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拔毒
揉著被一記暴栗敲痛的腦袋,我坐在驛館的床榻邊。
夜潯此時正施法將我腳踝上沾染的屍毒拔出來,那團黑色粘稠的汙血從我腳上分離時還帶起絲絲癢意。
“我懷疑我上輩子跟你有仇,不然腦子裏那種是個男人,就都是淫賊的執念那裏來的!”夜潯皺著眉頭,冷哼道。
他正有條不紊地操控著法術內息,遒勁纖長的手上有枚整齊漂亮的牙印。
我尷尬一笑:“可夜大人當時那般模樣,確實像極了色中惡鬼”
我越說到後麵聲音越小,但還是被夜潯聽見了,他微抬頭利落地剜了我一眼,又繼續著方才的動作。
我心裏沒底,飛快正色跟他解釋:“夜大人潔身自好,是我心思齷齪,您就小人不計大人過原諒我吧!”
他眉頭緊得愈發厲害,黑著臉不說話的態度讓我更是進退兩難,深怕他一個不樂意把我腳給折嘍。
糾結猶豫片刻,隻好做小伏低的斂著聲氣與他訥訥道:“您都已經揍我了,就不能消消氣嗎?”
那廝猛地抬頭,眼風從上至下將我掃了,一遍語氣不善地叱道:“那你還咬我了呢?”
他這一驚一乍,不小心牽動了手上的法術內息,我的腳上猶如被鋼針猛紮了一道,疼得我下意識將腳抽了回來。
夜潯先是一頓,麵色兀地鬆緩了下來,衝我伸手,語氣平靜道:“還差一點!”
我忙將抓過被褥將腳蓋上,搖頭推辭:“不勞夜大人費心,我已經是一個老練的無常了,這點小事我可以自己完成的!”
同樣的當,誰會再上第二次呢,除非我腦子被他揍傻了!
夜潯一副氣血不暢的樣子:“等你學會了此術,怕是那毒早已透過法身滲入魂靈,你也就成了冥府中第一個鬼瘸子!”
他刻意在後兩個字上加重語氣,說起瘸子,在我腦中循環往複,出現的都是小瘸子那副弱不禁風的麻杆樣。
嚇得我趕忙掀開被褥,雙手捧起那隻蓄著黑血沒有知覺的腳,恭敬道:“久聞夜大人仁慈心善,還望快快施救!”
聽著夜潯那廝得意忘形地一聲嗤笑,我心中猶如十萬隻野驢子奔騰而過,昔日的光輝形象碎成一地渣渣。
我不想變成瘸子!
正捶胸悲歎之際,腳下又傳來了熟悉的癢意,夜潯此刻正全神貫注地操縱著手中的術法幫我拔毒,黑色的汙血漸漸在虛空中匯聚成型。
夜潯原本是坐在榻前的雕花木凳上,經過方才的一折騰,便索性直接坐在了我的床榻邊。
他麵容清冷,眼簾垂下,遮住了那雙仿若琉璃的瞳孔,但那兩扇纖長的睫毛,卻讓人忍不住想送去一陣風,看它撲閃幾番。
這廝人雖刻薄了點,但長相還是很賞心悅目的嘛!
夜潯像是察覺到我的目光一般,嘴角微勾,操著那副倨傲的語調殺了回來:“白大人自詡是個老練的鬼差,竟然會不知道自己中了屍毒?”
我摸了摸額角,與他解釋道:“我一開始不確定的,以為隻是普通的陰邪入體,直到你在小樹林扒我衣服的時候才猛地聯想到的。”
夜潯那廝驀然咳了咳,眼風慢悠悠地斜睨過來,我心中一驚,立馬識相地改口:“救我的時候”
那廝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複又問道:“屍毒和陰邪區別極大,痛與不痛,你也應該分辨得出來啊?”
我麵色平靜地衝他擺手:“恰巧這個屍毒它不痛。”
“不痛?”夜潯扭頭過來看我,臉上滿是疑惑。
他這一盯,盯得我膽戰心驚,生怕他手再猛地一抖,到時候我連哭都來不及。
那廝定然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莞爾一笑,又重新將注意力放在了我的腳踝上:“我還以為一路上白大人麵不改色的模樣是強裝出來的”
我聳了聳肩,甚是坦蕩道:“我從來不搞這些花裏胡哨的小把戲。”
“好像,是這樣吧!”夜潯笑靨淺淺一綻。
唔,這話怎麽聽著有些奇怪!
大約又過了半柱香的時間,我的腳踝上才漸漸褪去了那股濃鬱的黑,而那些拔出來的屍毒,被夜潯裝進了一隻淨瓷小瓶。
他起身理了理袖子,囑咐我道:“那屍毒有些奇怪,法身的腳踝被它汲取了生氣,要調息兩天才能恢複,在這之前你就隻能活該當個瘸子。”
我還未來的及哀嚎,就被夜潯搶先一步嚴肅交代道:“宮裏如果來人請你,就稱病不出好好呆著驛館,等我回來!”
咿,他要走?該不會是被邪師打怕了,想趁著我腿腳不好,自己跑路?
我趕緊機靈地抓了他一隻手,如臨大敵一般抬頭望他:“你要去哪裏?”
夜潯那廝歪了歪頭,平日裏淩厲的眼神,此時卻蕩起一層漣漪:“自然是回趟幽冥,去收拾那被我連魂帶棺槨扔進地獄的妖魂。”
我將信將疑地鬆手,複又覺得不妥,再次將他攥住:“真的?”
我覺得我說這話定是沒過腦子,人家都已經解釋了,我又再巴巴地確認一句,倒顯得我不豁達了。
我抱著被子躺在床上,看著夜潯的身影散化成光,直至消失不見。
也罷也罷,那就隻好委屈我這個傷患睡上一覺了!
然而這一覺,並不是我所想的那般舒服愜意,相反我做了個夢。
夢裏我穿著盛裝坐在馬車上,車外是人語馬嘶,利器出鞘相擊的清泠聲,不時有人撞上我的馬車,新鮮溫熱的鐵鏽味從四麵八方鑽進來。
聽這激烈的廝殺聲,外麵定是個屍橫遍野的修羅場,可獨獨沒有人襲擊這輛馬車,我想逃,卻也動不得,說不得。
呼呼一陣風過,馬車前邊的綢簾被吹起,四周突然陷入了詭異的靜謐之中,我試著抬了抬手,居然發現我能動了,便趕緊起身拉開綢簾往外逃。
簾子拉開的瞬間,一個沒有人皮血淋淋的怪物驀然與我正對,他扯了扯嘴角:“你走不掉的~”
“桀桀桀——,咯咯咯——”男女老少的聲音從四麵圍攏過來,繞在我耳邊竊竊私語,模糊地能捕捉到幾個轉瞬即逝的字句,但又絕對記不真切。
那聲音裹得我快喘不過氣,悶悶地,如同置身於沉重密閉的沼澤之中,越是掙紮,就陷得越深。
眼看自己快要陷入其中,失了心智,耳邊猛然乍起一陣清脆的碟碗碎裂之聲,伴隨著男男女女的推搡聲。
誰啊,太吵了!
女子略帶局促地敲門,語氣仍是柔柔的:“聖女,聖女?”
聖女?是我嗎?不不不,他們還有很多話要對我說。
“奉旨前來,皇命不可違!”這是個清朗的男子聲音,聽起來滿是收斂不住的欣喜。
“不可以去啊,我太忙了,我還得等著他們”我嘴裏迷糊地呢喃道。
等著,等誰?
腦中憑空閃現出張臉,看我的眼神嫌棄到不行,嘴裏譏諷道:“我們立功了,但你卻瘸了!”
瘸子!瘸子?
“不要!”我猛地抽神睜眼,一動不動地盯著那素淨的床帳喘著粗氣。
這種怪夢,三百年來第一次,奇怪,太奇怪了!
外麵的吵嚷聲還在繼續,小丫鬟正費力地與那油鹽不進的來客解釋。
我腦中混沌得如團亂麻,想著施法召出一隻杯盞砸了,已示憤怒。
可是十分不巧,在我使用靈力之時,卻驀然牽動得我受傷的腳踝一陣火辣辣的疼,這下脾氣瞬間沒了大半。
為求安靜,我也隻能緩緩挪下那隻廢腿下床,然後一瘸一拐地前去開門。
門開的瞬間,院子裏被日頭照得明亮又晃眼,我揉了揉眼睛細細打量來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