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奔襲碎葉大牙
塔拉茲沙漠東距碎葉鎮百餘裏,整個沙漠在楚河以南,東西長八餘百裏,南北狹窄,最寬處僅兩百餘裏。時值秋分,一支龐大的駱駝隊行進在沙漠的中央。數天前,他們從希姆城出發,向北越過卡拉山山脈,而後折向東行,進入塔拉茲沙漠。
駝隊一共有三千餘頭駱駝,浩浩蕩蕩向著太陽升起的方向前行,如同草原上的牛羊群季節遷徙一般壯觀。
駝隊由兩名向導帶領。兩人都曾經是碎葉鎮的唐民,一個是六猴子,一個叫鐵牛。
“那個姓王的真能想,上將軍居然還真同意了他的建議,瘋了,都瘋了!”鐵牛不滿地嘟噥著。
六猴子舔舔幹涸的嘴唇,扯扯頭頂上的一塊破布,擋住當空炙烤的烈火,苦笑著說:“我以為我的膽子夠大了,沒想到一山還比一山高,論膽量,這個王忠嗣不在上將軍之下,老實說,我還真佩服他!”
鐵牛不服氣,道:“上將軍聽他的意見就算了,為何還讓他領軍指揮?論資格,子厚你更加適合。”
“別胡說!上將軍自有他的考慮。軍令如山,不管怎樣,上將軍的命令就是不可違逆!”六猴子也想不通為何李懷唐如此相信這個王忠嗣,別的不說,這樣重要的奇襲大任居然交給了他,要知道,王忠嗣才來沒幾天。
回到數天前,柘枝城下。當時所有的將領接到通知到上將軍的營帳內候命。上將軍石破天驚地下令星夜撤軍,計劃兵分兩路,一路由公孫遙武率領回防寧遠,另外一路的飛虎騎由上將軍親率,準備從西鍵城北上繞過費爾幹納山山脈,直達藥殺河上遊截斷突騎施人的退路。
至此,所有人都明白了上將軍的意圖,攻打石國是假,引蛇出洞是真,等蘇祿汗忍不住來趁火打劫,大軍再火速退回去一舉圍殲自以為得計的突騎施人,為以後攻陷碎葉鎮打下堅實的基礎。
經過數天的觀察,王忠嗣終於弄明白李懷唐手上的兩張王牌。正是掌握了這兩道殺手鐧,李懷唐的冒險計劃才具有可行性。所謂的王牌不是無堅不摧的鐵騎,也不是威力駭人的強弩,而是一直在天上盤旋的海冬青和千裏傳信一日回的飛奴。有了這兩支奇兵,敵情在寧遠騎的麵前毫無秘密可言,其一舉一動都透明無掩,勝仗自然水到渠成。
對於李懷唐的安排,王忠嗣默不作聲,等到最後,他才一鳴驚人,在李懷唐的計劃基礎上,提出繞道沙漠奔襲碎葉鎮。
奇襲建議一經說出,眾將嘩然,李懷唐更是眼睛發亮,把地圖仔細看了一遍又一遍,當場拍板采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是,王忠嗣居然被委派為奇襲主將。幸虧寧遠鐵騎攜帶了不少駱駝,其中還有千餘名以紅駝騎為班底的駱駝騎兵,跨越塔拉茲沙漠的成功性很高。
士為知己者死。王忠嗣激動地接過重擔,他知道這是一份信任,是一份殊榮,更是一份智慧和胸懷,全部來自李懷唐,一名隻比他年長幾歲的英雄人物。
碎葉鎮在陷落於突騎施人之手前,一直是安西四鎮之一。收複失地是每一名熱血男兒的夢想,其功等同開疆拓土,其耀可蔭子孫萬代。而,李懷唐卻毫不吝嗇地賦予了他這個機會。
不止於此,李懷唐還抽調了八百名大唐雇傭軍和部份曾經的碎葉大唐遺民加入到奔襲隊伍中,此舉贏得了將士們的一片歡騰,在他們的心目中,有幸參加收複故地的戰役是何等的榮耀。王忠嗣開始佩服李懷唐的深度了,禦軍有時候很簡單,卻未必是人人做得到。
受益於攻占希姆城,王忠嗣揮軍悄悄北上,順便向白孝德借了屠步烈等狼牙精銳,多一把利刃多一份成功的可能。
即使是行軍於沙漠,王忠嗣也不得不小心謹慎,不敢有所懈怠,保密措施做得很周全,連生火都在禁止之列。沙漠的北部是楚河,有數不清的綠洲,距離沙漠中心不遠,隨時有可能出現牧民的身影,而南部則是塔拉茲鎮,駐守有上萬的突騎施遊騎和居住有不少部落,他們進入沙漠也是常有之事。所幸在沙漠的數天裏,他們都沒有被發現。
夜間是草原牧民的障礙,長期肉食少素食的飲食結構導致了這些胡人或多或少被夜盲症所折磨。王忠嗣選擇在傍晚時分走出沙漠,在夜色的掩護之下直撲百裏外的碎葉鎮。
偷人可以上癮,屠步烈卻偷城上癮了。這一次,他自動請纓,率三十名狼牙戰士為先鋒。
順利到達碎葉城城下,屠步烈才感覺到突騎施人的散漫,戰爭的氣氛感染不到這裏。是的,碎葉城應該很安全,東部和南部是淩山的重重山脈,通道都駐有他們的重兵,往西是沙漠,沙漠之西是盟友石國人的領地,西南方是自己的領地,莫賀達幹奉命在那鎮守,北麵麽,也是突騎施人的領地。在這樣的環境下,還能不安全麽?偷襲?不可能!除非敵軍會飛!又或者駐守各處要隘通道的將士全部突然戰死。
漆黑無邊的夜色下,殘破的碎葉城安詳寧靜,根本無人意識到戰爭就要降臨。
碎葉城西城方向本無門,突騎施人鵲巢鳩占後,硬是在西城開了一個城門,以方便牧民的牛羊進出。
無須特殊的工具,狼牙戰士再次以疊人牆的方式翻上低矮的碎葉城。奇怪的是,城頭上沒有火光,也沒有巡哨,此起彼伏的鼾聲明確告訴屠步烈,城頭上的守軍毫無戒心,睡意正濃。
沒有理會睡死的守軍,屠步烈等人直奔城下,目標城門!
城門下,景象有所變化,多了兩盞昏暗的油燈,微弱的光線看起來隨時會被城門洞裏的黑暗吞噬。借助聊勝於無的燈光,屠步烈摸到了城門邊上。
門閂沉重,兩名狼牙戰士費力地抬起,移到一邊。
“哎呀!”百餘斤重的門閂被豎立靠在城門洞側牆之時,底端居然杵著一個人。
狼牙戰士們大吃一驚,沒想到城門洞內睡著數名看夜的突騎施士兵。
顯然,突騎施人剛從夢中驚醒,懵懵懂懂喊道:“饒命,大汗饒命,我不敢了,再也不敢偷睡了……”
屠步烈反應極快,接口怒罵,其餘的狼牙將士會意,在噪音的掩護下,幹脆利落地扭斷了數名迷迷糊糊的突騎施士兵的脖子。
占據城門後,屠步烈沒有輕舉妄動,寂靜的黑夜,開城門刺耳的咯吱音可以傳出很遠,而王忠嗣的大軍還沒到達,為了減少動靜,他們有意放慢了速度。在感知到大地的震顫之前,屠步烈隱忍不發。
城門洞口處,屠步烈了留下十名士兵負責開門接應王忠嗣的大軍,自己則帶領著餘下的二十名精銳再次登上城牆。剛才的插曲似乎驚動了城頭上的守軍,一旦讓他們下城察看必然會出簍子。
屠步烈的擔憂沒錯,城頭上的守將確實率兵下來了。嘎納不是因為警惕,他下城的原因更多是害怕被巡夜的上封責難。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夜間偷懶是他帶的頭,聞手下報告巡夜官突然而至,他豈敢怠慢,慌慌張張地率人欲下城掩飾罪過。
嘎納一行人舉著火把,走得很急,以致於沒發現黑暗中有十餘張手弩對著他,火把將他照成了很好的靶子。
“你們?啊!”嘎納看到屠步烈時已經太遲,十數支弩箭極速飛來,他肥胖的身軀承受了五支弩箭的打擊,瞬間倒在血泊之中。
“敵襲!”剩下的數名輕兵狂呼亂叫,轉身企圖逃跑。
才從睡夢中醒來不久的守軍哪裏逃得出狼牙戰士的撲殺,鋒利地漢刀輕易在他們的身上劃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嘎納實現了他的最大價值,用生命為代價,發出了受襲預警。
讓屠步烈感到驚愕和不可思議的是,半天都沒等來想像中捅馬蜂窩後的可怕情景,從對方慌亂的聲音判斷,城頭上的守軍並不多,警惕性也不高,甚至還有守軍疑惑地靠近詢問發生了什麽事,等他們反應過來,致命的弩箭已飽飲他們的鮮血。
奇襲大軍來得恰好,雷鳴聲隱隱衝破黑暗,震動隨之傳感,破舊的城牆微顫著,表層的沙土簌簌落下。草原的牧民相當熟悉這種景象,那是千軍萬馬奔騰的效果。
整個碎葉大牙從一愣神的驚訝轉而陷入了恐慌。迎接顫抖大地的是酸掉牙的咯吱聲,西城方向的兩扇大門被推開了!
堵城門的守軍姍姍來遲,剛好遇上衝進城門的駱駝騎,缺乏有效的組織,守軍頓時被撞得人仰馬翻七零八落。
“殺!”入城的騎兵瘋狂而興奮,無情地追殺每一名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敵人,唾手可得的頭顱在等待他們收割,閃耀的銀星,豐厚的獎賞在向他們招手。
碎葉城不大,除留下一部份將士控製城門,其餘的駱駝騎兵卷動鐵蹄洪流,迅速淹沒全城。
秋季是牧民集中的季節,其時碎葉大牙匯集了不少各地散牧回歸的牧民和牛羊,無組織紀律的牧民增添了城內的慌亂。
戰時,城牆是安全的屏障,寒冬,城牆是溫暖的臂彎,然而此時,碎葉城的四麵城牆卻成了牧民們的囚籠,若在開闊的野外受到襲擊,四散而逃總有機會撿回一條生命,現在,他們即使找到馬匹也找不著逃生的出口。橫衝直撞的駱駝鐵騎到處都是,死神在每一個角落與他們約會……
喧囂慌亂傳進了蘇祿汗的宮殿。
宮殿總管連滾帶爬狼狽地出現在兩位可敦的麵前,哭喪著臉報告:“不好了,大量的不明鐵騎從西門殺進城裏了,可敦快離開!”
兩位可敦都衣衫不整,神色慘白。交河公主畢竟年長點,經曆也豐富點,她勉強鎮靜,喝道:“西城方向?莫非是莫賀達幹?他想造反?”
突騎施人的傳統是可汗出征,可敦留守,此次留守的是交河公主和吐蕃公主。自從吐蕃公主嫁到,交河公主的日子開始難過,由來隻聞新人笑,有誰看見舊人哭。兩人爭風喝醋的結果當然是以昨日黃花的交河公主落敗而告終。有蘇祿汗坐鎮時,兩人的明爭暗鬥隻影響到宮內,蘇祿汗出征,惡果開始波及到整座碎葉城,連城防都無法幸免。守城官這個肥差更是走馬觀花般更換,昨天還是交河公主的親信,明日便換成吐蕃公主的勢力,將領的頻繁更迭導致了城防守軍無所適從,軍紀渙散,防備形同虛設,被屠步烈殺掉的西城守將嘎納是交河公主的家奴,昨天才上任。抱著撈一票就走的心態,嘎納哪裏有心思去管正事,結果將性命給倒貼了。
總管不知如何接口,他也是兩眼一抹黑,不知道究竟是誰吃了豹子膽,竟敢趁著蘇祿汗出征之機造反。潛意識裏,他根本沒想到正在城裏肆虐的是寧遠鐵騎。
吐蕃公主卓瑪類才不管那麽多,指著總管道:“你,快去,快給本可敦準備戰馬和護衛!”
交河公主忽然有了主意,故作鎮靜道:“妹妹不必害怕,莫賀達幹與我阿史那家有淵源,我去說服他退兵,等我的好消息!”
卓瑪類愣了楞,等她回過神,交河公主已飛奔出門。
總管望了望門外,又看看卓瑪類,忽然惑道:“阿史那家族與莫賀達幹不是死敵麽?”
“啊?!”卓瑪類立刻醒悟,明白上當了,連忙跑向宮殿外。剛到大門,隻聽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傳來,模糊的視線裏隻有數百騎的身影,他們在向東狂奔,漸行漸遠。
“該死!賤人把我的戰馬都帶走了!”卓瑪類欲哭無淚。
沒追上交河公主,卓瑪類卻聽到了讓她心驚膽裂的唐言:“休要走了吐蕃賤人!”
卓瑪類轉頭循聲望去,一條火龍在快速馳來,駱駝背上騎士的猙獰麵孔已清晰可見,騎士身上的衣甲是那樣的獨特和眼熟。
“啊!李懷唐?,不,不,怎麽可能?”
主觀意誌戰勝不了客觀事實,來騎是漢人,是卓瑪類的熟人,是屠步烈與六猴子……