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都是白眼狼(一)
城市的飛速發展, 往往會帶來一次又一次的改建和城市中心變遷。
H城便是這樣的一座城市,舊市中心擁擁攘攘,很長一段時間從中心處往外輻射的地段都保持著寸土寸金的高價, 這兒本就擁堵,連修路都可能造成交通堵塞, 所謂拆遷重建,便成了不可能的問題,雖然有不少人不舍, 最後這場遷移還是開始, 新區高樓林立,道路也比舊城開闊, 充滿了現代的氣息。
居住在老城區的居民,還維持著從前的略有些慢的節奏, 過著重複的生活。
寧初夏便是在這樣的一個清晨睜開了眼。
醒來時身上略有些酸疼, 她從床上坐了起來, 正對著床的窗戶處窗簾已經被拉開,貼著藍色的隔光膜看不清外麵的天色, 不過顯然已經亮起。
她打量著這房間的環境, 心中已然有了些猜測。
房間其實算不得大, 床對麵的桌子很大,旁邊的書櫃裏裝滿了書, 而位於桌子正中位置的電視很有歲月的痕跡,是老式的笨重電視, 上麵還蓋了層蕾絲布防塵, 在寧初夏自己的世界裏, 這樣的電視機早就在挺多年前被輕薄的新式電視機給取代了。
樓下像是有人這才要去上班,偶爾還能聽到摩托車防盜鈴響的聲音, 甚至連稍微大聲的說話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不用說,這房子的隔音效果看來不太好,估計樓層也不高。
趁著這時候還很安靜,寧初夏選擇了接收記憶,已然有經驗的她麵對湧入的記憶格外從容,靜靜地讓諸多畫麵在記憶裏打亂又重組後,寧初夏臉上的神情也變得晦澀不明起來。
這原身,還真能用可憐二字來形容。
她這一輩子辛辛苦苦,卻沒有得到半點好,最後還落得個那樣的結局,到死心中都沉浸於痛苦、後悔和迷茫之中。
這個世界和上個世界相同,都屬於平行時空的現代世界,發展軌跡大同小異。
而原身便是在這樣世界裏生存著的一個普通人。
原身是在困難年代出生的孩子,她的父母是農村人,當時村裏條件也不怎麽好,在人生的最初階段,她過得挺苦,吃少穿少但也要為家人分擔家務。
這段艱辛的童年對她的性格塑造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她和身邊的大多人一樣遵循習俗,想法上有尊重傳統的一麵,信奉家庭權威,願意犧牲退讓,以家庭而非自我為中心,這樣的性格,其實在那時看來並沒有什麽不好,可在後來,卻讓她走入了困苦的下半生。
成長期間的原身,遇到了國家邁向經濟開放騰飛的轉折點,她有幸趕上了這東風,受到政策的眷顧。
小時候吃過苦的她,並不覺得讀書辛苦,能夠擁有受教育的機會她很珍惜,用工讀書,最後成為了村裏為數不多的大學生,當年大學生不多,國家鼓勵教育,很多學校非但不收學費,還給予補貼,原身便是因著這樣的利好政策順利地上完了學,並在畢業之後,分配到了當地,捧上了鐵飯碗。
在父母的安排下,她和同樣捧著鐵飯碗門當戶對的丈夫結了婚,開始經營起了自己的小家庭。
原身本就能吃苦,她一直保持著感恩的心態,認為自己是個幸運的人。
丈夫雖然並不算英俊,但為人老實,重視家庭,小兩口都很儉省,在單位分房時一起買下了個大戶型,也就是寧初夏醒來時住著的這套。
這小區是當年周邊的十來個政府部門還有幾家效益不錯的工廠合資為員工建的,後來擴建了幾回,小區裏還有菜市場、幼兒園和小學,算是H城老城區裏頭一個配套齊全的小區。
婚後第四年,原身便懷了孕,當年計劃生育管得嚴格,他們這樣的鐵飯碗就算有農村戶口也隻讓生一胎。
當年重男輕女的習俗在H城這樣的小縣城是主流,雖然丈夫和家人沒有明說,原身還是有些壓力,懷胎十月後,順利產下龍鳳胎的她,鬆了一口氣。
龍鳳胎的出生在H城這是件大吉大利的好事,原身記憶裏的這一段,都是籠罩在光亮裏的,當時的她格外感恩生命,讓她能擁有雙倍的快樂。
丈夫按照族譜上的字輩為兒子和女兒取了名,先出生的兒子叫王京宇,後出生的女兒則叫做王京雅。
事實上原身所受的重男輕女思想,更多的是“要有個男丁”,有了兒子讓她鬆了口氣,可也不會因此覺得這就跌把兒子捧到天上。
原身和丈夫在這方麵達成了共識,她和丈夫對兒女都是一樣的捧在手心,夫妻倆的條件不算太差,盡可能地給予了兒女能給的待遇。
無論是什麽少年宮、補習班還或是玩具吃喝,隻要要求不過分沒有不滿足的。
原身曾經和丈夫暢想過未來,他們好好的將兒女培養成才,多少存點錢給孩子們,到時候等孩子成家立業,他們倆估計也退休了,拿著退休金便可以在這房子裏安心地過兩人的日子,安享晚點。
多好?
可惜,這份暢想,隻有前半部分勉強算是實現了。
原身和丈夫都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對孩子的教育很看重,在這方麵很舍得投入,兩孩子雖然智商不到天才的程度,可也不算笨孩子,順順利利地考上了大學。
兒子王京宇學的是會計,畢業後便回到家鄉進了家規模頗大的外企擔任財務,他做事妥當也算會做人,按部就班下去,應當可以升職。
女兒王京雅學的是師範,畢業後在家鄉進了一座高中擔任曆史老師,收入穩定。
在兩孩子回到家鄉的時候,原身身邊的同事都對她說,她這是和丈夫到了享福的時候,雖然客套時原身揮揮手說句沒有,可她心裏確實也是這麽想的。
丈夫一向有眼光,他沒有因為工作穩定,收入不菲就滿足於此,平日裏很喜歡研究經濟的他趕上了市場的東風通過股票賺了一些,後來及時抽手,隻做些穩定投資,到這已經有不少錢。
他喜歡悶聲發大財,也不想多惹是非,便不許原身往外說,連一對兒女都不大清楚家中的經濟情況,隻以為父母是靠死工資過的日子。
孩子們的工作有了著落,接下來就該操心成家的問題。
原身和丈夫還按著以前的習慣,托了身邊的人幫忙介紹,想為兒女找個知根知底的本地對象。
兩人還沉浸在固有思想裏,卻沒想到他們倆的這舉措反而讓兒女們都不開心,父母的眼光和孩子的眼光完全不同,所謂的家庭背景、親朋好友,全都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內。
雖然有些遲疑,可原身和丈夫還是在猶豫下由著孩子們做主,可這次的順從,卻為接下來的巨大衝突埋下了伏筆。
兩個孩子找的對象,一個不落地把原身和丈夫的雷點踩全。
王京宇找的姑娘學曆不高這不打緊,她希望兩人結婚後她就留在家裏做全職主婦,可問題是王京宇的工資養夫妻倆還行,要是未來生了孩子那是肯定捉襟見肘。
王京雅找的對象原先同學校的老師,今年剛辭職創業,開了個校外輔導機構,人也算高大帥氣,但是卻是個離異帶兒子的,對於離異的理由,隻有感情不和四個字作為理由。
夫妻倆眼見這結果麵麵相覷,實在做不到立刻答應,對於兒子,他們打算勸勸未來兒媳,對於女兒,他們覺得至少得先去打聽打聽對方前頭那位妻子到底是為什麽離婚。
可他們這話才說出來,就立刻引爆了一對兒女,他們倆勃然大怒,和原身夫婦發生了激烈衝突,原身的丈夫頗有些心灰意冷,抱著兒孫自有兒孫福的態度答應了他們。
可這,還隻是一個開始。
彩禮、相見、婚禮、房車……
沒有一件能不衝突,兩口子覺得兒女陡然變得陌生起來,兩人自私到隻考慮各自的利益,分毫不肯相讓。
從前的一家四口其樂融融隻是假象,當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之後,對於他們來說,父母、血脈相連的同胞都是爭搶利益的仇人。
原身和丈夫希望一碗水端平,公正地對待兒女的同時,也為兩口子留下一些養老資金,省得之後拖累孩子。
有句話說得好,世界上所有的雙標,其實說到底都是“單標”,不過是以自己的利益為判斷標準罷了。
兄妹倆各自辯駁,總能找到理由說自己要多拿點錢。
王京宇說妹妹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以後兩口子養老要靠他,孫子也跟著父母姓,當然得多分他一點。
王京雅則說多分給哥哥是重男輕女,她嫁到別人家,總需要一點財產傍身,萬一以後婚姻不順,起碼還有容身之地,而哥哥是個男丁,應當多承擔責任,好好拚搏,得多分給她。
兩人各不退步,這兩口子人都還健在呢,就已經進展到了分遺產的環節。
原身在這件事上遭受了很大的打擊,所幸丈夫向來強勢,對於兒女的解決方式也幹淨利落,幫他們都付了房子的首付又支付了婚禮的款項便隻說沒錢管他們。
因為這一場風波,丈夫對這對兒女失望透頂,也不再抱有什麽期待,但原身不像丈夫那麽堅定,她心中猶豫,還是惦記著兒女,可這份心情大概沒能傳達到兒女心中。
自打結婚之後,這一雙兒女幾乎沒有再回過家,偶爾回來,那也基本是有事相求。
如果一切這麽順利進行下去,最差的結果也就是原身和丈夫互相扶持到老,兒女過自己的生活。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原身的丈夫在每年年初的例行體檢中查出了不對,進一步檢查後確診為癌症。
可能是年紀漸長身體免疫力降低,丈夫的癌症查出來後進展很快,不斷擴散,可無論如何,總是要治療看看。
原身陪著丈夫四處求醫,從市裏到省會,再從省會到國家目前最好的腫瘤醫院。
可很多事情不是努力了就有用的,雖然明明年年體檢,去年還沒事今年就查出,又舍得花錢,尋求最好的醫療幫助,可還是於事無補。
丈夫身體急劇惡化的同時,原身也跟著憔悴了下來,她畢竟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哪有那麽充沛的精力和健康的體魄可以這麽不休息的守候著丈夫。
其實早在丈夫查出癌症時,夫妻二人便在商量後把這件事告訴了兒女,孩子們表現出來的情緒當然是關心又擔心,可說到出錢出力,便都成了啞巴。
兒子說他現在一人養家,請假可以,但是一旦被辭退很難再找差不多的工作,妻子倒是有空,可妻子的父母身體也不好,她頂多了能來幫兩天,多的也不能夠了,而且她還要備孕,現在沒準就已經有了,這要是照顧孩子出了點什麽問題,他“相信”爸媽也會不好受。
女兒那邊倒是好像有理有據,她說自己帶的是高二學生馬上要高三,平日還得去輔導機構幫丈夫帶帶學生,丈夫的兒子今年剛上小學,她得幫忙輔導功課,她這一走,整個家就運轉不過來了。
兩人也說,這要是父親肯在本地接受治療,他們肯定輪班去照顧――不過也有前提,必須得公平,哥哥這邊去一天,妹妹也一天,誰多了誰少了都不可以。
至於說到出錢?這就更難了,兩人都說自己在還房貸,事業還在起步,根本沒有什麽積蓄,但是為了父母還是願意出點錢,和出人的邏輯一樣,就講究一個公平,最後兩人一合計,一個人一月出一千,加起來兩千補貼父母請個保姆。
人生病時總是脆弱的,原先強硬的丈夫被兒女的行為打了一個巴掌,他沒肯讓妻子去求,原身這才隻身陪著丈夫。
眼看丈夫惡化成這樣她又確實照顧不大好,原身便又給兒女打了電話,這回,孩子們聽說丈夫惡化成這樣,終於肯動身了。
他們各自請了一個禮拜的假期飛了過來,這看著素來強勢的父親這麽脆弱,似乎他們也懂得什麽叫心軟,可這心軟沒持續多久,才照顧了兩天出頭,就開始叫苦連天了,還拿了張紙,打算吧剩下幾天做好輪班,誰都不許少看一分鍾。
一個禮拜到,孩子們便抱歉地飛回去了,等到孩子前腳離開,後腳丈夫就握住了原身的手。
他在最脆弱時對孩子的期待也徹底破滅,現在他自己有數,知道自己人遲早會沒,唯一擔心的就是妻子。
丈夫那時是長籲短歎,他知道即便如此,妻子那心裏還是放不下兩個孩子,比起責怪孩子的行為,妻子更會責怪她自己,就像她最近總念叨地,說她一直在想,從前是不是沒有發覺孩子的問題,沒能好好教育孩子。
對於這樣的觀點,做丈夫的不置可否。
這同樣是人,有的人被欺負了得殺人,有的人被欺負了就忍,還真別說什麽都是教育,他看這倆孩子,估計生來就比別人自私。
丈夫說話不太連貫,可也把該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
他當年賺的錢不是個小數目,雖然這次治病花了挺多,可還是剩下了不少。
丈夫的態度很明確,他一分錢都不會再給兒女,之前結婚時他們已經各自分到了財產,現在剩下的這些錢,他希望能用來保障妻子的養老。
丈夫語重心長,這家裏的主一直是他來做,他太清楚妻子有多在意家庭,也知道孩子們的白眼狼表現妻子沒說,可心裏比誰都傷心。
連他重病孩子們都不能好好照顧,更別說妻子以後的養老問題了。
他千叮嚀萬囑咐,這些錢千萬別讓孩子們知道,無論妻子是找個第二春還是未來想去養老院都沒有問題,隻要她照顧好自己,手裏捏著錢,以後總是什麽都不怕的。
丈夫趁著最後點力氣再度強調,希望妻子別被孩子哄了,這倆孩子,真的不一樣了。
一直到離世時,他心裏最憂心的還是妻子,可之後發展的一切,也確實和他預想的沒有太大區別。
原身聽了丈夫的話,沒把這錢的事情告訴兒女――丈夫在生前便要求她去銀行把錢全都轉到了她的賬戶,省得到時候還需要做什麽遺囑公證被孩子們知道。
果不其然,丈夫剛走,兩孩子就開始鬧騰遺產分配的事情了,原身按著丈夫的吩咐,將手頭的一些現金平均分了三份一人一份,便打發走了孩子,可她並不知,她的紙老虎做派,在熟知她個性的兒女看來,有多薄弱。
丈夫走後原身很寂寞,對於她來說,相當於這麽多年來,她苦心維護地家沒有了,獨自一個人在家的她時常發呆,不過這份安靜並沒有維持太久。
丈夫錯估了一點,就算沒有存款,這還有一套能賣出不少錢的房子,還有原身,這不還是個可以用的人嗎?
然後原身便被裹挾進了王京宇和王京雅的要求風暴裏。
兒子是頭一個上的門,眼巴巴地看著母親,隻說自己的妻子懷了孕,需要有人照顧,他哄了兩句,原身便就答應了。
她以為自己是去照顧兒媳和未來孫子或孫女的,卻沒想到自己卻是被當保姆用的。
到那家之後,她煮飯打掃,樣樣得做,忙得筋疲力盡,好幾回原身累得不行,可兒子隻要一說,別人的母親都如何如何,他無人幫助自生自滅一類的話語,便也隻能忍了下來。
好不容易吧兒媳婦照顧到出了月子,兒媳的母親來了,這家裏沒地方休息,兒子便變臉送她回去,這才回家,女兒又來了。
女兒是帶著火氣來的,她非常氣憤母親的“偏心眼”,憑什麽照顧哥哥的孩子不照顧她的?不行!
雖然原身試圖解釋這是兒媳懷孕,可女兒怎麽都不聽,她直接將自己的繼子帶了過來,往家裏一丟,便說她要趁著暑假和丈夫去補度兩個月的蜜月,孩子母親幫她照顧。
原身身體疲憊,她想要拒絕,可女兒便冷笑,說她這是心裏隻有哥哥,現在拒絕,也就是讓她連蜜月都沒得過的意思。
原身被這邏輯說得一愣,拒絕不出口,然後女兒便走了。
女兒的這繼子實在有些熊得過分,精力十足,兩個月的功夫,原身是照顧得無法喘息,胸口直悶。
這之後,兒女倆就像杠著一樣地輪流出現,原身疲於奔命。
她有時候都自覺自己像小時候家鄉的老黃牛一般,被人鞭子一抽就開始耕地,可如果說要拒絕,她又覺得自己站不住腳。
兒子女兒說得好像也沒有太錯,別人家的父母能幫忙照顧孩子幫忙操持家務,她怎麽就不能呢?印象裏小時候的奶奶也照顧過她。
其實這說起來也不算太累,而且孩子們說得也沒錯,這一家人得互相支持守望相助,她這個當媽的總不能在孩子辛苦的時候抽手不管吧?
原身這麽說著說著,自己也越發地信服了,她那時候完全沒有注意到,兒媳婦的父母和女婿的父母,在所有辛苦的事情上幾乎都隱了身,要累死累活做事的隻有她一個。
就連丈夫離世時,還能保持些許氣質的原身在操勞和疲憊中變得衰老,才不到三年的功夫,整個人便脫了形。
彼時女兒也懷了孕,孫子也到了上幼兒園的年紀,兩孩子幾乎是同時麵對了經濟危機。
一方是女兒孕期反應嚴重需要休息,而教育局嚴抓校外補課,女婿的輔導機構被查停,經濟壓力很大。
另一方是兒子公司效益不好,原先說好的年終獎沒有發放,而孫子出生後早教之類的課程都報了好些,花錢如流水的家庭存款殆盡,應付房貸和日常生活都變得勉強。
那這時候,就到了伸手的時候。
二人同時向母親伸出了手,他們特別“主動”地給予建議,希望母親把房子賣了。
至於房子賣了之後住在哪?這又有別的說法了。
女兒說,這養老的事情哪家那戶都是在兒子那,如果跟她住會被人笑話。
兒子說,他這房子不大,沒有空閑的房間,母親來也行,那以後得負責接送孫子上下學分擔家務。
兒子這麽一說,女兒又覺得自己吃虧了,也說她可以把繼子送來王京宇這,她出個住宿費三兩百元,夥食費則由母親補貼。
她這想的很美,王京宇直接火了,兩人開始在原身麵前撕得天昏地暗,翻著舊賬,反正就說對方一定是多占了便宜,甚至開始指責起了原身和丈夫沒能多多幫上他們,要他們比別人更辛苦。
然後……原身選擇了出錢,她沒有賣房,找了個養老金的拙劣借口,總之先一人分了一些,應付了這事。
可隻要房子還在,王京宇和王京雅總是舍不下手的。
他們開始表演起了花式找理由**。
“媽,你孫子要學個特長,你總得補貼補貼吧?我打算讓他學個鋼琴,現在鋼琴老師都是按課時給錢的,一課就得要不少,還要買新的鋼琴,你看看你出多少。”
“你的外孫可馬上要出生了,現在連個月嫂都請不起,我哥他又叫你去帶孩子,你怎麽不想想我怎麽辦?行,他總是更重要的,那你總要出個月嫂錢吧?”
“媽,你說這孩子大了,我這每天開車上下班的接送孩子,辛苦得不行,結果著車老了,老是出問題,我想是時候換一輛了,你支持我一點,到時候房貸我自己還。”
“你給王京宇買車?你還說你沒出錢,隻是出了點首付就算沒出了是吧?那你怎麽不看看你女兒到現在還開個破□□呢?成,我也換車,你也給我出點唄。”
……
原身一直信奉一碗水要端平的原則,可隨著時間流逝,她越來越迷茫了。
她現在就像個忙碌的茶壺,這頭添一點、那頭添一點,好不容易配平,又有新的需求出現。
丈夫留的錢多,原身又不怎麽花錢,她這麽掏錢掏著,兩孩子忽然覺得不太對。
他們倆實在心有靈犀,瞞著對方一言不發,好生地算了一筆賬,都猜出了原身一定還藏了一筆大錢。
按說這也正常,畢竟也沒人規定當爹媽的得把存折給兒女看吧?
可他們倆卻都產生了憤憤不平的情緒。
他們覺得,他們日子過得這麽勉強,這麽筋疲力盡,這可都是父母不肯支持的鍋,既然父母有錢,那當年直接幫他們倆把房車都置辦好了,剩下的錢給他們當存款,他們的工資不就能用來儲蓄,怎麽會這麽緊張?
人的**是無窮無盡的,他們早就把這錢當做了自己的錢。
對於他們來說,這可不是母親自己的存款,而是母親“偷”了他們的錢藏著不放。
這偷藏已經夠糟心了,萬一母親還心軟把屬於他/她的錢給對方了呢?
不行!這錢一定得掏出來。
兩人各自和自己的配偶商量了一番,大戲拉開帷幕。
這回他們要的可不隻是存款,還要連帶著那房子一起分割,至於母親之後怎麽辦?沒事,他們總是能給母親一個地方住的,母親來了不還能幫忙照顧孩子嗎?
於是他們各自編寫了合情合理的全套劇本,這吹彈拉唱樣樣備好,正式開始。
王京雅率先出場,她抱著繼子就開始賣慘,說著繼子有先天地白血病,她雖然是繼母,可總不能看孩子沒了,家裏眼看要變賣家產為孩子治病了,之後估計外孫連生活費都沒,原身是不是得幫幫忙?
原身心中有些糾結,她一方麵覺得不對,可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雖然這繼外孫沒有血緣關係,可確實也不能置之不理,可要是花錢治病了,外孫和女兒不也得生活嗎?
她詢問女兒需要多少,可沒想女兒這一開口,就是要兩百三十萬。
原身這一聽覺得不對了,當初她陪丈夫四處治病,兩人連住院帶藥的都花不到這個數字,難不成女兒一點存款都沒?
她疑惑地詢問,女兒就又開始哭了,說她找的這個丈夫太不靠譜,之前輔導機構被關停,他就想著去投資點別的事業,非但家裏的錢花光了,還把房子給抵押出去了,她這兩百萬還說少了,如果媽不肯給,她隻能流落街頭,繼子也就隻能放她自生自滅了。
女兒那叫一個哭得楚楚可憐,說悔恨自己當初不聽爸媽的話好好找對象,可現在孩子都這麽大了,兩人感情也深,她做不到離開,隻能陪到底了。
原身自然是想出錢的,可她手頭的流動資金花到現在,也就剩個五十萬,而她所住的這套房子如果急著出售,那也就勉強賣個兩百萬甚至還不到。
可賣房子這件事,原身實在做不太到,這個家有著她和丈夫的所有回憶,如果房子沒了,她覺得這家是徹底散了。
雖然女兒這回主動保證願意替她養老,可也許是過往的記憶太深刻再加上丈夫曾經的囑咐,原身總覺得這所謂養老的保證不太靠譜。
這一夜,她沒睡著,第二天天才亮,她就遇到了突然上門的兒子。
兒子看上去狀態不好,頭發有些淩亂,胡子拉碴地很是狼狽。
她擔心得不行,連忙追問兒子發生了什麽,兒子欲言又止,頹然地坐在了沙發。
兒子說,他犯了大錯了!
這話讓原身聽得心一淩,連忙慌張地握住了兒子的手。
“你說,到底什麽情況?”
兒子告訴她,之前他的公婆病了――原身是知道這情況的,因為當時公婆倆輪著住院,原身便到兒子家去做了住家保姆,就連送去給公婆的湯都是原身煲的,就差沒去醫院照顧人了。
他當時醫院和家來回跑還被扣了工資,兒子一直以來,就要套信用卡的習慣――也就是說拿著N張卡,無限循環,這張要到期了,就刷另一張卡的額度來還,另一張到期了,就刷另外一張,隻要計算得當,總額度有多少,就相當於有多少錢能花。
結果那段時間也許是太忙,再加上刷了不少錢付醫藥費,他這卡圓不上了,一下子得要還十幾萬,這事出突然,他正好在公司,就挪用了公款。
原身是又急又氣,隻想立刻掏錢替兒子還上,可沒想到兒子告訴她,這還隻是第一次,總之,他林林總總因為各種原因,套出來了一百五十多萬,一旦被抓,一定是要坐牢,關鍵和他同為財務的同事發現了這件事,還找他要十五萬作為封口費用。
除非賣房解決,但兒子那房子是欠著貸款的,現在賣了,等同於虧了不少,到手頂天了也就隻有一百萬出頭,可這還有六七十萬的洞補不上呢!而且要是賣房,夫妻倆連相當於就真一無所有,隻能租房過日子了,
這下事情就難辦了,原身喃喃地把發生在女兒身上的事情也說了。
這一頭是她不出錢,兒子就得賣房,一頭是女婿失信房子被賣繼子生病,她這兩頭燒,可也沒有辦法同時滿足兩人。
一聽這事,兒子便火了,他指責原身根本沒有為他考慮,他都可能坐牢了,還在想著什麽女兒。
這頂天了妹妹不就是有了個破產丈夫嗎?離婚得了!可他不一樣。
原身做不出決定,兒女們便開始“幫”她。
老的小的輪流出動,兩家的公婆來循循善誘,各種舉例他們身邊的情況,女婿父母說,這大多人家裏,都是女兒才孝順聽話,未來老了,沒幾個兒子能好好照顧人;兒媳婦父母則說,這兒子是親的,孫子也是親的,女兒和外孫差了一輩,就算不說這個,那不也是兒子的情況比較嚴重嗎?
然後則是孩子來賣慘,孫子和外孫都穿著不合身的衣服,各自問著奶奶為什麽爸媽說他們不能再穿新衣服要搬家了?
壓軸登場的當然是本人,兩人在母親麵前各種跳腳,招式用全。
女兒翻舊賬說到了當年上興趣班時,哥哥學的是油畫,她學的是書法,她兩年用的錢都沒有哥哥一個學期的貴!
兒子則說高中時他本來是想過留學的,可妹妹非說自己也想去,家裏供不起兩個人一起出國,最後便不了了之,當初就是被妹妹拖了後腿,爸媽如果為他考慮怎麽會不支持?
女兒又說當年婚房,她都知道父母給哥哥出了35w隻給她出了30w,還說自己有多公平。
兒子笑了,他嘲諷妹妹怎麽不提當年她請了100桌客人,而他隻請了50桌呢?
其實這些賬真要追究下去,都是差不多端得平的,可他們隻會看到自己吃虧。
兩人吵到最後,新仇舊恨直接打了起來,原身勸架失敗,摔了一跤,直接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她聽說兒女因為鬥毆現在被抓去做筆錄,她無可奈何,隻能等兒女回來,然後坦誠了現在她有的所有財產,說她真的不知道該先著誰,隻能把該賣的賣了,一人一半。
她沒注意到自己說這事的時候,孩子們眼神都在發亮,原身硬拖著病體把房產處理之後,急急忙忙地把錢轉給了兒女。
他們沒有人主動邀請原身到家裏去住,原身猶豫地開口,得到的都是冷笑。
原身是愧疚的,可她沒有辦法,她就隻有這麽多錢,而且她要怎麽在兒女中做選擇?
原身沒有別的選擇,她找了間H城周邊城中村辦的養老院住了進去,像是她這樣能夠自理隻是找個下榻地方的老人收費並不算高。
在養老院的生活,自然是比不上在家順心的,遲遲沒有等到兒女來探望的原身,一直覺得是自己的舉動傷了孩子的心。
她其實挺困惑,她一直覺得自己沒虧欠孩子,對待孩子確實是公平了,可為什麽還是鬧得這麽個結果?
她的愧疚,終結在那一天,她在養老院遇到了一位兒子家對麵的鄰居老人,對方的孩子不大孝順,這件事在兒子住的那地方是聞名的。
兩人以前見過麵,很快變得熟稔,然後那老人拍著她的手說:“你說我們倆也是同病相憐,孩子很不孝順。”
原身一愣,她在對方疑惑的眼神中替兒子辯解了兩句。
老人迷茫:“你兒子這都騙你錢了,你怎麽還替他說話?”
原身這才從那老人那聽說,他兒子之前找她要錢的百般方法都是謊言,就連最後那一次坐牢也是,之所以這老人會知道,是因為她的兒媳和老人的兒媳婦時常一起聊“愚蠢長輩”。
原身抖著手給兒子打了電話,她最痛心疾首的不是兒子騙她,而是兒子明知道妹妹山窮水盡,居然還為了錢不肯稍微相讓。
電話裏的兒子聽到這話直接笑了:“不是,你還以為王京雅真缺錢?媽,你醒醒吧,我就這麽和你說吧,我騙了你,她也一樣,什麽白血病貸款,全都是唬你的。”
這通電話過後,原身就病了。
她被送進了醫院,養老院的人打算幫她通知家人,卻被她拒絕。
她這輩子都對兒女抱有期待,哪怕丈夫沒了,自己錢和房子沒了的時候都始終如此,現在倒是沒什麽期待了,隻是她的生命也走到了頭。
臨終之時,她眼前閃過很多片段。
曾經乖巧摟在一起互相謙讓的兒女,其樂融融坐在一起吃飯的一家四口,丈夫病重時握著她的手讓她別再對孩子們抱有期待;還有最後失去意識前,隻有醫護人員圍繞著的病床。
其實她過得不算太苦,畢竟她從來都以為自己隻是在為這個家做貢獻。
可早就不是一個家裏。
她想不明白,是真的想不明白。
她和丈夫不算壞人,為什麽會養出這麽兩個孩子?是教育的問題嗎?還是她在什麽時候讓孩子們覺得不公平,覺得受傷了?
又或者是,有的孩子天生就太愛自己勝過一切。
她好後悔沒有聽丈夫的話,他即使病重時也在為她擔心,可她卻把他特地留給自己的錢都給了那兩個白眼狼。
【主線任務:堅定自己的心,不再為白眼狼兒女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支線任務一:完成丈夫的心願,幸福的安享晚年,不被兒女影響。】
【支線任務二:守住裝滿回憶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