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7章 敢言退者死!
無論是王珙,抑或李隆基,還是許多將士,此刻心裏多了幾個疑問:僅有三百騎的李懷唐究竟是如何擊敗五千突厥人的?同樣麵對著五千敵騎,為何戰果相差有如天壤之別?莫非待遇不同,他所遇到的都是土雞瓦狗?
左賢王的試探性進攻退去,戰鬥暫時結束,羽林軍的重步兵死傷過千,敵騎估計傷亡多一點,不過他們有一半是倒在衝鋒的路途上,公允來說,如果不借助遠程打擊武器的幫助,恐怕羽林軍已經奔潰。
“可惜我們沒有帶陌刀來!”
李隆基歎息,看樣子有點懊悔的意思。
輕騎兵最大的克星是陌刀,京畿部隊身材高大者少,陌刀隻裝備到胡人較多的安西軍。問題不在裝備,同樣的條件,寧遠鐵騎可以創造一場完勝,絕不會讓敵騎輕易撤退。論士氣,作戰意誌與戰鬥技巧,羽林軍相差太遠。
看來,和平非軍隊的福音,軍隊不時需要戰火磨礪,否則會被暖風熏成豆腐軍。
小試鋒芒之戰結束,雙方忙著調兵遣將,準備應對更強的暴風雨。
低沉的牛角號聲中,大量的敵騎在集結。這一次,左賢王動真格了,唐軍的表現令他欣喜若狂,弩箭並無預計中那般密集,意誌尋常,戰力平庸,戰而勝之的把握很大。
左賢王非猶豫之輩,看準時機立刻砸出手中的大半籌碼,頗有揮灑千金的豪氣。
五千騎鬧出的動靜尚且令王珙之流的初哥驚慌失措,數萬騎策動,聲如奔雷,鬼神變色。
這一次,突厥人的意思很明顯,全麵攻擊打算畢全功於一役,一舉擊潰唐軍。
如果回到昨天,李隆基肯定會怒斥對手蚍蜉撼大樹之舉,但是,經過剛才一場小規模的戰鬥,他那天然優勝的自大心理已蕩然無存,甚至悄然被一股莫名的恐懼取而代之。
胡人太凶殘野蠻了,能勝之嗎?
對於紅旗到底能扛多久這個命題,顧問李懷唐的回答是:陛下,快下令發弩箭吧,全部一起放。
李隆基如夢初醒,揮揮手示意傳令兵行事,說話會泄露他心中的恐慌。
唐軍的弩陣還是很強大很恐怖的,比寧遠鐵騎所裝備的弩箭更變態,單是床弩就有六百多架,一次可釋放六千支弩箭。
六千支弩箭升空,從遠處望去,如烏雲蓋頂,極其生動。從左賢王,梅錄啜等人的瞠目結舌中可知效果非一般的震撼。
該死!漢人太狡猾了!
左賢王驚怒交加,為唐軍之前的故意隱藏實力而憤怒,為唐軍強大的遠程打擊能力而震驚。這一輪箭雨吞噬了至少上千名突厥勇士的生命。更多的驚怒接踵而來,伏遠弩,臂張弩,步弓,相繼表演,其密度均較第一次所展示的要密集,從中間突進的突厥騎兵死傷慘重。
“漂亮!”“殺光他們!”
站在高台上,李隆基為己方弩陣取得的戰果感到興奮,差點就手舞足蹈了。王珙更是激動,口出狂言,表示回去要搞個床弩大躍進,少說也弄個八千上萬架玩玩。
喜悅隨著進入短兵相接階段而減弱並消失,隨之而來的是緊張與擔憂。時間在消逝,憂心彌重。
相對於未曾經過戰火考驗的羽林軍和大部份龍武軍而言,突厥騎兵的戰鬥力太過強悍了,裝備上的優勢亦未能抵銷這種差距。肉搏戰下,唐軍的傷亡遠超突厥人。
每一個眨眼,都有死亡。敵人的,己方的。
從屍體堆中被挖出來的孫貴又遇上了生死考驗。作為新任隊正,他率領被打殘混編在一起的一百五十人站在重步兵陣第三排正中央。
仿佛是第一場戰鬥的翻版,第二場同樣激烈殘酷,僅一頓飯的功夫,最前排的重步兵完蛋了,第二排支撐的時間稍微長了點點,不過依舊未能逃過七零八落的局麵。
孫貴奮勇頂上,他怕死,卻更想死,父親慘死的一幕無法淡出他的記憶,腦海裏被複仇的欲望所占據。他手裏的兵器換成了父親使用的長矛,瞄準機會,長矛一送,刺穿一名被屍體絆個趔趄的騎士的身體。或許是死不甘心,敵騎死死抓住槍杆,孫貴無法抽回。旁邊殺出一騎,揮舞著狼牙棒,一棒擊退擋路的盾牌,借著反彈的力道掃向孫貴。
解脫了!
孫貴閉目,又想起母親,還多了一個父親。
什麽也沒發生,除了奇跡。
依舊是一把長矛將敵騎刺倒。
父親顯靈?
非也。
救命者,田旭也。
田旭是田村府兵的唯一幸存者,他能活下來,簡單歸功於運氣是有失公允的,在寧遠鐵騎裏當雇傭軍的一年時間裏曆練出來的能力與經驗成了他活命的本錢。
因為皇帝不喜李懷唐,所以與寧遠有關係牽連的田旭在軍中受到了打壓,即使首戰立功,也僅是隊正副職。錯有錯著,田旭的不得誌救了孫貴一命。
“靠著我,並肩作戰!”
田旭的作戰經驗豐富,本能地指揮著孫貴,盡管違反級別高低原則。
孫貴撇掉長矛,撿起鐵盾拔出橫刀靠到了田旭身邊。他不在乎尊卑,隻為濺取更多的突厥鮮血。
戰鬥在繼續,倒下的人越來越多,孫貴的一隊人死傷過半,他與田旭都掛了彩,第三排戰線岌岌可危。
戰況之慘烈以致於許多士兵當場尿褲子,甚至陸續有膽小者拋下兵器選擇當逃兵。
“殺無赦!”
陳玄禮立於前線不足三十步的距離,手持唐刀,在他身邊是一排凶神惡煞的督戰隊,任何後退者都逃不過一刀兩段的下場。在督戰隊前麵,至少有上百人被毫不留情就地正法,甚至包括一名中郎將。
陳玄禮心裏清楚,他若頂不住,將禍及身後的李隆基。所以,為了皇帝,也為了自己的仕途,即便戰死也在所不辭,至少還能惠及在洛陽的家人,眼前被正法的逃兵,他們死了,受牽連的卻是家人,按律,陣前逃兵將被查抄家產,家人會被罰沒為奴。
中間的戰線在苦苦支撐著,兩翼同樣陷入苦戰,左賢王根本不給機會,王忠嗣與烏知義所率領的騎兵被分別被契丹奚族附屬部以及室韋人纏住,無法給予支援。
中軍台。焦急揪心的表情洋溢在李隆基的臉上,觀戰比作戰更痛苦。
“報!”左翼的傳令兵急馳而來,聲嘶力竭,“烏知義將軍負傷死戰不退!請求援軍。”
“報!”右翼的王忠嗣也派來了傳令兵,“右翼敵騎人多勢眾,王將軍無法攔住,一部上千敵騎在向右迂回,請陛下保持警惕。”
“報!”前方的陳玄禮也來添亂,“敵人攻勢太猛,羽林軍抵擋不住,請求騎兵支援。”
援軍,援軍,朕哪來的援軍?!
中軍尚有兩萬步兵,可形勢不容樂觀,李隆基不敢輕易將手中僅有的保命力量派出去。即使派去也無濟於事,步兵應對騎兵依靠的是密集陣型,前方已經夠亂了,他們上去隻會添堵。
“陛下,讓膘騎大將軍本部去增援吧!”
王珙看向李懷唐的目光相當複雜。此刻,在他眼裏,李懷唐有如天兵神將,仿佛隻要他一出馬,凶悍的突厥人就煙消雲散。
又是李懷唐!難道隻有李懷唐才能擊敗胡人嗎?李隆基不悅,區區三百騎能起什麽作用?前方戰局膠著,搞不好讓他成為壓垮突厥駱駝的一根稻草,豈不白白便宜了他?
李懷唐的注意力被王忠嗣傳來的消息所吸引,有千騎敵軍饒了過來!
“陛下,臣請調轉床弩應對後方來敵。”
“後方來敵?”
李隆基疑惑看向李懷唐。
李懷唐解釋:“王將軍報右翼有敵騎迂回,恐怕其目標在中軍。”
“哼,區區千餘騎而已,我中軍有兩萬,何足懼哉?膘騎大將軍什麽時候學會杞人憂天了?”
逮住機會,李隆基出了口惡氣。爽!
崔希逸讚同李懷唐的觀點,敵人即使威脅不了中軍,隻要往正在苦苦抵抗的羽林軍與龍武軍陣後插過去,後果不堪設想,他開口想聲援,卻被李隆基不耐煩打斷。
“崔卿家速去前軍坐鎮,陳玄禮不堪重任。”
此話不假,陳玄禮能力平庸,指望他創造奇跡有點強人所難,崔希逸還差不多。用人水平上,李隆基還算有兩下子。
不怕不識貨,最怕貨比貨,崔希逸的能力確實較陳玄禮強大,而且不止一兩個級數。在他的調度與指揮下,進退有序,弓箭手與前方的重步兵開始有了配合,有效減緩突厥人的衝陣勢頭。
殺戮持續了一個時辰,唐軍漸漸不支,戰線出現鬆動,禍不單行,此時,從後方殺來一支敵騎,千人左右,氣勢洶洶,堅決直撲中軍。
中軍人雖多,卻防備不足,敵騎依仗速度的優勢,圍著圈子一繞,立刻將兩萬名經驗不足的龍武軍調動亂成一團。敵騎趁機衝殺。
“陛下,事不可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撤吧。”
王珙不知何時染上了顫抖病,手在抖,腿在抖,連聲音也在抖。
侍立在旁沉默不語的邊令城也加入了勸退行列:“聖上萬金之軀,不宜冒險,臣保護你衝出去!”
李隆基六神無主,他想鎮靜,卻辦不到,竟然隨著王珙與邊令城欲。他這一動,旗幟跟著動,軍心跟著動。
數萬唐軍危在旦夕。
又到疾風知勁草時,一員胡將挺身而出,拉住了李隆基手臂。
“陛下莫慌!”
“大膽李懷唐!竟敢冒犯陛下!來人,給我將他拿下!”王珙色厲內荏大叫。
漢刀鏗鏘出鞘,架在王珙脖子上。
“敢言退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