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愛人和糟糕原配(四)
人在疲憊的時候, 哪怕是再能強撐,臉上也會不自覺地流露出些痕跡。
高知卓站在講台上忽地有幾分精神恍惚,要不是講台下的學生有不少正緊盯著他, 他都想要伸出手揉一揉自己的太陽穴了。
說話的聲音一停頓,教室裏便顯得有幾分安靜, 高知卓所教授的課程挺深奧,學生們隻要分神就會跟不上,所以他的課堂秩序往往很好, 不會存在什麽老師一不說話, 學生們竊竊私語的聲音便顯得格外明顯的情況。
平日裏他引以為傲的課堂秩序,此時倒是成了壓在高知卓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繃不住往日裏那副君子端方的姿態, 感覺耳畔邊那可怕的噪音又一次來襲,嗡嗡作響不給他一絲喘息的空間。
高知卓從來就沒想到過, 原來聽得到“聲音”會讓人這麽暴躁。
這才幾天?他便筋疲力竭, 整個人恍若那被抽幹的池塘, 隻剩下底下的淤泥。
這一切得從妻子帶著兒子離家出走的那天說起。
他對妻子離家出走這樣的事情並不在意,可前提是她的離開, 不能給他造成影響, 可寧初夏卻把他的雷點踩了個遍。
離家出走的她這回那叫一個“作”, 做事完全不考慮後果,把家裏搞得亂七八糟。
高知卓看不下去, 那頭母親又在生悶氣,對於書房很重視的他隻得自己開始收, 那天下午正好沒課, 時間正好。
收了一個下午的他感覺自己的腰就差沒直接斷了, 手略一動彈都能感覺到肌肉的疼痛。最可氣的是,即便都累成這樣了, 他的書房居然還是那麽亂七八糟。
這絕不是他效率慢,而是東西太多又不聽使喚。
就說這書架上的書吧,之前高知卓從未摻和,偏偏寧初夏還把她自己做的目錄給打包帶走,對此高知卓不屑一顧,他那個當年就沒怎麽用心讀書的妻子都做得來的事情難道他堂堂一個天天泡圖書館的教授會整理不來?還用得著參考她那一本粗製濫造的小冊子?
高知卓自信滿滿,搜了點資料,大概按照自己的思路做了個分類方案,對著格子頗多的書架他挨本排列,本以為這是曙光就在前方的他很快就明白這居然還隻是一個開始。
耗費了他這麽多心力才勉強排上去的書居然還能在他轉身塞別的書時來個忽然塌方,運氣好的時候它還勉強能乖巧地待在書架上頭隻要扶起來就好,可運氣不好的時候,得,那就直接倒了一地一切重來。
好不容易勉強收個一格,問題就又來了,書的高矮胖瘦各不相同,雖然明明是按著字母放,可怎麽橫看豎看就是覺得逼死強迫症?而且有的格子沒規劃好,就差著那麽兩本書,不塞吧書站不穩,塞了的話又不符合分類邏輯。
高知卓收拾到身心俱疲可又無可奈何,眼見天已經黑了門外的母親正在敲門,他隻能扶著桌子起身,感受下肩頸和腰部的疼痛,臨要出門驀然回首,這書房仍是廢墟狀態。
到了餐桌那後,他迎來的便是母親的冷臉,桌上的菜更是不見往日的豐富,隻不過是簡單地炒了個一葷一素罷了。
高知卓對於這樣的低壓氣氛很熟悉,這是母親常用的招數,要是往日他也不介意哄母親兩句,不過既然妻子一時半會勸不回來,那也就不著急了。
曾經對飯菜並不將就的他筷子在菜裏扒拉了兩下,當年還在老家的時候,家裏的飯菜是父親做得多,母親並不饞嘴,對於飯菜的美味也沒什麽追求,後來父親病逝到了A城的她更是再沒下廚過。
高媽媽的家庭條件其實並不算好,但是她從自己爺爺奶奶那一輩開始便有著遺傳下來的隨意個性,平日裏毫無追求,樣樣不挑剔,隻能不餓死就行,所以一直也沒有做家務的習慣,但隻要給她提要求的空間,她便能有多吹毛求疵就有多吹毛求疵。
按捺住了不知從何而來的嫌惡心情,高知卓勉強夾了兩筷子菜放入碗中,可這一口下去,他差點把自己送走。
這蔬菜熟過頭甚至有些爛、油放多了他都能理解,可為什麽這盤炒空心菜能是這麽個……惡心的味道?至於旁邊的肉,他已經不敢下筷子了,總覺得那之上籠罩著什麽可怕的陰影。
和他一樣臉上神色變幻的還有母親,兩人對視一眼,均是跑到廚房那把嘴裏的飯菜給吐了,一肚子酸味,滿喉嚨苦澀,這就半點胃口都沒了。
一如既往地,母親並沒道歉,反而是黑著臉搶著指責了他兩句,說他不知道她做菜辛苦。
高知卓可不慣著母親,直接把兩盤飯菜一丟,從外麵叫了外賣過來,妻子在家的時候他是從不允許叫外賣的,隻說外賣衛生條件不好,對身體容易造成不良影響。
兩人對著把飯菜吃完,同時起身,這才發現一桌子狼藉沒人收拾,互相看著彼此,竟是沒有一個人想先動。
那天晚上,最後還是以高媽媽的敗北作為結局,她不得不妥協地拿著碗筷去收拾,回到房間後的高知卓隱約聽到外麵有碗筷破碎的聲音,可他顧不得聽,看著那一屋子亂七八糟的衣服和被子幾乎要炸毛了。
他書房東暖夏涼,下午還不覺得熱的他這才發覺空調遙控器的電池不翼而飛,翻箱倒櫃都沒能找打,他頂著疲憊的身體披著外套不得已又出門買了一趟電池,還被便利店的老板調侃了一番說他是稀客,丟臉丟到了外人麵前。
這一晚,高知卓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從前,那個充滿了將就的年代,他把東西囫圇吞棗往櫃子裏一塞,櫃子一關,便裝作無事發生地躺到了床上休息,按說這麽筋疲力盡是該睡好的,可他卻沒能好好休息,而這樣不能好好休息的狀態,還不隻在那個晚上發生。
蓋在身上的被子頭一回開始亂跑,“頭輕腳重”起來――後來高知卓研究了半天終於明白,這是寧初夏把原先裝被套時綁住的繩子盡數鬆開,所以稍微這麽一睡,裏頭的被芯就開始亂竄。
被子的事情還能忽略,可他居然還得了個類似神經衰落的毛病,每天半夜至少會驚醒兩到三次,他總覺得是有什麽動靜,可看來看去都找不到,高知卓對此隻能勉強解釋為床上少了個人他不習慣,可這理由他很難信服。
這一次又一次驚醒的夜總算過去,醒來之後,高知卓麵對的是越來越多的麻煩,而這些麻煩,幾乎就沒在他從前的人生裏出現過。
衣櫃裏總是整齊地用專門買來的衣架掛起來的襯衫、領帶隨意捏成一團,無論怎麽找怎麽扯,都找不到相對平整的一件。
越是貴價的襯衫越難打理,高知卓從來不知道妻子為她挑的這些衣服這麽難伺候,搞不平整的他試圖使用潑水和吹風機**解決,卻還是無力回天,隻能改變了穿衣風格穿件休閑風的上衣――可就是這件,那也是有些褶皺,用力拉直繃緊都沒什麽用。
習慣吃中式早餐的他更是指望不了母親起床煮一桌飯,隻得到學生們買早餐的地方買上一份豆漿油條。
好不容易上完課或是開完會結束回家,出現在他麵前的則是母親打包來的快餐食品――母親說話又冷又陰陽怪氣:“不是嫌棄我做得不好嗎?正好我也不想做,外賣更好吃。”起初母親還會等他吃飯,後來稍微一晚,他回家便隻能看見母親已經挑揀過一輪的飯菜,還得自己勉強拿去熱一熱。
倒到鍋裏加工那是不可能的,高知卓簡單粗暴地選擇了微波爐,結果那塑料燙得就像下一秒要融化,燙得他直接摔了一地腿上還起了好幾個水泡,這當然是得不到什麽安慰的,反而要被母親怨上兩句把廚房搞得亂七八糟。
生活的失控到此還沒刹車――
洗衣機外接的水管脫落衣服陽台來了個水漫金山甚至進到了客廳裏麵。
洗澡洗到一半才發現洗發水和洗澡水沒了,關鍵家裏還找不到一瓶替換。
蹲衛生間正好蹲完,抬頭一看卻隻看到空餘卷筒的衛生紙。
難得母親“知錯就改”想要在家煮飯,天然氣卻忽然用完,千辛萬苦找到了充氣的IC卡折騰了半天又問了客服才知道卡裏沒錢得到幾站路之外的網點充值。
……
所有可能會被消耗完的東西總是這麽突如起來的用完,然後連補足的備貨都找不到,隻能到外麵去買。
折騰來折騰去還是收拾不好的房間和書房現在也隻是勉強“看似”恢複了從前,那夜深驚醒的症狀越發地嚴重完全沒有治愈的空間。
家裏的衛生和氛圍一起變得糟糕,那母親將就洗著的碗上能摸到油,高知卓好幾回都覺得其他人看著自己的眼光有些微妙,畢竟天天叫外賣這種事情別人想裝傻也很難看不見。
眼見情況到了這地步,當時還能信誓旦旦放著狠話的高知卓有些猶豫了。
他難得主動地一次又一次給寧初夏遞了台階,可對方不接電話不說,還總是在電話那頭放各種各樣讓人聽了都想摔手機的聲音,而急著想和寧初夏通話的他還不能就這麽靜音或者是掛斷電話。
現在他隻要一感覺到周遭環境變得安靜,就會整個人情緒變得急躁,耳鳴幻聽持續。
可這都多少天過去了,寧初夏居然還不回家,一副好像真要帶著兒子在外麵天荒地老的態度。
高知卓心中的那股怨氣越發地重。
他對妻子的感官一向很複雜,他隱約覺得他麵對不了現在的妻子。
為了能夠集中注意力忽略掉那些雜音,高知卓也不耽誤工夫繼續開始講課,一直和他對視的學生裏餘覓雙顯得尤其顯眼,顯眼到高知卓有一瞬的晃神。
――他能在餘覓雙身上看到寧初夏當年的影子。
――天真,像是裝滿了東西的寶箱,願意把自己的一切盡數掏出。
美好得讓人想破壞。
高知卓自己清楚自己有多容易被這樣的光芒誘惑,尤其是上一抹光芒變得黯淡的時候。
他深知寧初夏的弱點在哪,什麽一夜夫妻百日恩,不存在的,既然寧初夏不想和她好好談,那就不怪他了。
始終看著高知卓的餘覓雙暫時沒有回複消息的功夫,她看向教授的眼神全是愛憐和心疼,那股感情已然不太受主人控製。
被關掉不久的屏幕偶爾亮起,都是朋友回來的信息,在那段空閑的時間裏,餘覓雙一直在和朋友吐槽高太太。
不對,叫高太太那都是對不起高教授,應該叫寧初夏。
最近高教授的狀態她是樣樣看在眼底的,也因此心中怒火中燒。
瞧瞧高教授最近都被折騰成什麽樣了?風度翩翩的他現在憔悴又狼狽,每次上課都是強撐著精神,可即便自己狀態都這麽差了,他也絕對不會對學生們有哪怕一丁點的敷衍或者是遷怒!
想到前幾天還聽到有同學吐槽高教授不像傳聞那樣優雅,反倒是有幾分邋遢,靠近時隱約能感覺到身上有些味道,餘覓雙真的是氣成了河豚戳下就炸!
且不說高教授是個研究人才是個教授該不該關心這些身外之物,就說高教授現在遇到的情況,難道不該怪寧初夏嗎?
都說成功男人的身後都應該有個好女人,高教授這樣醉心學術的人在生活自理能力上稍差一些又怎麽了?這古往今來比高教授還誇張的科學家多了去了。
每個人都活著,可大家時間的珍貴程度能一樣嗎?
高教授的一個小時恐怕比寧初夏二十四小時加起來都還要值錢!
寧初夏不付出,那就是錯的,就證明她不配做高教授的妻子!這和高教授吵架影響他心情就算了,現在還影響到了高教授的狀態和風評,簡直是罪責深重,要是不能接受照顧高教授她為什麽要答應和高教授結婚?想和高教授結婚的人多了去了!
到了抽人問問題的環節,生氣得握筆的手指太重指節都在發疼的餘覓雙終於有空看了眼手機。
萬幸她有這麽一群和她同仇敵愾的小夥伴,她每次吐槽都能得到大家的回應。
【AAA:驚了,你老板也太慘了吧?這是什麽魔鬼老婆?還把人兒子帶走的,這就是傳說中的挾天子以令諸侯嗎?愛了愛了。】
【巨大的叢林醬:所以說娶妻當娶賢這句話真沒錯,這就看你教授能不能當斷則斷了,否則恐怕是反受其亂,但是從法律的角度來分析,你教授至今為止的研究成果恐怕都會有些問題,這女人看著不像是說離婚就離婚的類型。】
【明明就是竹子:哇,還好你總是理解你老板,你說這麽多人誤會還不能解釋也太慘了吧?要是我是你老板肯定忍不了,隻可惜你老板是個文化人。】
餘覓雙認同地在心裏點了點頭,迅速地回複著信息,學校裏的學生那也是太八卦了,她都看到有人私下在傳高教授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
她指責其他人八卦時也有幾分心虛,事實上要不是從陸續爆料的信息她也無處得知寧初夏的過分!
她哪裏想象得到高教授的妻子居然還真幹得出帶著孩子離家出走,把高教授和他老母親兩個人留在家裏不管不顧的事情!貼吧裏被她以侵犯個人**舉報刪除的那個帖子裏放了不少照片,都是高教授去買早餐或者帶著衣服去幹洗忙碌的照片。
看著照片上教授落寞孤單的身影,餘覓雙好想給教授一個溫暖的擁抱。
不過擁抱雖然不能給,可她能給別的,現在餘覓雙每天都會提早起床,打包好早飯裝作晨練送到高教授家樓下,有時候中午和晚上也會以有問題要問的名義帶著高教授去吃她覺得好吃的餐廳。
隻是她想做的不隻是這些,她想替高教授收拾家裏,想替高教授打點周圍的紛紛擾擾,想……
餘覓雙眼神明亮,她想起來,她還有很多可以做可以幫得上高教授的事情!她並不是什麽都幫不上的!
……
這個時間的商場並不喧嘩,隔著段距離正好能看到孩子的行動軌跡。
寧初夏不緊不慢地喝著握在手中的冰美式,目光一直跟隨著正在裏麵玩耍高瑾幸。
絕大多數孩子確實是天使般的存在。
他們記憶好又不好,很容易在恐懼的支配下有潛意識反應,也很容易被一些蠅頭小利哄走。
寧初夏這段時間來好好地陪了兒子一段時間,便也一點點地見證著這孩子活躍了起來。
他現在雖然依舊很懂事,但和同齡的孩子一樣貪玩愛鬧,聽得懂道理可也會偶爾和媽媽撒嬌換來為數不多的屬於他的快樂放縱時光。
就比如現在,他正躍躍欲試地和同樣在遊樂區的同伴搭話,這要是從前的高瑾幸那是絕對不會做的,因為對那時候的他來說,提意見和主動已經變成了一件帶著懲罰色彩的事情,懷揣著被拒絕被責罵的恐懼,他便壓抑住了自己的**。
看著女兒一直往遊樂區看,安靜地坐了好一會的寧媽媽終於忍不住開口:“你說你和知卓鬧什麽呢?當年我們還沒反對呢,你就一副非他不可的樣子,現在我們也認可這個女婿了,你又開始作妖,做人怎麽這麽不知足?”
寧媽媽性子急躁,要不是身邊的環境不容許她發火她都想直接來個噴火了。
寧爸爸昨天晚上接到了女婿的電話,在電話裏,高知卓支支吾吾,被逼問著才勉強說出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隻說自己很抱歉讓初夏不開心了,然後頗為無奈地拜托寧爸爸和寧媽媽幫忙說和說和。
他這通電話把原先正準備睡覺的寧爸爸和寧媽媽又給鬧了起來,夫妻倆商量了沒兩句又開始吵架,互相指責彼此沒給女兒個好榜樣,堅決不肯接過這個對女兒婚姻有影響的鍋。
隻是最後兩人糾結了一番,還是決定由寧媽媽作為代表,讓她來勸勸女兒,寧爸爸自然是想來的,畢竟他心裏對寧媽媽的勸說能力直犯嘀咕,可又怕自己畢竟是個男人,有什麽不方便和他說的話女兒不好意思說。
寧初夏似笑非笑地看向母親:“媽,是誰給了你我過得好的錯覺?”
她看著寧媽媽放在桌上倒扣著,她時不時還心虛地摸一下的手機,不用問,這手機那頭一定是寧爸爸了。
寧媽媽會來,這肯定是高知卓在其中作祟。
寧初夏反而覺得開心,這說明什麽?這說明高知卓受不了了。
寧初夏深知高知卓不愛收東西的習慣,臨要走的時候,翻出了家裏被替換掉的幾個舊的電子設備,分別藏在了平日裏的視覺死角,像是衣櫃的上方、床底的凹陷、床和牆壁貼合的空隙等。
現在每天晚上,這幾個設備都會依次響起,隻是聲音很悶,除非高知卓到點還不睡覺,否則恐怕隻會覺得自己聽錯,而這些響鈴鬧鍾寧初夏雖然把聲音調得很大,但也選擇了最短促的那一段,務必保證高知卓醒來的時候發現無事發生。
其他的折騰就更不用算了,樣樣都是寧初夏精挑細選好的,高媽媽和高知卓對寧初夏的要求越高,就讓這兩人越“廢”,寧初夏估計這水電費兩人都得折騰一下才知道要怎麽從網上交,畢竟這可是他們從不關注的領域。
“你,你過得哪裏不好?”寧媽媽被問得一愣,“知卓有文化有能力,人還靠得住,溫文爾雅的,從來就不發脾氣,你要找個神仙才開心?”
說到這寧媽媽也忘了手機的存在,不由地開始抱怨起來:“你看你爸,脾氣那麽暴躁,還固執己見,從來不知道聽取別人的意見,知卓這方麵多好?初夏,我和你說,你別被外人影響,現在離婚率高了就是因為你們這些小年輕老是覺得分分合合沒什麽大不了的,你說哪能有這樣的想法呢?”
電話那頭的寧爸爸聽到這話挺生氣,可知道輕重的他還是選擇了忍耐。
“嗯,不吵架就好嗎?那媽你知不知道我在高家要做什麽?”寧初夏語氣平淡地說出了她一天的行程安排,“是,媽你和爸,甚至我的朋友視角裏,我就是待在家裏無所事事,平日裏偶爾還能出去逛幾回街,看起來無憂無慮,可我的這份工作,那是全年無休的,上下班時間不定,工作量從來不輕。”
“我知道你要說以前你做得更多,可是媽,時代變了,你會覺得我們家請的保姆阿姨幹活輕鬆嗎?你不會,可你會覺得我是吃不了苦,這是為什麽呢?因為這是我的家,我該付出,所以該付出的事情沒什麽可叫苦叫累的,是麽?”
寧媽媽沒能點頭,她覺得對又有點不對。
“可高知卓工作累了,他可以說累,他可以要求我體貼,而我呢?就是在你們麵前說累,你們都會說一句我不該嫌棄,可媽,你是不是忘了,當年你也一樣會說你很辛苦,想要我們體貼你,為什麽那時候你會委屈,現在卻又用這樣的標準來要求我呢?”
寧媽媽沉默了,她聽出了女兒的痛苦關鍵她還反駁不了。
事實上寧家很多年前就開始請保姆了,這孩子當年除了小時候幫著家裏幹了活,到了初高中的時候那基本都是全力讀書的,當年她嫁給高知卓要自己幹活這事,寧媽媽從來沒覺得不對,畢竟她潛意識總覺得幹點活沒什麽問題。
“我……這事我和知卓說!我和你爸出錢,給你們請個保姆!”寧媽媽差點被說進去連忙轉移話題。
“難道我沒錢請保姆嗎?家裏給我買的房子不是一直在出租嗎?我手頭並不是沒錢的,媽,你為了他來質問我為什麽不知道惜福,可你想過沒有,是什麽會逼得我不得不離開?”
寧媽媽喃喃問:“是什麽?”
她感覺自己被女兒說得有些狼狽,要不是孩子都鬧到要離婚,按照她的個性都要直接罵人了。
可正因為這麽聽了下去,她也越發地覺得不對起來,好像自打女兒結婚到生了孩子之後,她就開始用另一套標準去要求女兒了,那套當人女兒的時候可以任性,當人媽媽的時候就要承擔責任不能任性,她當時說得那麽信誓旦旦,可這時卻有些動搖。
“你知道我過得一點也不開心嗎?在他們家,我隻要做錯哪怕一點事情,他們給我的就是冷臉,在那個家我就像空氣,沒有一個人和我說話……”寧初夏拿出了手機,給母親展示了她和高知卓那幾乎永遠是她在卑微道歉乞求得到原諒的聊天記錄。
聊天記錄被刷得飛快,看著女兒一長段一長段的道歉,寧媽媽的心揪著疼:“你怎麽不和我們說呢?”心疼的話脫口而出,理智就立刻回籠,“可你鬧這些難道不該想想小幸嗎?咱們當人父母以後就是有不同的責任,你要……”
她勸說的理由給了一句又一句,想了半天便又繞到了自己的身上:“你看我和你爸,這麽多年來吵吵鬧鬧,為什麽不離婚那不就是為了你麽?如果不是為了你,我們早就分開了,可你看,我們沒離婚才有現在的你,你能有個父母雙全的背景,能夠同時得到我們的愛……”
說到最後,她有些控製不住:“這世上誰不難過呢?過日子誰又比誰簡單?不就是將就糊弄著過去嗎?初夏,沒人能樣樣好的,知卓是有他的毛病,可這也不是非要離婚的理由對不對?你想想你要讓你的兒子做沒有爸爸的小孩嗎?”
寧媽媽說得情真意切,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從前的時光,說到眼睛都有些發酸的她在正對上女兒那明亮的眼神時忽然沉默了下來。
“所以媽,你為了我忍了這麽多年,你現在快樂嗎?”
“我,我快樂,我看到你能夠找個好對象,能夠過得開開心心……”寧媽媽又啞然了。
“你也知道我過得不開心對麽?我從前也不開心,現在也不,而這段婚姻如果繼續下去,可以預想到的未來的每一天也依舊還會是痛苦。你們吵得歇斯底裏為了我勉強在一起你們很痛苦,可成為你們人生的拖累,讓你們不得不在痛苦裏掙紮的我難道不愧疚嗎?”
“媽,你剛剛說的所有的幸福都是看到我幸福而幸福,而不是我媽媽作為你自己的你幸福嗎?爸爸呢,他幸福嗎?甚至現在……我比從前還要更糟糕了,事實證明,這樣的堅持,並不會帶來任何的好處。”
寧初夏再度看向了那已經和玩伴玩得一身是汗的兒子輕輕地說道:“你還記得小幸從前是怎麽樣的嗎?你以為會這麽對我的高知卓和他媽媽就會對小幸溫柔嗎?是,他們不像是你們大吵大鬧動輒大罵,可是他們會一言不發,直接把我們當空氣。”
“我知道這種為了你才不離婚的負擔有多沉重,我為什麽之前一直不想告訴你們?因為我不想你們又因為我吵架,我也不想讓你們覺得你們犧牲了這麽多換來一個不幸福的我。”
寧初夏看向母親,伸出手握住母親的手:“可是媽,我不隻舍不得你們難過,我也不想讓小幸像我一樣痛苦了,我知道你們很喜歡說你們那個年代的人不會東西壞了就丟而是會修,可是有時候這東西已經修不好了,你勉強留住它,隻會毀了你的生活。”
……
高知卓坐在書房等著電話,在看見亮起的手機屏幕時他眼前一亮,微微一笑。
這不還是妥協了嗎?何必鬧這麽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