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她太難了(三)
寧家和不少家庭一樣, 把餐廳當做了家庭交流的常態場所,在以往,隻要開始吃飯, 這餐桌上話總停不下來,食物配話成了日常。
可今天, 餐桌上卻尤其安靜。
寧初夏正低頭吃著飯,今天早上寧媽媽進了她房間的事情,她心裏自然是清楚的。
怎麽讓自己看上去狀態糟糕, 這其實並不難。
原身一直以來都是生活規律的人, 隻要稍微打破作息,逼著熬夜, 第二天便會因為困倦精神恍惚,而這熬夜帶來的後果可不隻是精神不好, 還有臉色跟著變差。
再然後, 就是走路“漂浮”, 具體的技巧在於走走停停,時不時扶牆, 輕一步重一步等。
在聽人說話的時候, 則配合地露出失神的神情, 隻需要讓目光失去焦點,或者是隨便在空中緩慢移動視線, 然後像是反應過來的“驚醒”,這一整個神不守舍的狀態就出來了。
還有什麽食欲下降之類的就更簡單了, 吃飯的時候放慢速度, 表情勉強, 最好是看上去就像是把飯硬塞到嘴裏勉強咀嚼後咽下去那樣。
這麽演上幾天,寧爸爸和寧媽媽心裏女兒“不爭氣”的形象就立起來了, 他們這時候隻會覺得女兒想不明白,一方麵來氣,一方麵又擔心,生怕女兒出點什麽問題。
而到了這時候,就該送上一劑重藥了,不過這可不能是寧初夏主動送出線索,而得讓父母“無意”發現。
寧家的家庭模式很傳統,除了寧爸爸在女兒長大後稍微謹慎不會隨便進寧初夏房間外,寧媽媽對於女兒的房間還是一樣說進就進,有時候女兒還在睡覺,她已經進去收拾東西了。
今天寧媽媽看到的是抽屜裏露出來的袋子,如果她沒瞧見,寧初夏明天就會在桌上“掉”下散落的藥片,把證據送到他們手上。
寧初夏已經吃完,她原本一直僵著的臉勉強地擠出了一個笑容:“爸,媽,我吃完了,我先去休息了。”她說過話有些恍惚的起身,也不多說什麽,就直接進了房間。
寧初夏不是甩手掌櫃的類型,這回回家,她起初也常常幫忙幹家務,隻是整個人魂不守舍,好幾回差點做家務把自己弄傷,寧媽媽便嚴令禁止不讓她再做家務,隻讓她幹些類似洗曬衣服,拖地的安全工作。
按照平常的慣例,寧爸爸這時候就要開腔指責不懂事的女兒了,可今天,他這話卻憋在心裏說不出來。
眼看女兒總算進了屋,寧爸爸長長地歎了口氣,和妻子對視一眼,露出了個難看的笑容。
寧媽媽本裝模作樣地拿著個桌布假意擦桌子,現在也把桌布撇在了一邊,女兒最近睡得沉,進了屋就不會出來,聲音小些倒也能直接在這說。
“老寧,你說這可怎麽辦呢?”寧媽媽憂心忡忡,眼眶都有些紅了。
她忍不住用手拍了拍腿,這倒黴事情怎麽就攤在他們家呢?
她和丈夫都是C城大學的職工,夫妻倆存款不少,還能替女兒置辦房子,孩子也爭氣,自己挺有出息,成績很好,工作穩定。
這橫看豎看,都是好開局,早幾年女兒還沒畢業的時候,吃飯時就有不少親戚說要給女兒介紹個合適對象。
結果初夏這孩子讀個大學帶回來了個男朋友,她和丈夫稍微考察了一下,雖然多少有些不滿意於對方的不夠穩定,可也在女兒的堅持下答應了下來。
寧爸爸和寧媽媽自認他們都是不圖錢的人,這許英光當年剛畢業可是靠著父母積蓄打算白手起家的人,這有錢沒錯,但人脈資源都不行,寧爸爸二話不說給了不少幫助,更別說未來親家舉家搬遷到C城時,忙裏忙外這麽多事他們都幫忙搭把手了。
他們掏心掏肺,是圖什麽?那就是圖女兒未來過得好,可這等啊等,就怎麽都等不到女兒結婚的消息。
寧爸爸和寧媽媽都算是文化人,身邊的高知分子也多,認識的朋友裏也有不少孩子晚婚的,雖然女兒看著戀愛長跑是久了點,可大概這也正常?他們隻能這麽安慰著自己。
可誰能想到等到最後,等了個分手的消息回來呢?
那天女兒搬著行李回家,寧爸爸和寧媽媽都傻了,追問之下才知道女兒想結婚,許英光怎麽都不肯答應。
當時聽到這話,寧爸爸和寧媽媽就氣得不行,索性身體健康,沒有什麽高血壓之類的常見病,否則準保要氣出個問題。
他們就想不通了,這他們家要嫁個女兒,怎麽倒貼了那麽多,上趕著人家都不娶呢?
寧爸爸氣得尤其厲害,他和寧媽媽商量著就想給女兒介紹相親對象――還真別說,這留來留去,女兒現在可真就不好嫁了,寧初夏年紀大了,再加上之前那一段,身邊的人就沒有不知道的,想到之後消息傳出去別人會有的風言風語,他們倆就覺得鬱卒。
前幾天的餐桌上,這數落就沒停過,可說了兩天,夫妻二人就越來越覺得奇怪,女兒是逆來順受,就活像是個木頭人一樣,點頭道歉連句反抗都沒,這狀態要熟悉女兒的夫妻倆越想越不對。
而這一切,現在總算水落石出,雖然夫妻二人並不希望看到這個答案。
寧爸爸看著妻子,半天才生硬地說:“你問我我問誰?這孩子自己這麽想不開,你說能怎麽辦?”
寧媽媽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了,她伸出手擦了擦眼角:“我現在是擔心得不行,你說我們就這麽一個寶貝女兒,要是出點什麽事情我這日子可過不下去了。”
那幾盒藥一拿出來,她和丈夫就開始研究了,藥盒上都有適應症這一點,一看到上麵的抑鬱焦慮,兩人就著急了,藥盒上寫了用量吃法,再一看盒子裏,藥都空了。
同一個袋子裏還放著個塑料七天藥盒,按照天數放著藥,寧爸爸和寧媽媽稍微算了下,這些藥還夠吃幾天的。
最後寧爸爸想來想去還是把藥盒拍照發去問了認識的精神科醫生,隻說是一個認識的朋友家裏的小孩瞞著家裏人吃的藥。
沒多久,這回複就來了,對方不知道吃藥的人是寧初夏,說話間也沒太顧忌。
他說這些藥都挺強效,應當是針對重度抑鬱和焦慮的藥物,看了下標注的用量也挺標準,唯一幸運的是,這些藥在眾多藥裏還不算是副作用大的那一批,可能性有兩種,一是耐藥性和效果的問題,二是吃藥的人剛開始吃藥沒多久,所以不會一下上猛藥,不過如果到了必須藥物介入的階段,那一定是表現挺不好了,如果是剛開始吃藥,建議家人多幫忙觀察,才不會出了意外後後悔。
寧爸爸是憋了又憋,才裝作幫朋友繼續追問,越問他這心越懸,藥物的副作用和這病的症狀,和女兒居然全對上了。
對於抑鬱症,說實話寧爸爸還不是很能理解,在這點上他有些分裂,一方麵知道是病,另一方麵又覺得這是自己想不開。
但是別的不說,這病會造成什麽後果寧爸爸還是清楚的,在大學裏工作,這學校裏每幾年都一定會有幾個出問題的學生,休學退學還算好的,嚴重的甚至有直接從高樓一躍而下的。
和他在同個單位的寧媽媽自然也是在同一時間想到了這些例子,幾年前學校裏就有個男生,和女朋友分手了想不開,偷偷摸到圖書館頂樓趁著半夜跳下來了,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學校現在所有的高層窗戶都加了防護網,且不少閑置大樓通向高層的樓梯都是封住的。
“這許英光,真不是人。”寧爸爸神色慍怒。
他們家的人性子都挺溫和,比起攻擊別人,更習慣於自討。
說實話女兒回家這事,他對許英光不是沒有意見,但更多的是覺得女兒不爭氣。
可現在女兒都病了,得了這種據說難以根治,甚至可能要出事的病,寧爸爸的矛頭就徹底轉向了別人。
這許英光但凡是個男人,怎麽能把女兒給害成這樣?他們家是哪對不起他了?
“這混賬東西。”寧媽媽也發火悶悶坐著,許英光姐姐的孩子要來C城讀書前段時間才來托她幫忙呢!
寧爸爸忙交代妻子:“之前叫你找的那幾個相親對象,你先緩緩,我去問幾個人,看看現在這狀況怎麽處理比較好。”
原本是想快些給女兒介紹個對象好讓她想通的,可現在問題和之前可不一樣了。
寧媽媽一聽到這話也連忙發起了信息,隻讓朋友們先別忙活問人,所幸是女兒的年紀大,學曆也高,能和她年齡條件相襯的人不算多,拜托的人都還沒找到合適的對象。
聊到這,兩人也都說不下去了,寧媽媽開始忙活廚房的事情,寧爸爸則是在客廳裏繞來繞去,反反複複地整理著桌麵上的東西。
他們倆每收拾一會,這目光都得往寧初夏房間瞥上一眼,眼神裏全是擔心。
……
寧初夏躺在床上,正在回複蘇淺淺和俞致珩的信息。
事實上深陷於家庭風波的人心中也清楚,他們隻要往外走一步,就能走出這個將他們包圍的圍城。
可這一步,對於這些人來說,卻比什麽都難。
不過能爭取的力量,寧初夏還是想要爭取的,上輩子寧爸爸和寧媽媽那擰巴心態,寧初夏隻要一回想就很無奈,這估計也是國人的通病的,做什麽事都反省一下自己,可有時候你遇到不和你講理的人,你要反省個什麽呢?
之所以裝病,寧初夏也是為了之後的相親和留學做鋪墊。
這方法能奏效,有個很重要的先決條件,是寧爸爸和寧媽媽對抑鬱症有基本認知,他們知道這個病的嚴重性,不會像有的人覺得這隻是一時想不開,緩一緩就好。
寧爸爸和寧媽媽還是有自己堅持的,在女兒生病的時候,他們對於勸女兒相親的積極性一定會大大降低,畢竟他們是寧可坑自己也不肯坑別人的人。
再說留學,抑鬱症嚴重時對人的精神和記憶多少有影響,更別說還有藥物作用了,所以寧初夏如果搬出“以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能力”之類的說法和讓父母可以想到,能讓女兒遠離這個環境,她自然也就沒什麽阻力。
這幾天寧初夏的微信消息幾乎就沒停過,她和許英光的戀情太久了,久到身邊就沒人不知道他們在一起過,甚至不少人早就把他們默認當做夫妻對待。
而他們的分開,自然是朋友圈裏的震撼消息,寧初夏都能猜得到,其中有好幾個是被當做代表慫恿著來問的。
原身人品好,絕對不會在分手後說前男友的壞話。
寧初夏就不一樣了,分手後不說前男友壞話,那時基於前男友做人,如果他都不做人,那還替他維護什麽?
對此寧初夏已經總結出了一套標準回複。
――“謝謝你的關心,我已經好多了,其實也沒什麽,不過是分手了。”
――“分手的原因?也沒什麽好怪他的,是我的錯,我還以為我們談了十年的戀愛結婚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他總覺得還不到時候,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到這個時候,所以也等不了了。”
――“見笑了,不公開也沒辦法,這麽多年戀愛下去,除了財產沒混雜在一起外,其他什麽都纏在一起了,要不有時候他的朋友家人要是找我,我也挺尷尬不是?”
嗯,當然,對此還有一係列的展開,比如當人追問什麽房子細節的時候,隨意地說道想過要不要付許英光房租之類的事情,至於別人怎麽解讀,那就是大家的事情了。
找她的人裏,自然也有許英光的家人。
別的不說,原身和她家對於許英光的家人那是一等一的好,許英光的好幾個表弟堂妹這報考高考誌願的時候可都是寧初夏幫忙參謀。
結婚有時候就是社會資源的融合,寧爸爸身為知名大學教授確實屬於混得很有成就的那一類,他所掌握的資源自然不少,而許家父母是經商的,人脈在他們老家,能給的幫助寧家不太需要,長此已久便成了單方麵的支援,要是寧家人想借錢,那倒是借得到,不過寧爸爸沒有什麽劣習,一直也沒缺過錢。
這輩子分得比上輩子早不少,許英光的公司還沒徹底上正軌,許家人也還有不少能找上寧家的事情。
寧初夏很好奇,她這隻小蝴蝶扇扇翅膀,能改變多少人的命運。
想到這,又是一條消息,寧初夏漫不經心地看了眼,是許爸爸和許媽媽發來的,他們對寧初夏態度親切,說要帶兒子上門來寧家拜訪。
許家父母的親切動搖不了寧初夏的心,他們的親切就像紙張一樣薄,寧初夏從前做節目時,看到過不少來求助的嘉賓感歎:“她/他爸媽對我很好的,隻是她/他不聽爸媽的話。”可基本節目做到最後,這些嘉賓中至少有一半會幡然醒悟,意識到這些好,隻是對於未來媳婦/女婿的,他們嘴上罵著自己的孩子,可還是站在自家孩子那一邊。
不用說,這肯定是要負荊請罪了,許英光本人早就被拉黑,消息肯定發不過來,這自然得靠父母。
這許英光還真挺能屈能伸,隻是這到底是為感情還是為利益就不得而知了。
……
許爸爸和許媽媽要敲門前忍不住停住,他們回過頭看向跟在後麵的兒子那叫一個頭疼。
向來懂事聽話的孩子突然給他們送了這麽個大禮包,那叫一個當頭棒喝,他們真是想不明白,這未來兒媳婦條件這麽好,樣樣不差的,這孩子怎麽還挑呢?
好吧,他們其實是清楚的,什麽不想結婚這都是借口,怕是這孩子還記掛著蘇淺淺呢。
這幾天夫妻倆那是天天給孩子打電話,倒不是說他們非得要寧初夏這個兒媳婦,可怎麽想和蘇淺淺相比,那肯定還是寧初夏好不是?
還好,這孩子總算被說動了!
許英光感受到了來自父母的殷切眼神,他並沒有回看,隻是低著頭在想自己的事情。
蘇淺淺比他想的絕情很多,當天他給蘇淺淺發去了很多信息,甚至直接表了白。
是,許英光知道自己很衝動,可男人這輩子不為自己愛的人衝動一次算什麽呢?
蘇淺淺是單身,而現在他也單身了,兩人男未婚女未嫁,在一起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許英光始終相信,蘇淺淺的心裏是有他的,大不了就重新再追一次,他都做好準備遠赴重洋去追人了。
可是蘇淺淺是怎麽回答的?
“聽說你有個交往了十年的女朋友?”
“是,但是已經分手了,我永遠不會讓你做第三者。”許英光在發這條消息的時候忍不住自嘲,也許有的人天生就點滿了說謊的天賦,事實上許英光心裏是清楚的,如果不是寧初夏這回逼得太緊到最後甚至主動提出分手,他會不會和寧初夏分開那可還是個未知數。
“所以你對我的記掛和念念不忘,就是和別人在一起十年嗎?”
“那不一樣,她隻是合適的對象,而你是我唯一愛的人。”
在和蘇淺淺表白的時候,許英光感覺自己好像再度成為了當年的那個毛頭小子,什麽都不懂,隻知道表白心意。
――這樣的心情在寧初夏麵前也出現過,不過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不必再提。
“你真惡心,滾遠點吧你。”
沒錯,這就是蘇淺淺發來的最後一句話,然後蘇淺淺把他給刪了。
許英光當時是懵逼的,他立刻找了好兄弟去問,這其中還花費了不少口舌。
好兄弟很有負罪感,總覺得是他轉告了蘇淺淺的情況才讓許英光重燃愛火,鬧到了分手。
可再負罪,那也得為兄弟插人兩刀,對方幫忙問了,得到的回複更讓許英光沉默。
“你是幫許英光來問我的吧?你能不能別再助紂為虐了?你也替我想想行嗎大哥?我和他分開那麽多年麵都沒見過,他期間有個情投意合的女朋友談得你儂我儂,然後現在把人家甩了跑過來說對我是真心絕對,糊弄誰呢?我是個沒脾氣的人,可這也太把我當傻子了吧?說不讓我當小三,是,我不是小三,可你要我和他在一起,不好意思,我真做不到。”
“分開再久,經曆再多人,我的心裏還是隻有你,這句話並不浪漫好嗎?這個再多人,不是簡單的三個字,是活著的有感情的人,人家憑什麽用自己的感情來做別人的經曆?還有,我有喜歡的人了,比他優秀很多。”
發完截圖後,好兄弟便開始循循善誘,勸著許英光迷途知返,早日回到寧初夏身邊,和他抱有同樣觀點的人還有很多,包括許英光的父母,大家輪流來勸。
許英光起初是逆反的,他來氣起來就是不想答應,可冷靜下來,他回到空蕩蕩的家裏,也忍不住想起了那個總會在家裏等他的人。
那個本該有人的位置,現在人已經不見,原本滿滿的衣櫃,現在也隻剩下了自己那點占不了多少空間的衣服。
偶爾想要和人抱怨說話,開口時卻發現再也不會有人回應自己。
當然,真正讓他不得不麵對這個問題的是公司現在麵臨的問題,下一輪招標同樣要人背書,之前寧爸爸說會幫忙聯係一個業內的教授,現在馬上要做宣傳冊準備參加展會了,可這名字還不知道。
許英光是個利益至上的人,無論從什麽角度,他都知道,挽回寧初夏,才是利益最大化的決定。
他本想直接去堵寧初夏,可是又怕她跑了,雖說他是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可真要把寧初夏攔住,那肯定是要發生點什麽激烈衝突的,思前想後,許英光決定喊上父母,寧初夏很尊重長輩,而寧爸爸和寧媽媽也是觀點傳統的人,就算她本人不答應,長輩施壓的時候,她也得答應。
……
客廳裏的氣氛很是尷尬,分明沙發的位置夠做,可寧爸爸卻另外搬來了幾張餐廳的椅子,好讓他們能和許家人麵對麵且拉開距離。
寧初夏同樣坐在旁邊,她被父母包圍在中間,剛剛在許家人進來的時候,她已經打量過了許家人的狀況。
比起寧爸爸和寧媽媽的憔悴,許家人的狀態那是橫看豎看都要好得多。
也是,他們哪有什麽值得不開心的呢?
許爸爸咳了咳,用胳膊肘撞了兒子一下,示意他先開口,這可不是什麽躲躲閃閃的場合,該說話就得說話。
許英光對於這種三堂會審的場合其實是厭惡的,估計也沒人會喜歡。
剛剛進門時,他已經看到了寧初夏那憔悴的模樣,心中多少有對於前女友的心疼,還有同時湧上的自信感。
寧初夏越是憔悴,就證明她越在意這件事,挽回這一切的可能性就大了!隻是寧爸爸和寧媽媽的敵意超乎他的想象,這倒是不太應該,寧爸爸的老好人作風是出名的,以前學院裏有學生無理取鬧,可最後還是得到了公平的評分,想了想許英光覺得這應該是被寧初夏的憔悴刺激的吧?也是,父母心疼女兒,正常。
不過這些想法他不會表現出來。
許英光神情誠懇:“伯父、伯母,初夏,我今天來,是來道歉的,我和初夏吵架這件事,千不該萬不該都是我的不對,我知道我們倆已經戀愛很久了,我習慣了現在的生活模式,就把我的想法套在了初夏的身上。”
他在來之前就打了草稿找了借口,臉上的神情也隨著說話的進度越發真摯:“我是有些婚前恐懼症的,我總覺得結婚以後,我和初夏的小家庭就建立了,到時候我們就已經是脫離於父母,完全獨立以家庭單位應對社會衝擊的狀況,再加上我認為,男人結婚後是要負擔起對家庭的責任的……”
道歉可是有技巧的,那就是先自己打自己,甭管是對是錯,反正是我的錯。
認錯結束後呢,一定要來個誠懇說明,說一下自己遇到的情況,越壓抑越沉重越好,最好是能讓人感同身受的那種,哪怕是聽上去有些孩子氣的理由也行,當然這理由絕對不能是什麽和寧初夏感情不夠,不覺得兩人到了適合結婚的時機這種,等到誠懇說明完,再表示誠意,不管原不原諒都沒有關係,會一直等待。
這麽一套認錯招出手,哪怕這一次對方沒原諒,之後隻要持續不斷地表示出自己的矢誌不移,原諒也隻是遲早的事情。
許英光剛說完話,許爸爸也幫腔起來:“是啊,寧哥,這一回確實是英光不好,我和他媽媽都說他了!這一個男人,不能逃避自己的責任,他這樣逃避,初夏聽了會有多難過呢?你放心,我和我老婆心裏就認定了初夏這麽個女兒。”
許英光心裏對父親的表現打了分,這態度不錯,這叫立刻站邊,人是有憐弱心裏的,隻有父母全都站在寧初夏那邊同仇敵愾,才能引起寧家人對他的同情。
這方法套用在生活裏就是自家孩子做錯先出手打自家孩子,這一打下去,不少本來怒氣衝衝的家長就會不好意思,甚至主動表示沒什麽大不了,如果打得狠了,甚至還有忍不住補償的。
許媽媽也出馬:“我和他爸爸商量過了,這孩子就是沒給初夏安全感,我們是這麽想的,我們家名下不是在C城有兩套房子嗎?都把初夏的名字給記上,這孩子就是不懂事,他不會表達自己,初夏,英光讓你不開心,你盡管和我說,我一定站在你那邊,以後家裏的錢都歸你管,一分錢也不給他!”
坐在對麵的寧初夏表情平靜,許家人這還真是太懂得道歉了。
許媽媽最後直接許出了利益保障,這以退為進看起來付出了很多,可問題寧家人就不會接受這些,如果真接受了,以後他們也能理直氣壯,把這件事徹底遮掩下去,要是不接受,那可是寧家人自己不接受的,怎麽能怪他們呢?
而且這看上去誠懇,可實際上也存在著自己的心思,加上寧初夏的名字,可這房子加上名字就算打官司又能分多少錢呢?更別說到時候去登記的時候還涉及到加名費用等問題,隨便找個理由說婚後再加或者拖一拖這事情也就過去了。
人家負荊請罪,還帶著荊條來,可這許家人道歉,隻用帶嘴皮。
許英光皺著眉覺察出不對,他明明看出寧爸爸和寧媽媽眼神的動搖,他們都不知道交換了幾次眼神了,可這兩人,卻是一句話沒說。
正常來說,寧爸爸和寧媽媽不該開始勸說寧初夏嗎?難道寧初夏任性的時候他們也要聽之任之嗎?
他不知道寧爸爸和寧媽媽那是真不敢說,他們倒是覺得許家人挺有誠意,可是現在女兒精神情緒不好,他們怎麽敢刺激女兒?
寧爸爸問過醫生了,醫生也建議他們不要刺激女兒,尤其是知道誘因是許英光的情況下,萬一硬把女兒和許英光湊對,兩人這一吵架,女兒直接跳樓了他們去哪哭?
“初夏,你怎麽想?”寧爸爸猶豫地問了下女兒,他思前想後,隻能之後再和未來親家道歉了,女兒這實在是受不了刺激。
“我?”寧初夏幽幽道,“我覺得有人把我當做垃圾桶了,可就連垃圾桶,也不是什麽都裝的,有的人是不可回收的垃圾,怎麽還非要別人接受呢?”
她這句話一落,寧爸爸的眉頭便一跳,他還不至於聽不出女兒的言外之意,可這當著別人的麵說別人是垃圾,這太不禮貌了吧?
尤其是許爸爸和許媽媽還在,這讓他們心有芥蒂了,未來女兒萬一還打算和許英光走下去,那日子可不好過。
果不其然,許爸爸和許媽媽的臉色已經尤其糟糕。
他們之所以帶著兒子來道歉,那是誠心誠意的覺得這兒媳婦不錯。
可這指桑罵槐算是什麽回事?他們家許英光又不是找不著對象。
許英光倒是能控製住,他身邊的情侶吵架時罵得更難聽的也有,不就是一句垃圾嗎?他再度擠出那個標準的誠懇笑容:“初夏,我知道你生我的氣,生氣傷身……”
眼見許英光還要長篇大論,寧初夏抬頭看向他眼神淩然:“你還要演嗎?”
“演什麽?”許英光不解,“你怎麽了?”
寧初夏看向許爸爸和許媽媽,她笑著問道:“伯父、伯母,你們可不可以告訴我一個問題,為什麽我之前發在朋友圈的那張照片,你們會來特地和我打聽一起合照的人是誰?”
許媽媽看了丈夫一眼,笑得勉強,其實她早該忘了蘇淺淺的臉的,可兒子在老家的房間裏,那些珍藏著的照片她是看過了好幾次,每次兒子回家之前,她都得提前把照片收起來:“我,我就是關心你。”
“關心?伯母你可能不知道,那天特別巧,不隻是您,許英光以前高中的同學,他一起長大的兄弟,至少還有五個人都來問了我類似的話,當然,大家都不直接問,有的事說我難得發合照,這個合照的對象沒見過,有的是說自己需要介紹對象……”
許爸爸眼看寧初夏開始數,連忙尬笑兩聲:“是這樣的,那女生是許英光的高中同學,我們看著眼熟,我以前給英光開家長會的時候看過,想說這麽巧呢。”
他心中暗暗氣惱,當時就和妻子說了別去問別去問,可妻子心裏就是急,看,這不就問出了問題。
完全不明所以的寧爸爸和寧媽媽也看出不對了:“什麽女的?”
寧初夏意味深長地說:“許英光的一個高中同學,之前和俞教授來學校的那位助手,我發了和她的合照之後,就有很多的人來和我打聽了她的情況,而且很巧的是,英光也問了我不少,不過那位助手最開始告訴我的是,她和許英光不熟,不太認識。”
“這什麽情況?”寧爸爸盯著許英光眼神裏隱約有殺氣,他又不傻,這話的意思他是聽懂了。
許英光立刻承認:“……我承認,初夏你也別生氣,這個蘇淺淺,就是我以前的女朋友,不過我們剛進大學就分手了,我身邊的人都知道她,看到你們合照就被嚇到了,我之所以問,也是怕她的出現讓你不開心,畢竟就算分手了也是前女友對不對?”
“隻是前女友?我還以為你之所以對結婚這麽抗拒,是因為你發現她出現了。”
“絕對不是這樣。”許媽媽有些緊張地搶了話,“初夏,你相信我,他們這麽多年就沒聯係過,你想想,英光每天在你身邊從來沒有過花花心思對不對?”
“恐怕未必吧?”寧初夏笑容嘲諷,眼睛裏已經蒙起水霧,“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們怎麽都記得她的臉?還有許英光的所有密碼,我以前想不通,為什麽他的密碼裏會有0514,他那時候和我說是他喜歡的動漫人物的生日,我沒追問,可怎麽這麽巧,這個女生的生日也是0514呢?”
這點倒是有點憑空賴在許英光身上了,事實上他隻是習慣了這個密碼,當年他申請第一張銀行卡,申請第一個微信賬號的時候,那就是和蘇淺淺在一起的時候,後來也成了習慣,就再也沒改過,不過現在,麵對這些質問,他就有些難以抵擋了。
“我隻是懶得改……”他冷汗淋漓,寧初夏和他鬧分手不是因為結婚的事情嗎?
寧初夏伸出了手:“把你的錢包給我。”
許英光沒給。
寧初夏笑容慘淡:“早在之前,我就注意到你的錢包裏好像藏著什麽,在你洗澡的時候,我確認過了,那裏麵是一張照片,我沒敢拿出來看,因為那時候我隻是有所懷疑,結婚不結婚重要嗎?也許重要,可更重要的是,你讓我覺得不安心,沒法信任了,我告訴自己,隻要你答應結婚,我就相信你會和過去告別,可你連答應都做不到。”
“初夏我和你保證,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這些照片密碼,我是真的懶得換,我現在是有一百張嘴都說不清楚了。”許英光動作神態都很自然,那股頹然的樣子像是真的被栽贓陷害一樣,“不改是我不對,我馬上改,這些東西我也丟了,這樣,明天周一,我們就去領證好嗎?”
許英光今天都沒打算答應結婚的事情,可事已至此,他也隻能答應了,反正和寧初夏結婚也不虧。
寧媽媽看著許家人的眼神已經帶著火,她倒是不能很肯定許英光到底是不是忘了刪,可現在最起碼證明了一點,女兒生病確實是許英光害的。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分手了,這是把他們家寶貝女兒當什麽?
“為什麽人能這麽撒謊都不臉紅的呢?”寧初夏輕輕眨了眨眼,淚水落下,“你說這些謊話的時候,不怕被拆穿嗎?不覺得羞愧嗎?”
許英光稍有些忐忑,可還是堅定地回答:“初夏,你一定是誤會了什麽,我沒有撒謊,我說的這些都是認真的,我現在是真沒辦法和你解釋,可這些我都隻是忘了刪懶得改而已,不信我可以給你看我的手機,你可以翻我的聊天記錄、轉賬記錄隨便什麽都行,我我們之間就沒什麽。”
他坦蕩地將手機往寧初夏的方向遞去,他的反偵察意識可是很強的,在來之前,他就連和好兄弟談到蘇淺淺的部分都刪掉了,就連搜索欄裏的搜索記錄,他都重置過了。
隻要寧初夏檢查,就一定能放心,畢竟這手機裏不可能有秘密。
唯一可能泄露的,一個是他的好兄弟,一個是蘇淺淺,但許英光有信心,這兩人都不會透露。
且不說他和好兄弟之間的情誼,蘇淺淺以前就是個善良的人,她肯定不會破壞別人的感情,看她這感情潔癖到都不肯答應就知道了。
“我不用檢查你的手機,不如來看看我手機的東西。”寧初夏拿起手機,便轉發了記錄,“我發在群裏了,你們自己看。”
她將蘇淺淺發給他的截圖發在了一家三口的群裏和許家大家族的群裏,之所以沒退許家大家族的群就是為了今天。
發照片的事□□先征求過了蘇淺淺的同意,蘇淺淺甚至表示可以當場直播,她對此無所畏懼,反正她來一個拉黑一個,她暫時不想回國,就算回國,那也不會和許英光打交道。
屋內一時安靜,幾人同時低頭看群,看完照片,大家的臉色便是一樣的複雜。
“這,這是……”許英光大腦一片空白,他沒想到蘇淺淺居然會把照片發出去。
她怎麽就成了這樣?
難道她這是嫉妒?吃醋他這些年給了寧初夏愛情?所以就算不答應也要破壞了他的幸福?
“你要說這是P的是嗎?”寧初夏聲音有些啞地補充,“我還有錄屏,這是不是造假我知道,許英光啊許英光,我才剛提分手,人還沒出門呢,你就急不可耐地開始追求,在聊天裏把我貶得一文不值。”
“為什麽說你是垃圾,因為你確實是,別人丟掉了才要找我,我也不要。”
同樣看完聊天記錄的寧爸爸是勃然大怒,他左右看了眼,隻恨家裏沒有什麽東西,他起身用力地推送著許英光,對許爸爸和許媽媽臉色都變得難看:“你們都給我滾出去,以後不許踏入我家一步!”
寧爸爸憤怒地把人生生推走,以往的禮貌全不在了,重重地甩上門之後,就瞧見女兒正靠在妻子的肩頭哭。
這孩子,這幾天得是有多難過啊,想到自己還責怪女兒,寧爸爸就跟著難受。
“爸媽,我想出國,我想離開這一段時間。”寧初夏含淚道。
“好,爸媽支持你,想出去就出去,散散心讀讀書都好。”
“我不甘心,我不想讓許英光好過,他占了我們家那麽多便宜,那天我還以為他是在說氣話,他居然說結婚怕我占了他的公司……我又不圖他錢,而且為什麽還沒結婚就想到離婚的事情……”
寧爸爸拍著女兒的背,另一隻空閑的手已經緊握。
他哪怕是剛剛最生氣的時候也沒有開口說過許家人得了他們家多少幫忙,這許英光怎麽會是這種人。
“你想怎麽做,爸媽都會幫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