭笑道,“是啊,舅舅的確是怕連朝嘛,有了師父,甥女自然是有恃無恐。”


  話才說完,便有一股氣流直直衝她來,清歡也不躲,隻張開手掌一揮,那氣流眼看著已經到她眼前,卻好似被什麽東西阻擋,定定的停在了空中。


  “舅舅你還真是…..不識抬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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