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浪蕩公子
龍冶本是一個不怕捅破天的性子,決計無論如何也得給他胡亂攪合一下,不然心裏不知道要不痛快多久。龍大少爺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要有不痛快,那得想方設法讓別人頂著。”他是到處捅婁子的,婁子捅小了都覺得不過癮。此時有人公然冒大不韙,設此賭場,做違反律法的事,龍冶更是不擔心收不了場了,就是鬧到官府去,那道理也要讓他龍少爺占盡。
不管怎樣,這一趟渾水攪起來,居然是個隻贏不輸的局勢。龍冶越想越覺得沒有風險,他忍不住要出麵了。
眼見賭徒們下注已定,龍冶高喊道:“且慢!這一把我來做莊怎麽樣?”
要知道搖色子賭博,莊家最忌諱半路殺出來搶莊的,那唱寶的人臉色一沉:“這位小哥兒是存心來攪局怎麽地?”
龍冶毫不客氣:“我懶得聽你叫喚,要你家主人來和我理論。”人群一陣哄笑。眾人十成中有八九成都認識龍冶,眼看龍少爺出了麵,那熱鬧是不急沒得瞧的了。唱寶漢子掛不住了,“叫喚”二字擺明了罵他是畜牲,隻有畜牲才“叫喚”。唱寶漢子起勢正欲發作,坐在台上的申不凡輕咳了一聲:“向新雲,退下!”那名叫向新雲的漢子臉上戾氣頓消,閉口不言。
申不凡緩緩站起身,對龍冶拱拱手:“公子請了,不才廬州申不凡。”
龍冶雖然抱定搗亂之心,但對方如此客氣,一時也不好意思太過分:“小子龍冶。申先生,我這個莊做得還是做不得?”
申不凡聽得龍冶報上名號,微微一笑,對他說道:“做得,做得。龍公子既有雅興,這一把就算公子的了。”申不凡揮一揮手,示意寶官賭局繼續。
寶官搖擲色子,又是一個大。驗證結果,賠大吃小,莊家要貼二百四十六兩銀子。
申不凡笑著對龍冶道:“看來公子的手氣不怎麽好。”
龍冶麵不改色:“申先生,你還不知道龍冶的脾氣。在下原來也喜歡這個遊戲,隻因在家母麵前發下毒誓,因此這個莊是萬萬做不得的。諸位,不好意思,隻當是個玩笑吧。”
賭場之上無戲言。聽到龍冶的話,押大的賭徒群情激昂起來,生怕得不到贏利。
龍冶聽到眾人吵吵鬧鬧,卻是一臉的泰然若定。
人群中有一人高聲喊道:“快賠!快賠!”眾贏家群起附和。這其中,有一些是輸紅了眼的,好不容易贏上一把,這賭贏的紅利居然要落空,那還不拚命?要給這世上膽大之人排座次的話,那輸紅了眼的賭徒們是當仁不讓排在前麵了。
龍冶笑道:“諸位定是不依不饒的話,找申先生好了,場子是他開起來的。”
眾人一聽有理,都轉向申不凡鬧哄。
申不凡擺一擺手,止住喧嘩:“莫急,莫急。申某搭起的場子,諸位的贏利,著落在申某的身上。”
那叫向新雲的漢子欲說什麽,申不凡眼神止住了他,命手下把銀兩分割下去。
龍冶道:“多謝了,申先生。”
申不凡的麵色竟是非常平靜,說道:“龍公子灑脫之人,些許事情,不必放在心上。這第二把是否繼續算在公子的賬上?”
龍冶的臉皮再厚,這一把也不好意思混賬了,衝著申不凡搖了搖頭。
申不凡笑了:“龍公子隻要有興趣,盡管開口。”
龍冶尷尬不已,鐵心來攪局,申不凡竟然讓他無處著力。眾賭徒鬧哄哄的,賭局重新又開始。
聽到徐老滿的老婆越哭越是淒厲,龍冶心中不是個滋味,他雖然頑劣,心地卻很是善良。呆了片時,龍冶硬起頭皮朝申不凡說:“申先生,對不住了。小子有……有一個……不情之請。”龍冶的語氣有些結結巴巴,麵皮通紅。低著頭去求別人,那可是龍少爺從未有過的事。
申不凡微微一笑:“公子但說無妨。”
龍冶指著徐老滿夫婦,對申不凡道:“這位徐大叔,他女兒的賣身契在先生手上吧?”
申不凡點點頭。
龍冶:“先生能不能網開一麵……把賣身契……”
申不凡道:“龍公子是什麽意思?”
龍冶聲音輕微:“申先生,求你把賣身契給了這位老人家吧。”
申不凡的笑容消失了:“龍公子,申某不是什麽善人。願賭服輸,這是賭場鐵的規矩。龍公子如此作為,那是要在下壞了這個規矩,申某以何來取信於各位賭友?龍公子要想幫忙,那隻有自己掏二百兩銀子來贖人。”
賭徒們都讚歎這姓申的莊家原則分明,賭德極好。剛才替龍冶墊賭資,那幾百兩銀子是眉頭都沒皺一下,現在為一個抵債的丫頭求情,卻絲毫不肯通融。
龍冶:“先生,要是我掏得出……”
申不凡淡淡的說:“那我也愛莫能助。順便說一下,龍公子,你如要贖人,須得趁早,過了今天那便遲了。在下明天就離開金陵了。”
那徐老滿的老婆聽到如此說法,哭聲更加悲天愴地起來。
龍冶漲紅了臉,道:“你們如此作為,就不怕官府出來幹涉麽?”
申不凡冷笑道:“龍公子,你也是個明白人,想清楚此中關節不是什麽難事。既然申某能夠搭起這個台子,就不會擺不平這裏麵的道道。”
龍冶知道申不凡所言不虛,當下無語以對。
那個做寶官的瘦臉漢子說:“公子,你家裏有什麽值錢的拿來折抵也行。”
龍冶心中轉了無數個念頭。他依稀記起當年那個紮著小辮的徐娟兒,歡快的唱著歌謠,和眾小夥伴們一起,追逐花叢中的蝴蝶……這花一樣的姑娘,難道就讓她落入虎口?急切之間,又如何籌措這二百兩銀子?
龍冶在腦中把家裏值錢的物事搜刮了個遍,實在想不出什麽東西值二百兩銀子。驀地,他想起家中的那件物事:“那麵金護胸抵二百兩銀子肯定是綽綽有餘,但此事卻是大大的不妥,母親把金護胸藏那麽緊,足見是件非同小可的。要她拿來交換,斷然是不肯的。”
救?不救?龍冶權衡再三,終究難拿定主意。
申不凡有意無意的掃了龍冶一眼,立即頭偏向賭局一邊,不再看他。龍冶的兩頰火辣辣的,今日是實實在在栽了個大跟頭:本少爺在金陵城也是有頭有臉的人,雖然調皮搗蛋,卻什麽時候做過這無賴的行徑?
龍冶覺得聽到的聲音怎麽也不像自己的:“申先生,我祖上留下了一件物事。您要是識貨,可以把它折些銀兩,或許可贖回徐姑娘的賣身契。”
申不凡收回目光,語氣有些不情願:“你拿來我看看吧。”
龍冶分開人群,朝回家的路上急行。
劉先生還沒有回來,母親也許是去隔壁串門去了,龍冶暗暗慶幸。他徑直走入母親的房間,用力拍了拍右邊正中牆上的一塊磚。母親沒有跟他說起過,但是他知道,鑰匙就藏在磚縫裏。家裏沒有他找不到的東西。母親床下大箱子裏那麵金護胸絕不是平凡之物,龍冶不止一次偷看到母親把金護胸拿出來,小心翼翼地反複擦拭。他也趁母親外出,偷偷把金護胸拎了很多次,從分量可以判斷,鑼毫無疑問是純金製成。
龍冶取出金護胸,用布袋包好,揣在懷裏,然後把箱子依原樣放好,急匆匆地出了門。
龍冶重新回到城隍廟的時候,賭局進行的正酣。龍冶上台,對著申不凡低語了幾句。申不凡看了看龍冶手中的布袋,叫過唱寶的漢子。那漢子得到申不凡的指令,回到場中,大聲說道:“各位朋友,對不住了,敝上現在有一件要緊的事要辦,請大夥兒散了罷。這最後一把,大夥兒贏了的本莊照賠,輸了的把本金拿回去就是了。”
押輸了的賭徒暗呼慶幸。但場中更多是意猶未盡的賭徒,不由得喃喃咒罵起來,十分不願意離去。等了片刻,估計今日的賭局終了,才不得不心有不甘地離開。
徐老滿夫婦留了下來,夫婦倆見龍冶去而複返,料想女兒的事有些指望了。徐老滿癱坐在地上,表情呆滯。他老婆的哭聲變得抽抽噎噎了。
龍冶把金護胸放到桌子上,眾人為之目眩。金護胸正麵雕著一條張牙舞爪的龍,背麵刻著彎彎曲曲的幾條線,就如幾條樹枝。申不凡的手指順著鑼麵上的紋路摸索了好幾遍,他抬起頭,看到了龍冶滿是詢問的目光。
申不凡問道:“龍公子,你是不是鐵定要出手?”
龍冶怔了一怔,望望徐老滿夫婦,那個溜到嘴邊的“不”字終是沒有出口,說道:“申先生,你給個價罷。”申不凡朝龍冶伸出一個指頭:“三千兩銀子。”聽到的人都驚呆了,張大了嘴,沒有人能說出話來。
連龍冶自己也沒想到,申不凡居然出這麽高的價錢。這高得離譜的價格,並沒使龍冶心裏產生一絲快意,他反而隱隱覺得有些不安,氣血上湧,一股排遣不去的濃濃失落感從內心深處冒了出來。
下一章預讀:龍母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