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都是白眼狼(完)
輿論到底對人的現實有什麽影響?
這個問題王京宇和王京雅非常有發言權。
他們受到的網絡影響沒有想象中的那麽誇張, 畢竟之前在網上看新聞,討論什麽人肉搜索網絡暴力的,那實在嚇人的厲害, 這麽一對比,反而覺得自己得到的待遇很不錯了。
當然, 這也頗有點自欺欺人的味道。
王京宇和王京雅本來也就沒有天天上微博的習慣,眼不見心為靜,這不看, 不就能裝不知道了?
當時網絡上對他們倆兄妹的討伐頗嚴重, 不過本身關注寧初夏的人就不算多,真正能在諸多消息中抽絲剝繭找到兩人賬號的, 也就剩下那麽幾位,拉個黑處理便完事了。
隻是偶爾要是一不小心搜到兩人的名字, 那還是會看到之前的慘烈遺跡。
比起網絡上的風波, 更讓兩人在意的反而是現實。
H城不大, 經濟雖然這幾年在騰飛,可也不算高速發展, 外來人口不多, 本地人之間的消息格外靈通, 就像以往父母在得知兄妹倆另外找了對象的時候,隨便打聽打聽, 就能問到兩人對象的具體情況。
H城也沒什麽名人,市內最出名的明星, 大概是本市電視台美食節目的女主持人, 寧初夏的橫空出世, 讓不少人都投以關注,畢竟這可是H城為數不多的能在外麵都小有名氣的人物。
寧初夏出名了, 她的一雙好兒女自然也跟著出名。
網上的事情可以給自己來一發閉耳塞聽,就裝作不知道,可現實裏別人的異樣眼光,那可就不太行了。
尤其是兩人本就還一直自詡有些社會地位,過得不比身邊人差。
現在――
王京宇和往常一樣在辦公室裏吹噓自己想要換輛新車,得,立刻有人看過來的眼神不太善意了,他們竊竊私語,好像王京宇聽不見似的。
“他不會又是找他媽媽要錢了吧?”
“他最近又沒加工資,不要錢,他去哪生錢買車。”
王京雅分享著自己在購物節入手的麵霜,單價上千,辦公室的老師先是一臉羨慕,說的話便有些陰陽怪氣起來。
“我們可不像你,那麽大方,一個月工資實打實到手就那麽點,還花那麽多去買護膚品。”
“養孩子太費錢了,我家這一個孩子都養不過來,京雅,你可得教教我們你怎麽省錢的,我和你學學。”
類似這樣的場景反複出現,讓兩人均是眉頭直跳,心中抓狂。
他們冤死了好嗎?他們早就已經不能從母親那拿哪怕一分錢了!而且每個月可還得交贍養費!
可解釋了,身邊的同事都不太聽,就連關係好的朋友,都忍不住勸上兩句,像是被寧初夏迷了心智。
最可恨的是,其實他們倆心裏還有數,自己基本也就是吹牛逼或者打腫臉衝胖子,在得不到寧初夏的援助後,他們過得著實窘迫。
要知道,兩人現在可都是有兒有女,還得供養配偶的父母,房貸和寧初夏要的贍養費,也成了固定支出。
王京雅明麵上的負擔是最重的,丈夫早年賺了些錢,可這幾年經營一直不太順利,能維持不大虧損已經很值得慶祝一番了,繼子已經到了上小學的年紀,而自己的孩子也眼看馬上要開始早教幼兒園的曆程;公婆倆倒是有退休金,可倆人都有慢性病,每個月單單開藥就得開上不少,再加上身體素質差,每次遇到換季流感,都得在醫院那躺兩天,這不,就越來越窘迫了。
王京宇看上去倒是要好些,可問題是妻子丁玉作為全職主婦,已經很多年沒去上班,嶽父嶽母雖然身體健朗,可兩人都是農村戶口,現在拿的養老保險,幾乎約等於無,實在算不上什麽錢,寶貝兒子是一家人的掌中寶,之前報了一堆興趣班,什麽書法鋼筆拉丁舞,這每個月都在交錢,可以說王京宇是每個月都踩在這破產的邊緣。
他們確實不希望同事發現自己的囊中羞澀,畢竟這麽些年來,他們可都是在別人羨慕的眼光裏,過得自在的那一批人。
以前他們甚至隱約還有些看不起一部分同事,父母給不了什麽幫助,小兩口一起上班,平時上得筋疲力盡不說,還一門心思得想著理財副業,娛樂活動基本取消,一切為了攢錢而努力,那樣生活過得多美滋美味,這一點人生的意義都沒。
可現在,他們好像就得過上這曾經被自己瞧不上的生活了。
最可恨的事情是什麽?是寧初夏這人實在太過分了!
上回那澄清風波後,寧初夏氣得直接把兒女兩人都拉黑了――這點王京雅還忍不住和王京宇窩裏鬥了一番,畢竟怎麽看,這件事都是王京宇的錯。
兩人吵架就像車軲轆,半天沒吵出結果,最後隻得默認了這一現實,他們本來還以為寧初夏把兩人刪了,能夠以此逃脫給贍養費,可才拖了十五天,寧初夏便委托了一個律師打電話來催討。
得,還是隻能給。
這一邊給錢,他們還得一邊感受著寧初夏無時不在的存在感。
王京宇正坐在辦公室裏,公司的報銷和工資發放,按照流程都安排在了月底進行,所以十號左右這幾天,通常是最閑的,也能摸魚玩會手機。
微博他早就不怎麽上了,反正上了一不小心看到罵他的消息也糟心。
王京宇刷著微信的公眾號,然後忍不住眉頭緊皺。
這H城難道就一個寧初夏能出新聞了嗎?
他關注的H城賬號分明不多,到底為什麽隔三差五都能刷到寧初夏。
大前天,看到的那篇,是在寫寧初夏組織了小區內退休人員齊做義工的事情,相關部門宣布正式展開合作,各單位的退休協會將會和寧初夏合作,階段性展開誌願活動。
上個禮拜,刊登的是一篇訪談,是福利院中一部□□體有殘缺、智力有障礙但還能自理的兒童,在寧初夏的幫助下,和市區內的部分企業簽訂了勞動合同,以不算高的價格,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半個月前,是電視台新聞片段的剪輯加工,那片段講的是寧初夏捐贈幫助的流浪小動物保護中心正式開放領養。
而今天的這一篇,則是省城電視台來本市對寧初夏進行的采訪,在采訪中,寧初夏提到,她又雙投了錢。
王京宇忍不住想抱怨兩句自己的受虐傾向,這明知道看了會很不爽,可他還是控製不住地去看了。
尤其是每回拉到下麵,評論區那些對寧初夏大加誇讚的評論,他都隻覺得這些人虛偽到了極點。
要是他們的爸媽,不把錢給他們,他們能在那裏誇寧初夏心地善良嗎?
這不過是沒有損害他們的利益,他們才能站在那道德製高點誇幾句。
像是這樣的新聞,每次隻要看到一條,王京宇這一天的心情都會變壞,尤其是身邊的人越誇寧初夏的什麽偉大善良,他就越氣,氣得渾身都疼。
不過現在他有更關心的事情,雖然氣得感覺腦袋都要冒煙,可也得先算算賬。
王京宇拿起了放在手邊的一個本子,翻了翻找到了一頁。
這一頁都是他忍著惡心,在每回的報道裏抄下的數字。
母親瞞著他和王京雅私下存了錢這件事,早就已經是兄妹兩家人之間公開的秘密了,要不這麽多捐出去的錢,總不能是天上掉下來的吧?
可到底藏了有多少,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按著王京宇之前的估算,母親那存了再多,他們要錢沒手軟,之前要了不少,估計能剩下個百來萬就不錯。
最讓王京宇擔心的,就是怕母親這腦子犯傻過了頭,非但把本屬於兄妹倆的存款捐光,還把那套房子都給貼進去了。
今天新聞裏提到,母親又捐了三十萬出去,再加上之前捐的,王京宇越算越心驚。
這不會把錢都給霍霍沒了吧?到時候一分錢不給他留不說,沒準還要他和王京雅貼錢養老。
王京宇可不覺得自己無情,這母親願意多多地給他錢,他才有可能給母親養老送終,這一分錢不給,還要他養老,簡直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真當他冤大頭了?
不能這樣下去了!雖然不確定寧初夏手頭還有沒有錢,可最起碼,不能讓她把房子都給霍霍沒了!
當初雖然父親指定了這套房子要留給母親,母親法理上有支配權,可這套房子就該是他的,頂天了分王京雅這個外嫁的女兒四分之一,不能再多了。
越想越心焦,可王京宇想到上一回那澄清事件後也有點心力憔悴,想來想去,這還得要妹妹幫忙,起碼上一次看來,妹妹比他冷靜不少。
說幹就幹,王京宇立刻給王京雅發了信息,把這算好的賬一並發了過去。
――“京雅,我現在很擔心,母親再這麽捐下去,連父親留給我們一家人的房子都捐出去了,這件事反正我很反對,你怎麽想?”
――“我也一樣,你下班幾點?我們出來談談吧。”
……
寧初夏早就在郊區那安排了幾處可供休息的地方。
同樣來的夥伴要是覺得疲憊的,有不少都會選擇直接在這住下休息,許是心理錯覺,他們都覺得郊區這綠化不錯,空氣也比市區好,有時在這睡上一覺再出去跑個步,心情都能好很多。
寧初夏瞥了眼手機,她家門口是安了感應監控的,當有人長時間停留並按門鈴的時候,手機便會收到提示。
當她頭一次發現那兩位熟客出現的時候,她便特地拉了李阿姨留在了郊區休息,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兩個在門口徘徊。
兩人的電話早就被拉黑,打是打不過來的,隻能找別人借電話,可寧初夏這不接陌生人電話,這就又繞了進去。
王京宇和王京雅這回是難得的有耐心,連著三天準時報道,在樓梯那一坐,等到晚上挺晚才離開。
不過肉眼可察地,兩人急躁了不少,就從那敲門的頻率,越來越頻繁站起繞圈的模樣就可見一番。
冷了他們三天,寧初夏覺得也差不多到時間了,便拉著李阿姨不再待在郊區,準備回去。
她雖然不確定兒子和女兒找她有什麽事情,可剛剛她稍微對了眼時間,這個時間點,和上輩子的騙錢事件時間正好重合。
說不準,這兩人就是為了這事來的。
不過兄妹倆,倒是意外地聯合在了一起,在上輩子,兩人可是分開來的。
……
“再等最後一天。”王京宇暗暗在心裏念著,如果還等不到,他就隻能到郊區去找寧初夏了,隻是那兒是寧初夏的地盤,王京宇想把一切的不安定因素抹掉,萬一那兒寧初夏的朋友多,非要摻和,然後給她出主意,那可就不妙了。
王京雅麵上平靜,心中卻是火急火燎。
她沒能和王京宇承認,她其實比王京宇還要著急,丈夫那開銷有些大,已經好一陣不能支援家裏,她沒好意思讓丈夫知道,之前母親給的那麽多次錢,她都已經花光,萬一丈夫找她要錢,她可是一分錢都拿不出來。
“你們怎麽在這?”寧初夏挽著李阿姨上樓,正好對上正坐在樓梯的兩人,她先是一喜,然後板著臉又冷了下來,“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們又來做什麽?”
王京宇一聽到寧初夏的聲音便抬頭,在注意到李阿姨時眼神斂了斂,上回他可是被李阿姨罵得狗血淋頭,人家是不帶一個髒字,李阿姨是滿嘴都是髒話。
想到那難聽的罵法,他就頭皮發疼。
“喲,什麽貴客來了。”李阿姨不負王京宇的期待,立刻陰陽怪氣起來,“這平時八百年不見登門一次,別是又來要錢的。”
王京雅對李阿姨很有情緒,可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她連忙插嘴:“李阿姨,我和哥哥是確實有點事情想和我媽談談……”她腦子轉得很快,“關於我爸爸墓地的事情,想和媽你私下談一談。”
說到這墓地,好像確實是家裏的事情,李阿姨有些猶豫,瞥了眼寧初夏。
不過她心裏還是直犯嘀咕,老王這都過世多久了,現在在那說什麽墓地,也太奇怪了吧?
送走了李阿姨,寧初夏帶著兒女進了屋。
雖然這幾天沒在家裏休息,不過在臨走之前關好門窗做了衛生的房間,灰塵都不多。
寧初夏連去燒水的動作都沒,坐在沙發上開口便問:“你們爸爸的墓地怎麽了?”
王京雅剛剛已然注意到了母親在看到他們那瞬間的神情轉換,心中信心也跟著增添了不少。
果然,她就知道,母親還是對他們很心軟的,要不上回怎麽哥哥一說母親就去幫忙澄清了呢?
雖然澄清的結果不太如人意。
王京雅擠出笑容,往寧初夏的方向靠了靠:“媽,我隻是找了個借口,我和哥哥,是真的有事情要給你說。”
她連忙使了個眼色給兄長,王京宇接收到了信號,便立刻開始表演。
他直接跪下,客廳的地上鋪了地毯,可這麽一跪,還是有些聲音。
謔!
專業!
寧初夏在心中給王京宇鼓了鼓掌,這表演可比上輩子原身記憶裏的投入多了,隻可惜現在不好吃個瓜子花生什麽的。
“京宇,你怎麽……”她裝作驚訝,伸出手打算拉兒子一把。
“媽,你別拉我,我做錯了事情!”王京宇的演技還沒有升級到說哭就哭的階段,他隻能靠語言來表達,閃開母親的手,頹然地低頭,伸出手沒舍得太用力抽了自己一巴掌,“我太不應該了。”
對於兒子這個表現,寧初夏當然很配合:“好好好,你別激動,我不拉你,你說吧,發生了什麽事情。”
想跪就跪著唄,她本來也沒真想拉。
王京宇有些意外,母親難道不該硬把他拉起來嗎?雖然隔著地毯,可這麽跪著膝蓋還是疼的。
難道是他演得投入,看上去確實狀態不好?連母親也被說服了?
王京雅注意到寧初夏慌亂的反應,確定寧初夏心神動搖,便也跟著從沙發上起身,跪在了兄長身邊。
他們倆商量過,隻要其中一個人來討錢,要的數目大一點就行,王京宇大包大攬,他認為自己能給的理由更有說服力,王京雅起初正要答應,就察覺到了不對。
到時候母親把錢打到哥哥賬麵上,那還有她什麽事情?她這個好哥哥,過河拆橋的本事那可不是吹的。
“京雅你怎麽也……”寧初夏做樣子地喊了句,“我不拉你,你們,你們這樣我都怕了。”她做西子捧心狀,整個人露出憂心忡忡的模樣。
王京宇先開始說,他伸出拳頭重重地錘了地板兩下,吃痛得臉都有些變形,可要演就得投入一些:“媽,你兒子犯了太過錯了!我違法了!”
“什麽!”
王京宇恍惚道:“我……我挪用了公款。”
這句話效果很強烈,寧初夏站起來,捂著自己的胸口,整個人都有些抖,好一會才坐下,聲音疲憊:“到底發生了什麽?”
穩了!
王京宇心中安定,把事先準備好的來龍去脈老實說出。
這次要說什麽,他和王京雅事先商量過,最重要的是,不能明著說是寧初夏不給他們錢才導致的一切,要暗示,要讓寧初夏自己去想象。
自己腦補出來的真相最真實,也最能讓寧初夏受到影響。
“……我開銷一直比較大,這個媽你也知道的。”王京宇苦笑,心中得意可不能表現,“我那時候就想著,這公司的賬號密碼都在我的手上,我可以趁著時間差,把錢挪出去做短期投資,賺到的利潤當自己的,剩下的錢則放回來。”
“然後呢?”寧初夏急切詢問,這回的劇本倒是略有不同了。
“我投了個P2P軟件,三十天的短期項目,12%的回報率,結果,就在幾天,這個軟件爆雷了。”王京宇頹然道,“現在是一分錢也拿不出來,我還不敢去報警,我怕別人追究我的錢是從哪裏來的。”
他看向寧初夏:“媽,我真不是故意的,可是這錢,我是真的還不上了,馬上到了月底,到時候要做賬,我瞞不了多久了,一旦被發現,我怕是要坐牢的。”
寧初夏痛心疾首:“你就因為自己的大手大腳,想要拿點錢花,就去挪用公款?”
王京宇低下了頭:“可,可是公司那些錢,本來放在賬戶上也沒人動的,我不過是轉走一個月,會還回來的。”
“你怎麽就那麽精明啊?”寧初夏伸出手重重地戳了兒子腦袋一下,“別人就傻嗎?別人怎麽不這麽做?我和你爸爸養你這麽多年,難道沒有教你做人基本的道理嗎?你居然連違法的事情都做。”
她脫力般地坐回了椅子上。
王京宇用手捂著臉,哭是哭不出來的,但是可以裝:“媽,都是我不好,而且現在這錢真的很急,尤其是今天,辦公室裏一位同事發現了這件事,他和我說,叫我得給封口費,否則就算我把錢還回來也要舉報我坐牢,你就幫幫我吧,你總不能眼睜睜地看我被抓進去,你的孫子就沒有爸爸了。”
寧初夏沒說話,她神情頹然地看向女兒:“你呢,你又是怎麽了?”
王京雅稍微整理了下思緒,也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她很能狠心,惡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眼淚都掉出來了。
她的說法,和王京宇的是大同小異的,她同樣急著用錢,偶然從哥哥那聽說了那個軟件,她把自己和丈夫的存款,還有代班懷孕同事收的十幾萬費用全都投了進去,現在爆雷,等同於全盤皆輸。
丈夫那邊急著還貸,學校那邊馬上要錢,她也一樣焦頭爛額。
“你為人師表,學生的錢也動?”寧初夏大失所望,“我,我怎麽會教出你們這兩個孩子。”
甭管寧初夏怎麽罵,兩人都格外淡定。
反正他們看出來了,寧初夏無非就一個紙老虎,罵兩句,還不是要乖乖掏錢。
“差多少錢?”寧初夏幽幽問。
王京宇和王京雅大喜,連忙各自報了錢款。
寧初夏一聽這錢就有些暈,這兩人還真是敢報,可不跟她客氣,她勉強地起身:“你們先回去吧,我想一想,明天下午前給你們答複。”
兄妹倆又假意道歉抹了把眼淚,這才款款從屋裏出去,生怕李阿姨瞧見,兩人一直下了樓,才在車前擊掌。
雖然母親說要等明天給答複,可剛剛看那形勢,這錢是穩了,他們完全不用擔心。
……
李阿姨和往常一樣,七點多便敲響了寧初夏的門,她等了好一會,才等到寧初夏來開門。
這可就和以前不大一樣了,她們年紀漸長,都不太睡懶覺,每天天一亮就起床,寧初夏以前甚至好幾回是聽到開門的動靜,就主動來開門了。
開門的寧初夏更是嚇了她一跳,對方臉色慘白,臉浮腫得厲害,額頭直冒虛汗,看上去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
“你這是怎麽了?”李阿姨連忙拉著寧初夏進屋坐下,她擔心極了。
寧初夏似是猶豫了很久,才把昨天的事情說了出來。
這簡直就是晴天霹靂,李阿姨震驚地站了起來:“他們這是瘋了嗎?”
寧初夏苦笑:“我現在最怪的是我自己,我現在回想起從前,我覺得是我太包容他們了,他們不管對我如何,我都一樣地付出,久了,他們就覺得我永遠會為他們兜底,也認知不到自己做得不對,更是不會明白做錯事情需要收到懲罰。”
“這不怪你。”李阿姨忙安撫。
寧初夏又絮絮叨叨地說了好些自己的難忍情緒。
她看向李阿姨,眼淚一串地落了下來:“我這次能幫他們,那下次呢?下下次呢?我最想不到的是,他們居然連違法的事情都做,我和老王這輩子勤勤懇懇工作,連違背道德的事情都沒幹過,怎麽孩子們就成這樣呢?”
李阿姨也跟著難過,她也替寧初夏操心起來。
這兩孩子要的錢數目連她都驚訝,這也真是敢花。
關鍵是,這倆孩子這回沒受到懲罰,以後難免還會重蹈覆轍,這簡直是無解的難題。
寧初夏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李阿姨連忙起身握住了她的手。
寧初夏說了自己的打算,在李阿姨的震驚神情中扯了扯嘴角:“我會和他們一起承擔,我是個不負責任的母親,沒能教育好他們,但是這一回,我不能再這樣了。”
李阿姨本來覺得不可置信,在寧初夏的痛苦眼神中也被說服。
她以前和寧初夏、老王是一個單位的同事,夫妻倆都是黨員,這輩子行得正坐得端,從未做過哪怕一件違背良心的事情,可沒想到,孩子卻長成了這個樣子,昨晚寧初夏一定格外痛苦。
寧初夏沒讓李阿姨陪,李阿姨還是陪她到了現場。
她才剛進大廳,就有人過來招待。
“阿姨,您別著急,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情?”對方看寧初夏那神情挺擔心,“慢慢說,不著急。”
寧初夏聲音都帶著抖:“我,我要報警,我兒子和女兒犯罪了。”
……
王京宇和王京雅兩人,在H城是徹底出名了,尤其是在兩人的單位裏,二人已經出名到連負責衛生的阿姨都能說出兩人的名字。
他們倆折騰出的這一番事情,實在太有戲劇效果,無論是電視台還是相關部門,都看上了這個素材。
H城公安局的短視頻賬號,更是把這連著發了好幾期,生生做出了連續劇效果。
顫顫巍巍的中年婦女,前往公安大義滅親,控告自己的兒女挪用公款、挪用資金。――這第一集一放,不少評論都在討論,到底大義滅親是不是對的,怎麽能自家人舉報自家人。
第二集則是打了馬賽克的當事人采訪片段,報案的中年婦女,看上去格外憔悴,無論是帶著哭腔的聲音,還是時不時在抖的手都說明了她崩潰的情況,她告訴警察,她不希望兒女一錯再錯,違法犯罪的事情,一旦做了,就很難有回頭的路,她可以包庇一次,不可以包庇一輩子,如果未來她不在了,兒女釀成大錯,該何去何從,她主動地想警察提出,所有罰款她會一力承擔,就算傾家蕩產,一無所有,她也會還上。
到這一集,網友的討論風向又有些變了,他們看得出這位當事人的痛心疾首,有人聯想到了身邊賭博、網貸的朋友,有些底線,一旦突破了,還真不太好拉回來,這看上去不是大義滅親,而是一個當母親的,在無能為力,絕望之下找到的唯一舉措。
而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這現實的劇情還帶神反轉的。
下一集,便是警方傳喚兒女,兒女隻能坦誠,告訴警方這些全是瞎編,他們這隻是找了個理由找母親要錢罷了,誰讓母親一直跑出去捐錢,不肯多給他們一些,拍攝視頻的人還附上了一段說明,此前這位報案人,已經給兒女們各自提供了至少百萬的經濟支援,隻不過現在開始考慮自己。
得,到了這一集,便全成了罵的,誰都能看到那報案人像是人都要被嚇懵了一般,好幾回到差點倒了,哪有用這種事情騙人的?現實裏不少人可都遇到過家裏人、朋友編理由借錢,越想越氣,破口大罵。
最後一集,則是真相公布,馬賽克沒了,寧初夏在出鏡時,整個人精神恍惚,她和警察道歉,說自己耽誤大家時間,向派出所捐了一筆錢,在離開之前,她直接腳軟,差點整個人摔到地上。
這回更炸了,寧初夏這刷了一年的臉可不是白幹的,尤其是H城的居民,大多在推送中看過寧初夏的臉,再聯想到上回的討伐,更是對那兩白眼狼兒女惡心到了極點,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這回,王京宇和王京雅已經說不出網絡的輿論影響不到現實的話了。
他們出入都帶著帽子墨鏡全副武裝,可偶爾被人認出,還會被指指點點。
白眼狼成了他們身上永恒的標簽,提到他們倆,便會有人重重地啐上一口,罵上兩句。
他們以挪用公款、資金為理由騙的母親,兩人的公司都很不滿意,王京宇差點被辭退,直接被擼到最普通的崗位,降了薪水不說,升職無望;王京雅更不用說,她班上的不少家長聯名反對,有這樣的老師,萬一孩子被帶偏了,也跟著騙父母怎麽辦?她現在已經被調到學校行政,顯然在能看到的多年內,不會有升職的可能。
被罵得太多,自然也波及到了各自的配偶,再加上兩人根本沒有存款,家庭經曆了好大一番波折,才勉強穩定,可也隻是堪堪穩定罷了,動不動還是得吵架罵戰。
他們倆當然想過要去找寧初夏――雖然生氣,但後來看過了流傳在網上的視頻,他們悲哀的發現,他們這個母親的腦回路,還真和他們不太一樣。
她是那麽情真意切地覺得,隻有報警把他們抓進去關一關,以後他們才不會犯法,至於要歸還公款資金,她會幫忙處理,盡可能地替孩子減刑,這兩者非但不衝突,還完美兼容。
她甚至還抱著一種家國情懷,覺得他們違法犯罪,自然要接受懲罰。
麵對這樣的母親,他們能怎麽辦呢?他們也很絕望啊!
王京宇和王京雅進過小區幾回,可無論他們再怎麽裝扮,車牌號總是一樣的,再加上小區那街坊鄰居聚集,一有人看見他們出現,說話就很不好聽,硬留在那堵門,他們便會被一眾以前以欣賞眼光看他們的老人施以鄙夷眼光,順便來個粗話攻擊,這就算了,他們還和寧初夏通風報信,叫她不要回家。
可若是去寧初夏的大本營,那就更見不到人了,人家把門一關,連招待都不招待。
寧初夏被他們傷透了心,徹底地斷絕了彼此之間的關係,甚至還花錢登報發了聲明――在看到聲明的當天,王京宇和王京雅都很受衝擊。
他們可以責怪寧初夏無情,可中間的幾場波折,全都是他們一手造成的。
要是他們沒有失手讓母親摔傷,寧初夏就還是本來的模樣。
要是他們在醫院不走,沒準寧初夏還會心軟。
要是他們沒讓寧初夏澄清,起碼最開始輿論不會爆炸。
要是他們沒想出這什麽挪用資金的鬼主意,也不會既讓自己丟人,還讓寧初夏對他們失望。
……
可沒有要是。
他們隻能繼續忙碌生活,從大手大腳,學著節約用錢,誰讓他們已經要不到錢。
這回就算他們真快因為錢被抓了,估計寧初夏也不會信了,誰讓他們在她那已經信譽破產。
省錢並不容易,習慣了花錢一不小心就花超支了。
王京宇幾乎每天都在和丁玉吵架,從前有錢,所有的矛盾都在水平麵下,而現在一切都浮現了起來。
看著丁玉歇斯底裏,他想到的是當初父母的勸告,夫妻倆的條件不足以享受的時候,放棄工作是需要謹慎考慮的,那時候他多不置可否,現在就多悔恨。
家中的擔子全壓在他的身上,妻子不斷責怪他胡亂生事,搞砸了工作還搞壞了和父母的關係。
王京雅再也做不到支持丈夫所謂的創業之路,她要求丈夫找份穩定工作,卻發現這把丈夫越推越遠,平日裏在家歇斯底裏的她,好像也在某一瞬間開始,成為了全家人都不喜歡的人。
然後,她發現丈夫出軌了,王京雅後來才輾轉找到了丈夫的前妻,原來當年兩人離婚,也是因為丈夫不切實際,還在外麵尋歡作樂。
可她現在已經很難獨立生活,隻能緊緊地拽著丈夫不放。
有很多錯誤,好像從一開始就鑄就了,隻是當時他們無人發現。
……
日複一日的工作,最能蹉跎人的意誌。
王京宇筋疲力盡地到家,迎接他的便是死寂般的氛圍。
妻子對他愛答不理,兒子倒是特別主動,走到他麵前便伸手:“爸,我想買雙新球鞋,打折七百。”
王京宇看著兒子理所當然的表情,心中很是挫敗。
他好像走上了曾經父母走過的路。
王京宇試圖改變這一切,他很害怕,未來他和父親一樣躺在那的時候,兒子會不管不顧,可他做出的一切舉措,都在妻子的冷言冷語下變為了虛無。
他聽到妻子說:“你少什麽就找你爸爸要,他是你爸,當然得給你錢。”
他已經無力和妻子爭執了,他搞不懂,妻子不為他想,就不為自己想想嗎?一個不孝順的兒子,到底對誰有好處?王京宇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能看到屬於自己的未來逐步成型。
“爸,別人都買了,就一雙鞋而已,要不我穿著個破鞋多尷尬?”兒子頗不耐煩。
王京宇沉默著低頭,正拿起手機想確認下餘額,就瞧見了妹妹發來的信息。
――“本年度感動國家十大人物誕生,H城占一名額!”
他點開瞥了一眼,果不其然,是母親。
當他和妹妹隻能不斷地走下坡的時候,他們就這麽看著離開他們的母親,活得越來越好,活出了風采。
而她越出名,也就越多人科普起了她曾經的事跡。
一個曾經被兒女傷透了心,喪夫後迷茫陣痛,然後開始走向新人生,在兒女無情又愚蠢的欺騙中浴火重生的母親。
嗯,他們兄妹,就是這其中的惡毒配角,時常刷著存在感。
“爸。”
聽著兒子不耐煩的聲音,王京宇苦笑,他低頭看著手機,妹妹又發來了信息。
――“哥,我手頭有些緊張,你能不能借我四百?兩孩子都想要買新的書包。”
不,他看到的不是他一個人的人生,而是他和妹妹兩個人共有的人生。
也許,這就是報應吧。
他們怎麽對待父母的,孩子們便也怎麽對他們,很公平。
……
寧初夏離世時,已經是很有名氣的愛心人士,她對理財的知識略有了解,一直在不斷地做穩健投資,後來也吸收一定社會資金,形成良性循環。
在她離世時,以她名字命名的基金會已經規模頗大,以公開、透明和效率在國內聞名。
至於王京宇和王京雅過得如何,她沒有過問,不過聽說是不太好。
畢竟他們早就已經忘記了怎麽靠自己,隻會依靠別人。
閉上眼,寧初夏放鬆地陷入黑暗。
【任務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