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龍轉鳳後(五)
這應該是他近來吃得最暢快的一頓飯了。
酒飽飯足, 唐海正走起路來也和吃飯前不太一樣,他試著收腹,然而稍一用力便立刻卸氣, 這也沒有辦法,誰讓他今晚實在是吃得太多, 沒有按照之前家庭醫生建議的飯吃七分飽原則。
想起剛剛吃飯,唐海正忍不住滿足地眯起了眼。
他這兩幅高價畫這一送,果然送到了寧初夏的心底, 讓寧初夏放下心防。
這回一道吃飯, 寧初夏表現得和從前不太一樣,不似往常的害羞, 顯得格外健談,甚至會主動找話題聊。
之前在唐海正印象裏, 寧初夏這小姑娘常年畫畫, 說話之間也很知進退, 謹言慎行,隻有主動在話題裏談及她才會開口。
而這一次, 唐海正才感覺到了健談型的藝術家的好處, 許是心思敏感, 這寧初夏更能感覺到唐海正的情緒,挑的幾個話題都是唐海正了解的, 該誇的時候誇,該解說的時候解說, 尤其是期間誇的幾句話, 那都誇到了唐海正的心底。
今晚倒是他的自家人很靠不住, 唐海正想到趙怡悅和唐新翰的表現就悶悶不樂,人家都說打虎親兄弟, 上陣父子兵,怎麽到他家,反而是妻子和老婆使勁給拖後腿呢?
趙怡悅有情緒,他倒是勉強能理解,畢竟在寧初夏來之前,他才說過趙怡悅幾句。
不過她這估計也是上了年紀,人要更年期了,這脾氣越來越大,心眼比針尖還小,這動不動就生氣,掛著張臉好像誰欠了她八百萬一樣。
還是外頭的溫柔鄉好,每次他去,那都是笑臉相迎,就算偶爾鬧脾氣,那也是小意溫柔,那張臉撒嬌起來,也讓他心軟。
不過唐新翰怎麽也和他媽媽一樣,一晚上話都不怎麽說,就像個啞口葫蘆,哪怕唐海正主動點到唐新翰的名字,他也是隨口回應兩句,一點都不熱情。
難不成是趙怡悅和他說了什麽?又或是因為他打算之前起過打算把寧初夏介紹給唐新翰的想法?可這想法不是都放棄了嗎?他又不會強迫兒子。
唐海正越想,越覺得唐新翰不堪重用,如果說以前他那溫吞老實模樣,唐海正隻是略微不滿,覺得這孩子不知變通,沒有開拓精神,那麽這一次,唐新翰身上又被加上了好幾個標簽。
大事小事都分不清,他都強調了多少次了?這和寧初夏搞好關係,是能影響到之後唐氏布局的大事,這孩子怎麽就聽不懂呢?
這麽一想,唐海正也琢磨起了他另一個還沒出生的孩子。
他在外頭養的那小姑娘,這兩天已經搭乘飛機出國,唐海正很是出了一筆錢,打算給未出生的孩子折騰一個外國國籍,這以後也好在國外讀書。
唐海正在這方麵想法一直很明確,這趙怡悅一直沒犯過大錯,唐新翰這孩子雖然不像他這麽有能力,但也勉強能用,還找了個好的未來媳婦,那麽唐家是肯定要留給唐新翰的。
而還沒出生的小兒子,唐海正給他定的套路,那是一條龍的成功人士套餐,他事先了解過,這隻要舍得錢,從小好好培訓,這要在國外上名校並不難,鍍金之後無論是小兒子要留在國外或是回到國內,都很方便,這就進可攻退可守,到時候唐海正在把名下的一些私人資產移動小兒子身上,也不算虧待了他。
可此刻,他忍不住有些猶豫,他現在才四十多不到五十的年紀,小兒子大了他也才七十上下,以現代科技和金錢力量,唐海正還是很相信自己能活到那時候的,那麽到底有沒有必要那麽早定繼承人呢?
唐海正這一會功夫,心裏的想法就一變再變,他回過神,便看見了正衝他露出笑容的寧初夏。
“唐總,時間有點晚了,我想我就先回去了吧?”寧初夏看了眼時間,已經近十點了。
唐海正自覺今晚的目的都已經達到,便也欣然應許:“也行,我讓小王送你回去。”
說到這,黃躬居也站了起來:“唐總,我也先走了,司機在門外等我,我自己回去就行。”
黃躬居頗有點事成身退的意思,眼神往唐海正那瞥了眼,兩人交換了個默契的眼神。
這一晚,黃躬居是充分發揮了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努力地按唐海正給的要求,各種暗示寧初夏,甚至他還直接來了個明示:“寧小姐在S城人生地不熟,不如和唐總家多來往,這也能多個倚靠。”
以黃躬居的銳利眼光,他自然是看出了寧初夏的鬆動,隻是……
隻是唐總的太太和兒子,似乎沒和唐總達成共識,表現出來的態度,倒也不算排斥,就是特別冷淡,不夠熱情。
要不是他和唐總夠努力,寧初夏早就明確回絕了。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黃躬居便也不想再留,他可不想摻和進唐家的家庭戰爭,唐太太和小唐總到底為什麽在那吞吞吐吐的,這可不管他事,他還是敬而遠之就好。
唐海正自覺今晚走得最妙的一步棋就是請來了黃躬居,他直接送著黃躬居和寧初夏一直到門外,又特地吩咐了司機小王要他得好好照看著寧初夏才轉身準備回家。
他這還沒和拖後腿那兩位好好地說一說呢。
寧初夏坐上了車,這輛車她不是第一次坐了,此前唐海正用這輛車送過她不少次。
這上車的作為很講究,寧初夏坐在後排,特地坐在了後視鏡能隱約看到的位置。
唐海正事先特地囑咐了司機,不讓他放那些平日裏放慣了的歌,車中此刻格外安靜。
小王正開著車,便聽到了後座傳來的隱約抽泣聲音,這聲音他也熟,不用問,肯定是寧初夏發出來的。
他身為唐氏集團的資深老員工,比秘書還受唐海正的信任,見狀猶豫了片刻,便趁著停車,往後遞了紙巾。
遞紙巾時小王故意回頭迅速地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寧初夏好像迅速地抹掉了眼角的眼淚。
“……寧小姐,您沒事吧?”小王忙關切地問道,他是知道寧初夏是唐海正的貴賓的。
這該不該問其實也很講究,以小王這段時間和寧初夏的接觸來看,這位寧小姐不是太太和少爺那樣的人,很平易近人,不會因為被問了什麽就覺得難堪。
“沒事。”寧初夏回話的時候聲音還帶著哭腔,她吸了吸鼻子,“王師傅,唐先生家可真好,一家人都好。”
她聲音有些縹緲:“真羨慕啊……看到這樣的家庭。”
小王一愣,他倒是沒馬上接話,在心中琢磨一會:“唐總一家人平日裏一向親近,不像是不少唐總認識的人家裏,總是表麵和諧。”
他雖然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但總之誇唐總就行了!
小王說這話一點也不心虛,雖然唐總在外麵養了人,可他起碼沒把人接上門,這唐家平時確實很其樂融融。
他倒是反應過來寧初夏為什麽難過了,這唐總之前和他說過寧初夏家裏的情況,這估計是觸景傷情了吧?
“王師傅,我問你個問題,你方不方便?”
“您問。”
“我是說……如果,如果我有一個朋友,她小時候被父母丟了,現在想再見一見親生父母,這樣的想法是不是不太對?”
小王一聽,心中便明了了,這哪裏是有一個朋友,這不就是寧小姐本人嗎?
寧初夏又補了兩句:“她也不是想認回來親生父母,就是這段時間愛你老惦記著,她想看一看自己的親生父母是什麽樣的,隻是過去太多年了,無從查起,她心裏老惦記著這件事,對於她來說,父母這個詞,都變得很特別。”
小王沉默:“這麽多年過去了,應該很難找到了吧?”
“也是。”寧初夏苦笑,“況且她也不想讓很多人知道,謝謝你了王師傅,我會把你的意見告訴我朋友的。”
寧初夏便也不吭聲,低頭玩起了手機,很快目的地到達,她便下了車,一直目送著這輛車遠去,全然放鬆的她,總算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對於前職業女演員來說,假哭哭腔根本都是小事一樁了好嗎?她當然不是真的想哭,隻是不知道小王聽懂了她的暗示沒有,如果小王不說,那就得她親自來說了。
今晚這頓飯,寧初夏吃得著實開心,酣暢淋漓,自然也忍不住熱情地對待起了唐海正。
畢竟隻要她稍微一主動,一露出孺慕神情,那兩位演技和她差十萬八千裏的同桌飯友神情就不太對了。
還真別說,寧初夏都想為今晚唐海正找來的捧哏包個大紅包了,對方還真的很配合,每回說出來的話,都能直狙紅心。
如果無心人聽了,隻會覺得巧合又有緣,隻可惜,這桌上的可全都是有心人。
“對了唐總,我看初夏這副模樣,就好像唐太太年輕時候的樣子!都很有氣質,非常優雅!”
“唐總,你和初夏兩個人的共同之處還真多,我平時都見不到幾個能和您聊得這麽暢快的人,你們這忘年交可真是讓人羨慕!”
“我之前聽唐總說了,這H城的人大多喜歡呆在老家,這闖出成就了回老家的都多,你說你們這能在S城遇到同鄉的人,還能這麽投緣,簡直了,這可是天賜好緣分!”
“對了,寧小姐您今年多大?還真挺巧!我記得唐總兒子也這麽大,這要是唐總有個女兒,估計也就是寧小姐這樣的了……”
尤其是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寧初夏還記得黃躬居甚至想問問寧初夏和唐新翰的出生年月日來分個大小,當時唐新翰和趙怡悅兩人臉上的表情,嘖嘖,寧初夏到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格外“可愛”。
兩人這是在焦頭爛額之下,無形聯手,共同轉移著注意力,趙怡悅裝作不小心碰到了杯子,這酒撒了一桌,自然要起來收拾,唐新翰也忽然問起了都已經結束的畫畫問題。
他們兩人,其實這也是當局者迷了,如果真說出兩人同年同月同日生,唐海正一定會更開心,恨不得讓他們都直接拜把子,再說了,寧初夏父母的說法是她是被撿來的,這生日到底準不準確誰都不知道,唐海正腦洞再大,也不會覺得自己家抱錯了孩子。
可偏偏他們這心裏的齟齬容不得他們聽這些,當時兩人這一通表演,直接讓唐海正的臉都僵了,怒意藏在抽動的臉皮底下,要不是有客人在他估計都能來個當場掀桌。
害,這要真是看電視劇,寧初夏感覺自己能吃下半盤瓜子,她甚至想鼓鼓掌,讓他們演得更起勁一些。
她淡定地自說自話,時不時地應黃躬居兩句,而後便這麽看著唐新翰和趙怡悅的各種變臉,活像是調色盤一樣,臉色都變了好幾回,而他們越是忙中生亂,這唐海正越是一臉陰鬱,估計是覺得自家兒子和老婆在對著自己幹。
隻可惜這電視劇總有劇終的時候,這頓飯也總會吃完。
今晚這麽一通猛藥下去,寧初夏現在隻期待趙怡悅和唐新翰的反擊。
這棍子不能一次打全,折磨總是這樣一點一點地來,讓人看見希望,又希望消失,這才足夠讓他們痛苦。
想到這,寧初夏立刻掏出手機,又發了好幾條消息。
今晚這可是她吃得最開心的一頓飯了,有人掏錢請她享受美食還親自上場表演,還有比這個更完美的嗎?
同樣是吃飯,趙怡悅和唐新翰吃得格外痛苦,雖然說今晚上桌上的菜色都很不錯,可他們根本沒法專心吃飯,單單是應付那位黃躬居層出不窮的話就趕不及了。
更痛苦的,是整顆心就好像是被懸掛在火上灼烤的感覺。
這到底是暗示呢還是明示呢還是巧合呢?
腦子裏的猜測一個個地轉,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壓抑,一點風聲都聽不到。
好不容易送走了寧初夏,兩人卻還不能鬆一口氣,甚至……他們還得防備著彼此。
唐新翰和趙怡悅各懷鬼胎,完全沒有注意到兩人各坐沙發一邊距離很遠呆呆相對一句話不吭的模樣有多奇怪,甚至連正在收拾餐桌的保姆都忍不住看了好幾眼,在心裏念叨了兩句,太太和少爺怕別是吵架了。
唐海正走進來,看到的正是這樣的場麵,他直接被氣笑。
這兩人剛剛唱雙簧,輪流給他擺冷臉,現在又開始演起來了?
平日裏母子倆不是挺關係親切,每天很多話要談?不是連他想給兒子介紹個對象都要幫助阻攔?怎麽現在這麽客氣生疏?
唐海正黑著臉坐到了沙發上,他拿起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
當然,這雖然故意放得用了些力,唐海正還是很知道分寸的,他這茶杯可是請人定製的高檔貨,一整套的,少了一個都不完美,可不能為了他們讓自己糟心。
茶杯和木桌碰撞,發出的聲音並不算大,趙怡悅和唐新翰卻是幾乎同時震了一震,臉色變得刷白。
來了。
兩人的腦海同時浮出的便是這兩個字,他們最害怕的事情,果然還是要發生了。
趙怡悅甚至自暴自棄地想發火,心裏的怨氣一股腦地生出,丈夫憑什麽對她這麽發脾氣,這歸根結底,分明是丈夫和唐家人的錯,如果不是當初丈夫家不同意她進門,這一切能這樣嗎?
旁邊的唐新翰頭腦中也一瞬間走馬燈般閃過許多場景。
當年正在私立學校念書的他,聽到老師說門衛那有人找他,疑惑地下去時,看到的是一對極其陌生的夫婦,兩人穿的衣服都很普通,看見他便一副欲哭欲哭的模樣,可兩人還是都忍住了,悄悄地往他手裏塞了張紙,隻說等回去聯係。
那張紙上是寧家夫婦的手機號碼,還有這樣一行字:“新翰,別告訴你爸爸媽媽我們找過你,你一有空趕快給我們發信息,我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
按照唐新翰的性子,本是不會理會這樣的人了,畢竟兩人這鬼祟行徑,還不讓他和父母說的態度確實奇怪,可他當晚回家,還是沒忍住給寧家夫婦發了信息。
他現在也說不清自己後不後悔,如果不知道這個消息,他恐怕還是無憂無慮的唐家大少爺,肆意行事,可自打知道這個消息,又看了寧家父母用彩信發來的轉賬記錄,自己還去偷偷地鑒定了血型確認後,唐新翰便再也回不去了。
從那以後,他每天都很小心,大多數人都有的青春叛逆期在他這根本不存在,別說叛逆了,他連任性都不敢。
唐新翰並不認為他對寧初夏有什麽好愧疚的,他也是受害人,難道這些年來,他不是因此過得特別謹小慎微,誠惶誠恐嗎?
他現在隻後悔沒早點和白敏敏談婚論嫁,或者是沒和她發個脾氣懷孕上車,要是再給他一點時間……
“說說吧,你們倆今晚是怎麽了?”唐海正見兩人那一臉恍惚的模樣,心中也很為自己的大家長威嚴自豪。
今晚趙怡悅和唐新翰的表現讓他一度覺得自己身為父親的威嚴早就不在,太太和兒子聯合起來不把他放在眼裏,不過現在看來,他說話還是很有分量。
看來他平時就是對妻子和兒子太過於好了,從來不發火,倒是讓他們倆以為他沒脾氣一樣。
唐海正重重地哼了一聲:“我說了多少次了,寧初夏對我們公司有多重要!你們有聽進去嗎?我這還特地拍了畫送她,才能讓她親近一點,要不是我早有準備,特地叫了老黃來幫忙,我做的這麽多準備恐怕都要被你們倆搞黃!”
正在迎接著最終審判的兩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抬頭看向了唐海正的方向。
唐海正這話的意思難道是……?
雙人狂喜,這簡直是劫後餘生的劇本!他們迫切地看著唐海正,想聽聽他接下來會說什麽。
唐海正還在抱怨:“我和你們說了幾次了?要讓寧初夏感覺到家庭的溫暖,你們自己想想,平時要建立一條人脈,這要花出去多少錢,分出去多少投資?而寧初夏呢,我就是要你們對她好一點,好讓她和我們家一條心,多替我們幫忙,你們連這都做不到。”
他看向妻子:“怡悅,我是說了你兩句,但你有想過你的態度對嗎?我平時難道讓你幹過多少活嗎?就是招待個客人,怎麽你就這麽多怨言?”
他說完老婆說兒子,今晚上總體還算順利,他倒是不至於發大火罵不好聽的話,否則以他的個性,這可得馬上開火,甚至H城方言裏經典的三字經都要搬出來了:“還有新翰,你就這麽向著你媽,我說了你媽兩句你也給我擺臉色?你這樣讓我怎麽信任你?你連對於生意場上有用處的人脈都感情用事,說情緒不好就情緒不好,你這真是……”
唐新翰立刻反應過來,他連忙誠懇地低下頭:“爸,今晚是我不好,其實不怪媽,是因為我和敏敏鬧了點別扭。”他想了想,決定把寧初夏和白敏敏的交往瞞好,“她今晚人不舒服問我能不能陪她,她病得厲害,我拒絕了就有些鬧脾氣了……”
看著兒子這一番姿態,唐海正在心裏搖了搖頭,這可真是兒女情長。
看來培養小兒子計劃要開始運行了。
唐海正已經在心裏分析過了,這大兒子沒教育好,還得要怪趙怡悅,趙怡悅自己沒有念太多書,沒什麽文化,這自然教不好兒子,輪到小兒子,那看來還是得要接受精英教育才行。
趙怡悅也忙道歉:“海正是我不好,我不該這麽小氣。”
唐海正本該覺得滿意的,但他卻不知怎地,覺得妻子和兒子怎麽一臉……如釋重負,甚至還有點開心?
可定睛一看,兩人又好像頭低低,很是愧疚,這難道是他看錯?
唐海正尋思不明白,便也散了這場沒什麽意思的事後批評大會,才剛起身,唐海正便瞧見了響起的手機,是小王打來的電話。
唐海正連忙接通了電話,他讓小王送寧初夏回去,這可別是出了什麽事情。
他一接電話,便瞧見兒子和妻子分別散開,唐海正也懶得搭理,隻專注於電話裏的內容,聽著電話中小王繪聲繪色的描述,他也跟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明白了,辛苦你了,小王。”
小王聽不明白寧初夏的話,但唐海正聽得明白。
他挺滿意於今晚的效果,他果然是往寧初夏心裏柔軟的地方打了一記直球。
現在唯一要解決的芥蒂,那就是寧初夏的親生父母,雖然在唐海正看來,寧初夏這居然還想知道自己親生父母是誰的行為很傻,但他也能理解,這要不是寧初夏重感情人又傻,他哪騙得到人呢?
不過,接下來要怎麽辦倒是個問題。
唐海正很懂得揣度別人的心,寧初夏這種藝術家,身邊認識的也都是這樣的人物,這種事情求到師兄師父那也奇怪,她本人又擺不平,自然便成了難以解決的難題。
可這事要落在唐海正的身上,那簡直不能更簡單好嗎?
他唯一煩惱的就是要派誰去處理。
很顯然,這種事情當然不能鬧得太大,那就得找個熟悉H城的人來。
他脫身不開,那剩下的能夠信任的人也不多。
唐海正看到不知又從何繞回來的妻子和兒子,心中搖頭。
今晚妻子和兒子的表現已然給他敲響了警鍾,盡管他們倆各自都有理由,可要是對寧初夏有意見或者遷怒消極怠工就不好。
所以無論是小舅子還是唐新翰,都必須得從名單裏刪除,甚至還得找個平日裏和他們不太親近的人來。
唐海正沉思片刻,便拿起手機,給在H城老公司的下屬發了信息,這位老下屬姓李,是為數不多唐海正很信任的人。
他琢磨了一會發去了信息:“老李,我等等給你發個女孩的個人情況,她是H城人,和新翰一樣大,當年被父母遺棄了,後來被養父母抱養,你幫我調查一下,她的親生父母是什麽人,為什麽把她丟了,切記,這件事不要大張旗鼓,尤其不能讓怡悅、新翰還有一飛他們知道,越保密越好,這件事你盡快處理,查得越快約好。”
老李在H城這麽些年,唐氏在那也根深葉茂,唐海正還是對老李很有信息的,以他的人脈,估計很快就能查出來。
頗為滿意的唐海正準備上樓,便瞧見好像放鬆了許多的妻子迅速地跟了過來。
妻子果然是更年期了吧?脾氣一變一變的,幸好沒把事情交給一飛,否則她到時候無理取鬧,別把事情給折騰壞了。
唐海正並不清楚,他發出去的信息在有的人看來是多麽地充滿歧義。
“老李,你怎麽了?”李夫人端著水果進來看丈夫,卻看到丈夫一臉驚慌地看著手機。
李總急忙往妻子那招了招手,讓她關好門,自家老婆別的不說,這嘴巴還是很嚴的:“你快來看看,剛剛唐總給我發了條信息。”
李太太湊過去看了一眼,和丈夫相視一怔,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可置信。
李總咽了口口水:“你說這不會是唐總的私生女吧?”
李太太雖然對私生女這種詞有點敏感,但既然是丈夫的上司她還是忍了,又給了另一種猜測:“會不會是唐總以前的女朋友給他生的孩子?”她這兩天剛看了認親電視劇,劇裏就是當年當父親的下鄉時先生了個孩子,“先別亂猜,你去查查,不過這事可千萬要保密,否則估計要出事了。”
李總很是讚同太太的想法,登時就給唐海正回了個收到,然後麵色凝重。
這回他可還真是收到了一個重要的任務。
……
唐海正很懂鬆弛有道的道理,他也不步步緊逼,但每隔個一兩天都會找點什麽事情和寧初夏聊天。
對於聊天的尺度他把握得很好,絕不曖昧,隻是關心或者從寧初夏那谘詢下自己的藏品。
在唐海正看來,他這一套循序漸進,馬上就要取得階段性勝利了。
“初夏你在幹嘛?”白敏敏帶著健身餐上樓,她熟門熟路地進了寧初夏的畫室,對於她來說,寧初夏門口的牌子無論是朝向哪一麵都不是阻礙。
“在回唐叔叔信息呢。”寧初夏說得坦蕩,她看向好友便一臉喜悅,“你也知道的,大家有代溝,雖然唐叔叔人挺好,但是聊天的時候,我還滿經常不知道怎麽回複的。”
白敏敏的臉上有猶豫一閃而過,可她還是從旁邊拉了自己的專屬椅子,坐在寧初夏的旁邊:“你忙完了沒有?”
她近來每天都會來寧初夏這報道,白敏敏在國外的時候研究過藝術品投資,這段時間便也時常在寧初夏後麵做個小尾巴,多少看些東西。
“我哪有什麽忙的。”寧初夏向白敏敏分享了自己的手機,“你看唐叔叔,今天還問我他收藏的石頭,其實我對石頭真不太了解,敏敏快救我。”
白敏敏的父親收藏了挺多奇石,對於這方麵她倒是比寧初夏更能說出個所以然,就算說不出,也能向父親求助。
她接過手機,寧初夏對白敏敏並不設防,她沒有過度的手機依賴症,手機很幹淨,平日裏除卻和師父師娘還有師兄們聊天之外,基本就是畫畫工作,或者是外出采風。
至今為止,寧初夏給唐海正的備注還是“唐總,唐氏”,兩人的聊天中,也是唐海正給出的關心居多,不過看得出,寧初夏回複得也挺認真。
“我其實還挺感動。”寧初夏托腮笑道,“沒想到唐叔叔就像一個長輩一樣,挺關心人的,我之前一直回避他想認幹親的請求,我心裏其實覺得不太好受。”
白敏敏:“這也沒什麽不好受的,又不是你的錯,你和唐叔叔交往不多,怎麽可能一下就答應。”
白敏敏是個瞞不住事的人,她現在心裏藏著煩惱,隻能靠少說話來掩飾自己了。
這段時間來,她好像忽然被人打破了幻想,被迫來到了現實世界。
她頭一次發現,身邊人說的她單純真不是好事,她甚至鴕鳥得想把自己藏起來,好逃避掉讓自己煩惱的一切現實。
白敏敏是真不敢相信,唐新翰為什麽要騙她。
當唐新翰婉轉地告訴她,他的父母想要撮合他和寧初夏時,白敏敏是迷茫的。
因為就在他聯係她之前,寧初夏才剛剛和她傾訴完,唐海正想要認她做幹女兒,她不太清楚自己該不該答應的事實。
她判斷不出到底誰在騙人,便假裝開玩笑地和寧初夏說了這件事,沒想到寧初夏格外坦蕩,要不是她攔得快,寧初夏差點直接給唐海正發消息說她現在雖然單身,但目前不想找男朋友了。
白敏敏頭一次發現了自己的卑劣,她還是沒忍住,悄悄地先後在寧初夏和唐新翰的手機裏搜索了對方的聯係方式,兩人都沒有儲存彼此。
可這卻讓她更搞不明白了,如果隻是父母的一時玩笑話,唐新翰這特地說出來到底是圖什麽?就圖讓她心裏膈應,讓她晚上睡不著覺嗎?可以前的唐新翰分明不是這樣的,他心思細膩,處處為人考慮,這種話他既然會說,就應該要知道後果的。
白敏敏好不容易調整好自己的心情,試圖說服自己兩人都是好意,然後唐新翰便開始了,他好幾回對著白敏敏欲言又止,還故意讓白敏敏看到搜索記錄,記錄裏顯示他問了好幾個什麽“女朋友交了個假閨蜜”、“女朋友的閨蜜好像對我有好感”之類的問題。
可問題是,所有聯係方式都沒存,白天寧初夏和白敏敏連體嬰式的在一起,下班後白敏敏又陪著唐新翰,那麽求問,他們這是什麽時候聯係的?難道每天晚上都不睡覺暢聊?
白敏敏試過想相信唐新翰,可是無論如何,這都不成立,隻是她還是搞不懂,唐新翰為什麽這麽持之以恒,不惜造謠也要抹黑寧初夏,難道看到她們倆鬧翻她就開心嗎?又或是寧初夏怎麽得罪了他?
見白敏敏還在走神,寧初夏沒忍住伸出手掐了掐白敏敏的臉,她正要說話,樓下的李星就上來了。
“初夏……”李星開口又閉上,不自覺地看向白敏敏。
“我要不先出去?”
“不用。”寧初夏按住好友,“你說吧,敏敏和我是好朋友,我也沒什麽要瞞著她的。”
李星臉上的表情有些難堪:“初夏,你……你的養母來了。”
這一句話,直接讓畫室的氣氛為之一變,白敏敏錯愕地回頭,看到寧初夏臉上的神情時心便跟著一痛。
“初夏,我把她打發走吧。”李星猶豫道,他其實想過該不該來告訴寧初夏,可那婦人一副死皮賴臉的模樣,不像是能趕走的,以李星對人的判斷,他總覺得對方好像不會善罷甘休。
“不用。”寧初夏站了起來,表情冷漠,“很久沒見麵了,總是要見一見的。”
終於來了,她可等太久了,消息都收到了這麽久,這些人動作可真太慢了。
一樓畫廊,寧媽媽正對著身邊的人抹著眼淚:“你說說,這孩子怎麽就這麽沒良心呢?”她跺腳抹眼淚,一整套動作不知排練了多少遍般熟悉,隻是聲音不敢太高,似乎有所克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