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路
與長安的兩市一樣,如今的寧遠城商貿區繁華異常,為各地商隊的樂園,熱鬧一天勝過一天。人多自然難免龍蛇混雜,商貿區成了各個不便張揚身份勢力的最佳隱身之處。
在某個新開張的胭脂坊後房裏,一名婦人與一名小娘在低聲交談。
“發現什麽了嗎?”婦人問道。
小娘紅著臉道:“那人不是老頭,居然是個少年郎君。”
婦人又氣又急:“我不是說這個,到底那個天賜神物找到了沒?”
小娘尷尬道:“還沒,他的房子我全都翻過了,就是沒有師父圖畫上的那個物件,不過,我估計他是隨身帶著。”
“那,你為何不委身與他騙取他的信任?這種人一旦上了床榻,肯定找不到方向不知所以,你正好下手!”婦人的語氣帶著責怪埋怨。
“我,”小娘似有難處,不甘的神色寫滿在臉上。曾經她作好了獻身的準備,當李懷唐從她印象中的糟老頭變身為威武的年少郎君時,不知為何,她內心裏竟然開始產生了抗拒,這是她自己也始料不及之事。
婦人幽歎一聲,語氣緩和了下來,道:“小憐,這事我知道為難了你,不過你也知道這天將神物對你師父的重要,連我也勸不住他,為了它,甚至不惜將你拱手於人,真是作孽。罷了,你就忍忍,做點犧牲,等你師父如願以償後,我必讓你師父納你過門,至於你的家仇,你師父有了此物襄助,為你雪恨應該沒什麽困難了。”
婦人口中的小憐正是裴小娘新收的侍女,藉著出門買胭脂水粉的機會,她與幕後控製她的黑手接上了頭。婦人的勸說很有效果,剛剛還有點憤概的小憐轉而點頭默認,算是對命運的屈服。
婦人鬆了一口氣,道:“回去吧,盡快出手,得手後來找我,我會接應你出城回大唐。”
小憐走了,離開了胭脂坊,神情恍惚地回到了上將軍府的後門。
“咦?是小憐?”一輛馬車經過,馬車裏冒出了一聲驚喜,馬車隨著驚喜停下。小憐循聲望去,隻見從馬車上走下一人,此人有點眼熟。
“忘記我了?我是商祺啊,那天公主救你的時候我在場的。”商祺頗有點失望,心儀的小美人對他沒什麽印象。
如同第一次見麵,小憐厭惡地又瞪了商祺一眼。因為心情糟糕,連搭理都不施舍給他,邁步就走。
“等等我,”商祺從後追上,“小憐要去哪?不如上我的馬車,我送你一程。”
“謝了,我回上將軍府。”小憐沒好氣地拒絕了商祺的好意。態度雖然冷淡,可畢竟打破了僵局。
商祺熱情如初,嬉笑道:“正好同路!我也去上將軍府,我要與上將軍一起出城辦點事。嗯,馬車裏有點悶,走路也不錯,反正都快到了。”
小憐沒有回答,繼續走著,忽然停下腳步,呆呆地望著中心廣場的那個高大的石像。
商祺不由奇怪,問道:“這有什麽好看,老頭一個!”
“告訴我,石像下的三個金漆大字寫得什麽?”小憐的問題聽在商祺的耳朵裏十分奇怪,不就三個字麽,值得如此神色凝重?
“魯晚成。”商祺的語氣很不屑:“我們通常管他叫魯大匠,此城由他監督修……哎喲!”
滔滔不絕被痛苦截斷,小美人無緣無故在他的腳背上留下一個腳印。而霸道的小美人突然小跑遠去,商祺還隱隱聽到了小美人的留下的惡言:怎麽不早說……
養殖場在寧遠城城東,隔著葉姬河與寧遠城相望,占地數百畝,經過大半年密鑼緊鼓的建設已竣工。
整個養殖場被石牆圍成一圈,石牆的作用是防禦野生猛獸對場內禽類的傷害。養殖場分成兩片,以東西為界,東片三分二為蛆蟲養殖,西片為雞鴨圈,靠河邊還引水挖了一個水池,專門養鴨子。
陪同李懷唐一起到現場視察的是商祺和康家兩兄弟等合夥人。康沙萊精明得很,李懷唐看好的項目從來都少不了他,砸鍋賣鐵也要擠進來。有一句話出自李懷唐之口,被他牢牢引以為座右銘:沒有永恒的朋友,隻有永恒的利益。這句極具哲理之言,康沙萊不但記住了,還以此為行為準則,就是盡可能將自己的利益與李懷唐的利益盤根錯節在一起。實際上,他的舉動有點多餘,就算他不主動向李懷唐靠攏,李懷唐也會將他捆綁在同一輛的利益戰車上。
參觀以雞舍作為起點。
“平時當嚴禁外人進出,減少瘟疫傳播的可能。”
“這個雞舍最好在底層多鋪些石灰!”
李懷唐突然變身為一名養殖專家,高深莫測地做出指點,一時竟然無人能反駁。
“石灰?”商祺百思不得其解,他承認上將軍打仗厲害,嗯,迷惑漂亮的小娘也是個行家,可什麽時候該行成了養雞能手?
李懷唐含糊其辭道:“石灰可預防瘟疫。”
“是嗎?奇怪,我怎麽不知道?”商祺撓破腦袋,為了這個養殖場,他請教了不少人,看了不少書,李懷唐所說的不在他的知識範圍內,新鮮得很。
“嘿嘿,這可是專家說的,一般人我還不告訴他。”李懷唐故作神秘,向商祺眨了個眼。
商祺似乎會意,堅決而嚴肅地點點頭,雖然他不懂專家是什麽意思。
養殖場構成一個半封閉的食物鏈,其能量金字塔底層是沙糖,天量的蛆蟲以此為生,再由蛆蟲傳遞給雞鴨等禽類,最終以蛋和肉的形態擺到寧遠城軍民的餐桌上。
沒有沙糖,養殖場無法運作。所以,李懷唐最為關心的是沙糖的來源和獲得。
令人擔憂的是,沙糖來自遙遠的天竺,大勃律和大唐劍南道,路途遙遠不說,還容易受製於人,即使商路暢通,萬一關鍵時刻出什麽意想不到的岔子導致供應不上,養殖場就會荒廢,損失慘重不說,嚴重的會出現糧食緊缺問題。
對此,李懷唐表示擔憂,盡管商祺根據他的要求,在養殖場運作之前已在倉庫區預先裝滿了十數個倉庫的沙糖作為緊急儲備。
“上將軍毋慮,我們可以建立我們自己的榨糖工坊。”隨同的康摩挲仿佛及時雨,給出了建議。
康摩挲是典型的老狐狸,一生唯謹慎。李懷唐發家之初,他不願冒險,而是讓弟弟康沙萊跟隨潛力不錯的李懷唐,如今看到大局將定,他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史國的根基,舉家搬到寧遠城,完成原始股股東身份的華麗變身,獲取巨額的“投資”收益。
對於這個投機者,李懷唐並沒有拒絕,顯示出海納百川的寬闊胸懷。不過,康老大的主意沒能讓他驚喜,沙糖的根本問題不在工坊,而在原料,榨糖需要甘蔗,而,甘蔗隻有位於熱帶的天竺等地才有種植,寧遠城地處溫帶,冬夏溫差雖然夠大,卻通年的積溫不足。
“上將軍聽我說,我們的榨糖工坊無需甘蔗,用甜菜即可,甜菜我們這裏可以大量種植。”康沙萊關鍵所在,不敢賣關子,直接竹筒倒豆子。
經康老大的提醒,李懷唐雙眼一亮,想起了糖類作物的老二,大自然神奇莫測,將含糖的甘蔗賦予了熱帶,趕緊又弄出個甜菜來補償溫帶。
“我們這裏有甜菜?”李懷唐驚喜地將手拍在康磨娑的肩膀上,儼然一個逼供的劊子手。
答案是肯定的。甜菜原產地中海沿岸,傳到中亞地區是數百年前的事,康國與石國都有種植,不但可食用,還可當作牛馬等牲畜的飼料,營養極其豐富。
“嗯,很好,這個甜菜的種植工作我會讓烏蒙負責,暫且用伊捺的農莊來試驗,至於榨糖工坊,照舊!我們共同出資籌建,遠景產能規劃可以設計大點,分數期來建設,第一期的規模不用太大,權當試驗,積累經驗再擴大,同時引導甜菜的種植規模,切莫一窩蜂。”
如今的李懷唐幾乎成了寧遠城各界的風向標,他擔心他的動作會引起一股甜菜種植潮,從而影響主糧的生產,給他統治下的政權帶去動蕩。
而且,大規模種植一種作物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沒有良種,沒有掌握其生長規律和特性,要想取得成功除非遇到奇跡,神話也行。比如水稻,從赤帶一直分布到東北三省不是一開始就有的布局,是一個發展和積累的過程,在東北種植的水稻稻種與熱帶的有所不同,即使到了大唐開元年代,水稻也隻是引種到黃河流域而已,後世在遼東和北大荒種植的稻米都是經過緩慢培育而來的。
當然,如果僅僅為食用,種甜菜很容易,可以不講究。如果是當作榨糖作物,學問就海裏去了,首先,甜菜是兩年生植物,不像水稻小麥眼看成熟就動手收割,甜菜在第一年的生物成熟期是需要通過人工經驗判斷,估摸著糖份含量最高之時才能收割,否則,差之毫厘,謬以千裏,出糖率的高低直接決定其價值,試想下,某年在李懷唐的治下,所有甜菜中一半是次品,那麽寧遠的經濟所受到的影響可就不是一般大了,菜農受損,榨糖坊虧本,養殖場無以為繼……
將伊捺的農莊作為試驗田的作用正基於此,等摸索出最佳的一套種植技巧,才開始逐漸擴大規模,榨糖坊亦如此,循序漸進。
李懷唐的解釋合情合理,超出了眾人的視界,引起一片由衷的佩服之音。
除了這個養殖場,李懷唐與商祺和康家的合作可謂隨處可見,份量最重的是礦山,攻克石國意味著河中地區最大的銀礦成了寧遠的資產,意味著他們又多了一個共同利益。
話題轉到礦山,商祺開始抱怨:“經營不存在問題,資金更不是問題,倒是這個奴隸的數量有點麻煩。”
“不夠?還差多少?”李懷唐眉頭直皺,石國一戰,他抓獲的突騎施俘虜和石國俘虜少說也有五萬,這個商祺的胃口到底有多大?
商祺苦笑:“不是少,相反,是太多了!昨天呂參軍找我辦接收手續,我頭都大了,壯奴太多我可養不起。”
理論上,人多力量大,可是產能得看市場的臉色,生產再多賣不出去等於是浪費,況且奴隸隻是不用支付工錢,而糧食是不能省的。煤礦的產量已經遠遠填飽了寧遠兩城的肚子,就算加上新開拓的石國米國等也消化不了,為此,商祺還打算找李懷唐商量削減壯奴的數量。
李懷唐哈哈大笑,道:“這個簡單,盡量精簡吧,四座礦山多餘的壯奴都還回給我,我讓魯大匠帶他們修路去!”
“修路?!”眾人似乎嗅到了什麽。
“對,要致富,先修路。大路開通,黃金萬兩!”盜版後世的經典,李懷唐毫無羞恥的覺悟,還一副洋洋自得的神色。
在李懷唐的構思裏,先修築從寧遠城附近的礦山到寧遠城的大道,再以一條主幹道將寧遠城,西鍵城與柘枝城連接,此主幹道最終繼續向東,越過阿賴山山口,到黃石,到葛祿山口,直通大唐。所謂的大道全由碎石三合土黏合而成,雨天不泥濘不陷車輪,適合馬車快速行使,類似後世的高速公路。
“大唐?!”眾人再次驚訝,李懷唐給他們描繪的道路藍圖讓他們看到了無限的商機,眼下,寧遠的第一大貿易國是大唐,這樣的大道一旦建城,將極大地縮短行商路上的時間,本來商隊一年隻能跑三趟,因為大道的存在,或許可以多跑兩個來回,周轉速度加快意味著利潤將大幅增加。
商祺與康沙萊對視一眼,摩拳擦掌大幹一番的表情同時浮現在兩人的表情上。之前擔憂的產能剩餘很快就不是問題,暢通的道路會帶走更多的產品,為了滿足商隊的胃口,城裏的工坊肯定會消耗更多煤炭卯足勁頭生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